陆文三 | 朝花碎记(8)

8

夏夜的晚上,朗星高照,半个月亮挂在空中,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村子里一到晚上,很多人家的门前摆出了小木桌,桌上摆上了饭菜,等待着田里劳作的人归来吃饭。我家没有小木桌,也没有把饭菜摆到外面来吃的习惯。我家门前是一块空地,平时空闲着,农忙时节就当晒场。等晒场上的谷物收起来的时候,我妈就叫我到井里提水,在自家的门前洒水,再端两条四尺凳到外面,母亲把房中间的门卸下来,架在两条四尺凳的上面,这就是我们夏天睡在外面的床。那是真正的“天当被来板当床,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把水洒好了,也把门板架好了,也早早地吃好了晚饭,就坐在门前的石块上沉思默想。忽然想起,高中同学陆桂华应该回来了吧?他是新华村里宅自然村人,离我们村大约500米远,我就想去跟他聊聊。

走出村外,走过珠塘塘塍,翻过里宅山背,就到了他的家。陆桂华家就住在街路边,他家有四间砖瓦房,大门口朝街路,大门的两边放有两块条石,供人坐歇。

陆桂华的母亲我早就熟悉了。她一见到我,马上跟我打招呼。我说:“桂华回来了吗?”

陆桂华的妈妈忙把我请进屋去,她把一条小竹椅拿出来放在院子中,说:“还是院子里凉快些。”我和陆桂华的妈妈就坐在他家的小院子里聊了起来。

她说:“他回来过马上就走了,在家里只停留了一个晚上。他们学校三年级的三好学生组成夏令营到黄山去旅游了。他妈还告诉我说,他正准备考研究生,夏令营结束之后,就不回家来了,他要在学校里读书了。”

她跟我说:“你都毕业了,我家桂华还得一年。”

我说:“我们读的是师范学校,你家桂华读的专业好。又是本科,我读的是专科。”

她问:“你分配到哪里教书了?”

我说:“还没有定呢,要八月下旬才能确实。”

她说:“在家近点就好了。家里也可以照顾到。”

我说:“是的。”

但是我心里还是想,离家太近了不好,离乡则贵的思想在我的头脑中始终是不曾抛弃过的。

他妈告诉我说:陆桂华在华东水利学院表现很好,被评为三好学生。今年团中央决定组织夏令营到全国各地名胜旅游,他们学校的三好学生暑假里去黄山旅游,他也去。

我想:能有旅游的机会真是太好了,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我真的很羡慕陆桂华。更重要的是他要考研究生的雄心壮志,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我虽然大学毕业了,但我们这种大学算什么大学呀?我为什么不能向他学习呢?人而不勉,不如蜘蛛。年纪轻轻的人,应该有理想和抱负。承认现实是要紧的,但人生的快乐在于奋斗。

7月11日,我村里的贾友钟去世了。友钟是一个身村高大,相貌粗陋的人,平时对人很友善,他就住在我家的斜对面,他家房子边上有一条从景山水库引来的流水沟经过,夏天的时候,每当晚饭前,他总坐在水沟边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洗脚,洗完脚后不是马上用布擦干,而是把脚跟搁在水沟边缘的石头上,脚趾朝上,让脚自然风干。

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有肺里的毛病,讲话的时候,总是喘着粗气,声音粗重浑厚。夏天在外劳动的时候,他总是赤膊不穿上衣,有时披着一条纡裙当衣服。把身子晒得光溜溜的,脸和身上的皮肤晒成了紫铜色,乌黑发亮,我们称这种皮肤叫“糖饧皮”。即使水洒到他赤膊的身上去,就像水洒到荷叶上一样,马上就滚落下去。

他家里人多,有儿女六七个,家里贫穷,吃的、穿的都十分的俭朴。听我母亲说,有一次去他家借东西,饭篮里盛的大麦饼,二寸厚还不止。穿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的土布,洋布很少见。他生病了从来不上医院,总是苦熬,苦撑,拖着,让毛病自然痊愈。他真是干了一生,穷了一生,苦了一生的人。有点钱也舍不得买点好吃好喝的,像麻雀啄草做窝一样,一点一点地积攒着财富。最后把他积攒起来的钱,造了房子。一生中,他最值得自豪和炫耀的是他造了两次房子,共有六间,使三个儿子有了归宿。但不幸的是,他的小儿子却先于他而死,使他悲痛不已。自从他小儿子死了之后,他的身体就一蹶不振,渐渐地形销骨瘦,一日不如一日,不到一年半,他也死了。

他死了以后,家人为他大摆排场,杀猪宰羊,大摆宴席,吹吹打打,热闹非常。农村里有一种风俗:人死后,要在家里停尸三至五天。在这时段里,家里设置祭堂,前来吊唁的人到祭堂里烧香跪拜,晚上要守灵,祭堂里会时断时续地传出嚎啕而悲伤的哭声。贾友钟死后,每到晚上,灵堂里吹打乐队就开了场,一直吹打到深夜才止,严重影响了周围人的休息,被惹恼了的人就骂他们“死排场”。

他出殡的那一天,送葬的人很多,达两里多路,可谓我村里有史以来最伟大最隆重的盛葬。据说,这一天,吃掉的大米150多斤,花费达380多元。

人们纷纷议论说:这样巨额的开支,作为儿女们还不如在他活着的时候,多给他买点好吃好喝的,让他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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