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感怀 || 作者 张世强
今年的清明节,显得有点凄冷、有点酸楚、有点无奈。
生命中有多少个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年年消逝了,连同那些曾经的梦想与韶华,经历了让人忐忑不安的两个年头后,亲情似乎也在毛毛细雨中渐行渐远,令人不胜唏嘘,感慨万千……
漫山遍野开满了粉红的杏花,我却全然没有雅兴去欣赏。一路上,雨也潇潇,情亦潇潇,泪也潇潇。
约了弟弟一家,带着儿子、老娘在清明节前奔往老家。靖远县的银三角车流量大,通行困难,遂改变路径,沿着毛卜拉绕行至高湾到甘沟驿,在颠簸的国道309线行驶25公里向东翻越6座大山,便看见了山头那座熟悉的烽火台,看见了那座山头下生命中难以忘却的家乡。
今年老家雨水较往年同期丰沛了许多。下车伊始,便感觉一股清新的空气涤荡着人的心扉,小草萌绿,桃杏芬芳。但随后却是难以掩饰的悲凉的心境,断壁残垣,破檐蛛网,枯叶荒园……父亲亲手栽植的白杨树毅然挺立在老屋后面,那棵老杏树横卧在园埂边,那把锁子锈迹斑斑,紧紧地锁着厚重的大门。幸好老奶奶健在,还有一处可寄托情感的热炕,还有一盏可熬的罐罐茶,还有一处可以诉说的净土,只是夜雨萧瑟灯火昏,清明时节鹒声闻,伤魂最是千家里,泪看高堂少一人。
亲房们陆陆续续到来了,大家拿好祭品,默默地从这个山沟来到那个山沟,一次次地背土挂褂子,一次次地焚香祭奠,送上最虔诚和美好的祈福,一为那些见或没见过的逝者,陌生或熟悉的音容笑貌依然回荡在脑海和眼前;一为慰藉自己的情怀,或为生自己的,或为自己生的。
最后,来到了父亲的坟前。
看见父亲的坟墓,总是禁不住潸然泪下,总是禁不住五内如焚。父亲的坟墓在一大片杏树林中,粉红的花骨朵缀满了枝头,但我眼中只有父亲孤零零的坟墓。异常虔诚地背土,献上祭品。儿子经常不无遗憾地说,要是他能见过爷爷有多好,要是他也能和别的孩子一样能够得到爷爷的疼爱该是多么幸福,他折下几枝灿烂的杏花恭恭敬敬地敬献在坟前,我欣慰的同时感到好酸楚。我悲怆地跪在父亲坟前,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呼唤:爸爸,您能感知到我们对您刻骨铭心的思念吗?曾经多少个艰难困苦的日子中,我总是想起您的谆谆教诲!曾经多少个逢年过节喜庆的时刻,我们多么地渴望您能和我们在一起分享我们打拼来的幸福!多么地再想看一眼您伟岸洒脱的身姿!多么再想听听您谈笑风生时的爽朗声音,可是,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6岁的年华中……
父亲是兄弟四个中的老大,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理所当然过早担负起了生活的重担,为家族负重前行。
16岁时,他被生产大队挑选来到引黄入会水利工程上从事重体力劳动。由于父亲勤于吃苦,任劳任怨,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赏识,组织上便任命父亲担任了团支部书记。出色地完成了工程任务后,父亲的组织能力崭露头角,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山村里声名鹊起,大家推荐他担任了生产队的队长,再后来担任村主任兼民兵连连长、村支部书记。在我知道的曾经担任大沟乡党委书记的巩全福、苟志雄、刘功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对我父亲极为赏识,大力支持父亲的工作。
在时任乡党委书记巩全福的支持下,父亲组织全村人实施了小流域治理工程,全村掀起了植树造林、绿化荒山的热潮,效果也相当不错,两三年后,原来光秃秃的荒山荒坡披上了绿装,当地农民再也不愁没有柴烧了,后来好多人家盖房子都是当年房前屋后、田间地畔栽植下的直挺挺的新疆杨。山坡上的小水平梯田里、公路的边坡上栽植了柠条,柠条株丛高大,枝叶稠密,根系发达,具根瘤菌,不但防风固沙、保持水土的作用好,而且枝干、种实的利用价值也较高。是我国荒漠、半荒漠及干草原地带营造防风固沙林、水土保持林的重要树种。全草可以入药,具有滋阴补血,活血之功效。柔嫩而极有韧劲的枝条,是编制篮子、背篓极好的材料。
在时任乡党委书记苟志雄的鼎力支持下,父亲组织实施了广播线路入户工程,家家户户在家里安装上了广播喇叭。那在那个年代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话的生活中,是相当时髦超前的行动举措。每天早上6点,喇叭准时响起,在我的记忆中开首的一定是进行曲,然后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节目。晚上就会播出会宁县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很清晰的记得,庄稼人调侃说“会宁县的广播站,不如庄农人的关节炎”,但大家依然乐此不疲地听着,毕竟这是当时庄稼人了解外界唯一的渠道。
如果乡党委苟书记有事要开会或通知,就会直接打开喇叭通知,老百姓第一时间家家户户立马知晓,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真正的“接地气”,有时候,也会听到苟书记在喇叭里喊父亲等各村领导的名字去乡上开会时,我觉得乡上是那么神秘和遥远,无形中更增添了对父亲的敬畏。
在时任乡党委书记刘功的支持下,父亲组织实施了“121雨水集流”工程与干旱山区农业史上的革命——地膜种植粮食。家家户户硬化了院子,修建了水泥球形窖,从此解决了当地老百姓吃水困难的历史;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交完公粮后家家户户还有很多的余量可供出售。
父亲做事沉稳,工作清廉,为人正派,以自己的气度和人品赢得了老百姓的衷心赞许,很快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认可和赏识。原会宁县县长张庭魁、原会宁县副县长王价、原白银市市长卢天禧、原白银市农技中心主任李贞廉、原兰州大学教授赵松岭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一场声势浩大的干旱生态农业综合研究开发项目着手在我们村启动。
赵松岭教授是博士生导师,曾兼任教育部科技委生物学部第一、二届学部委员,中国生态学会和中国植物学会常务理事,甘肃省生态学会第一任理事长,甘肃环境学会常务理事,甘肃省委科技顾问团成员等职务。他是我国集水农业创始人,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面对半干旱黄土高原地区长期的生态系统退化和群众生活困难,以赵松龄为首的研究团队提出了集水农业理论体系,为确立旱地农业生态研究方向奠定了基础。赵松岭教授的集水农业理论受到了国家和地方领导的高度重视和支持。1995年,李鹏总理来甘肃视察旱情,邀请赵松岭一同赴甘肃定西考察。李鹏总理高度评价说赵教授研究的集水农业是解决半干旱地区农业问题的好路子。赵松龄教授很器重父亲,在赴定西的时候特意把父亲带上去学习。
农业专家李贞廉,我记得他是原白银市农技中心主任,享受国务院津贴。朴实厚道,和蔼可亲,到我们村开展旱作农业研究时,和农民打成一片,一直吃住在我们家。父亲去世后,他把我邀请到白银做客,还给了两张他保存的父亲的照片,成为我们永远的纪念。
听别人说,父亲如果去白银拜见卢市长谈工作的事,卢市长不管多忙总要接见父亲。值得我们感恩和感谢的是,在原白银市市长卢天禧的直接关心和过问下,爷爷终于在有生之年得到了每月几十元钱微薄的补助——爷爷创办了我们村小学,一直担任代课教师,但是据说是学区把爷爷的档案弄丢了,失去了转正的机会,白银市教育局给爷爷授予了一块“从教30年荣誉证书”,算是对爷爷一辈子心血的肯定。
就在父亲和原兰州大学教授赵松岭准备好前期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地址勘探、测绘规划等前期工作后,赵松岭教授因脑溢血突然去世,父亲因意外车祸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从此,我们家族、我们全村、我们家庭、我们弟兄姊妹的命运被彻底改变,好多愿景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走投无路,好多事情一夜之间变化了,父亲给亲戚担保去上学的贷款银行一遍又一遍地上门催要,无奈出国留学的亲戚不承认,母亲重病卧床不起,此后我们从牙缝中省吃俭用十多年时间终于还清了债务;妹妹辍学务工,弟弟迫于举步维艰的家庭不得已放弃学业去参军;赵松岭教授期待让我报考他的干旱农业方向的研究生也成为泡影,一位父亲的朋友为我联系的在兰州某单位就业的工作也泡汤了……曲终人散,我没有了任何依靠,整天整日恍恍惚惚,定格在脑海中的记忆永远是父亲临终前那紧紧攥住的手心,定格在父亲临终前那一声声让人肝肠寸断的“我的狗娃”的不舍的呼唤中而不能自拔……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幸好我们遇见了这个美好的社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各自的轨迹。虽然也或多或少有很多的遗憾,但有些遗憾未必不是生命的历程。我们仍然负重前行,演奏属于自己的生命乐章,惟愿岁月静好,惟愿家族振兴、团结和谐,惟愿家乡振兴、团结和谐,给我们后来人留下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