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自己戴上了渣男的帽子

1

忙完丁锦那边的事,薛勇精疲力尽地回到医生办公室。

一进门,科主任就急匆匆地拽住他,“小薛啊,你刚哪去了,也不带手机,你老婆找不到你,打了咱们科的电话,你儿子摔了一跤,摔到了后脑……”

薛勇脑袋嗡一声,不等主任说完抓起手机就蹿了出去,主任在后面喊,“你别急,我跟脑科那边打了招呼了,估计这会儿不在急诊了!”

等电梯的人乌央乌央的,薛勇干脆爬楼梯,爬到半截,才想起给老婆崔芳回电话。

摁亮手机一看,有八个崔芳的未接电话。

电话终于通了,他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崔芳带着哭腔的骂就汹涌而来。薛勇灰溜溜听着,一句没敢反驳。

幸好,孩子不算严重,只不过有点淤血,需要住院观察看看吸收情况。薛勇虚脱地靠在墙上,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紧绷着的崔芳也松懈下来,想起什么似地,剜了薛勇两眼,恶狠狠地说,“刚才,你究竟干啥去了?”

薛勇踌躇了一下,放弃了撒谎,“丁锦她爸住院了,我刚在陪丁叔检查,忘了带手机……”

“好,真是太好了!我守着儿子六神无主,可你居然在前女友老爸病床前表孝心,要不要给你颁个最佳前男友奖……”崔芳说着说着呜咽起来。

薛勇早已在前女友和老婆的东拉西扯中练就了一番独有的本领,崔芳刀子嘴豆腐心,让她骂出来,气就消了大半。

这时手机却不识趣地滋滋了起来,他不用看也知道,丁锦在召唤他。

薛勇找了个借口,给崔芳说他先去买饭。出了病房,他赶紧给丁锦回了个电话,说了孩子摔跤的事,晚上他暂时先不过去了。

丁锦比他还上心,“咋回事,没摔坏吧,我这你不用担心,我能行!”

晚上,看着龇牙咧嘴给儿子讲大灰狼故事的薛勇,崔芳的气总算消了,她问薛勇,“你要不要去丁锦她爸那边看看!”薛勇感激地瞅瞅崔芳,“就知道我老婆度量大,不过,不去了,今天好好陪你们娘俩!”

崔芳冷哼一声,“少给我戴高帽,我可不想让人家说你让媳妇鼓动得忘恩负义!”

薛勇赶紧狗腿地过来给崔芳揉肩,崔芳一边扒拉他,一边骂,“滚,滚蛋……”

薛勇顺势箍住崔芳的腰,一颗心总算撂在了肚子里。

2

可惜,才第二天,这难得的平静就被丁锦的到访打破了。丁锦买了玩具车和各种零食来看孩子,崔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了。

偏丁锦还无遮无拦地逗他儿子,“哎呀,我的乖,头还疼不疼,快过来让干妈看看,咋摔的呦!你妈照顾你哥俩可别累坏了,不行你来跟干妈过得了,干妈保证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薛勇站在丁锦身后,朝着崔芳作揖,崔芳好歹在人前给丁锦留了脸。

但丁锦前脚走,崔芳就跳脚了,“薛勇,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你要是不把丁锦这事给我了断了,你就准备跟我上民政局离婚。”

薛勇还想插科打诨,崔芳指着他鼻子骂,“薛勇,你掏良心说,我哪错了?我嫁个男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招谁惹谁了,咋就摊上个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楼道里人来人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养了野女人。薛勇一着急火也上来了,“崔芳,差不多得了,你跟我结婚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我这情况,现在这么说有意思吗?”

“行,怪我自己眼瞎行了吧,老娘这会视力恢复了,不伺候了。”崔芳气得嘴唇都打哆嗦。

薛勇见崔芳真生气了,赶紧闭嘴。平心而论,崔芳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在丁锦的事上也不算小心眼,这么些年,跟他一起没少受委屈,这些薛勇心里都有数。

跟丁锦了断,不止崔芳想,他也想,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

当年,薛勇跟丁锦本来已经谈婚论嫁了,正当他们紧锣密鼓筹备婚礼的时候,丁锦患了白癜风。

要说薛勇毫不在意,那是瞎话。薛勇学医,自然知道这病的路数,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终生难愈,又常攻击裸露肌肤,容貌受损。一辈子对着一张花脸还是小事,关键这病还可能有一定的遗传性,薛勇不敢想象,假如他的孩子也被这种疾病缠上,他得有多崩溃。

可是,薛勇也知道,自己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丁锦和他是高中同学,俩人一起考上了本市的大学,薛勇学医,丁锦学文。俩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是丁锦捅破的,薛勇受宠若惊,他这么个农二代何德何能能攀上丁锦这么个白天鹅。

丁锦对薛勇算得上是二十四孝好女友了,没课的时候,经常穿越整个城市来找薛勇,就为了和薛勇一起共进午餐。大学四年,薛勇的汗球衣臭袜子都是丁锦洗的。薛勇他们学校不允许男生进入女宿,但女生可以光明正大进入男宿。丁锦是薛勇寝室的常客,他们寝室的男生都羡慕薛勇这个书呆子找到这么个田螺姑娘。

不止丁锦对薛勇好,丁锦父母对他也是关爱有加。丁锦家就在市区,父母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他们丝毫没有嫌弃薛勇,一到周末就让丁锦叫薛勇来家里改善生活。寒暑假回家,二老还总会硬塞给他两瓶好酒,让他带给老家的父亲。

薛勇从小没妈,他爸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妹四个,累死累活,日子还是捉襟见肘。薛勇的学费还是他爸卖了犁地的老黄牛才凑齐的,他从小没得到过什么关爱。所以,他每次去丁锦家心里都涌动着一种特殊的情愫,他是把丁锦爸妈做再生父母看的。

就连薛勇毕业进入本市这家不错的医院,也是丁锦父母帮忙找了门路的。

丁家一家对他恩情重如山,要是遇到这么个坎,他就抛下丁锦,别说丁家接受不了,就是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3

薛勇抱着一线希望,带丁锦走遍了北京知名的大医院和各种野路子专科医院,可别说治愈,就连控制病情都很难。

丁锦开始还算乐观,可她的病情发展很快,当她俊美的脸上开始出现一块一块的斑块之后,她崩溃了。虽然薛勇不离不弃,可丁锦却无法忍受镜子里那张花脸,更忍受不了他俩一起出门别人的指指戳戳,给薛勇提了分手。

丁家父母唉声叹气,直说他们福薄,丁妈妈拉着薛勇的手说,“小薛啊,我和你丁叔一直都是把你当儿子看的,可没想到……”

薛勇赶紧安慰二老,“二老对我的恩情我会一直铭记于心,二老就拿我当儿子看吧,我跟丁锦一起孝顺二老。”

二老连连推拒,倒是丁锦平静地说,“好,薛勇,以后我就拿你当哥看了,我爸我妈还请你多费心!”

听她这么说,薛勇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刚刚说的话确实是心里话,可也确实有客套的成分。他没想到丁锦会赞成他的提议,难道……难道她不应该离他远远的?

薛勇跟丁锦就这么回归了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起初,薛勇多少带着那么点应付的心态,琢磨着过两年大家各自成家了,这关系也就断了。

可谁知道丁锦一直没嫁人,薛勇也就只有这么坚持着。逢年过节,都去看看二老,二老有个头疼脑热,也都乐意找他,毕竟他在医院工作,检查什么的都方便。

时间一长,薛勇成了朋友圈有名的重情重义之人,薛勇也就断了远离丁家的念头,甚至还从别人的称赞里吧嗒出了一丝甜蜜。

后来,薛勇相亲时都会把他跟丁家的渊源摆在桌面上,直截了当说就算结了婚,也不可能弃丁家父母和丁锦不顾。这奇葩的附加条件吓退了好几个不错的姑娘,毕竟,他农村的家人也都是负担,再加上丁家,简直了。

直到遇到崔芳爸。老爷子做眼角膜手术,薛勇是主刀医生,听说他和丁锦的事之后,佩服有加。一来二去,老爷子就主动把崔芳介绍给了薛勇。崔芳年纪也不小了,对薛勇很满意,俩人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就在薛勇一门心思奔赴新生活的时候,丁锦这颗埋在他生活里很多年的雷炸了。

婚礼那天,丁锦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她那张脸本来就惹眼,再加上她表现得很活跃,就更惹眼了。不出半个小时,崔芳家亲戚就都知道了她和薛勇的故事。崔芳脸都绿了,薛勇一脸汗地哄了又哄。

薛勇的一切人生大事,比如崔芳生孩子、孩子满月、生日,丁锦都到场送礼,而且每次都活跃得像她才是女主角一样。

崔芳自然知道薛勇对丁锦没那方面的心思,可两口子过日子,时不时就有个200瓦灯泡刷存在感谁受得了?

薛勇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崔芳有个同事妻子去世好几年了,薛勇托崔芳给丁锦搭个桥。结果这事才一提就捅了马蜂窝,丁锦哭哭啼啼来找薛勇,说要是崔芳不乐意他跟丁家来往,就不要勉强了。

崔芳气得半死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阻止老公做个有情有义的人这帽子太大。

4

薛勇知道崔芳委屈,可现在说什么了断,别人会怎么看他,去年单位提名道德模范,科主任推荐他还提到了他十余年如一日照料恩人,虽然最后没选上,可这事全院人尽皆知。

薛勇知道崔芳在气头上,说啥都没用,索性想等儿子出院再说。

孩子出院那天,恰好丁锦父亲做搭桥手术,专家是薛勇请来的,他自然要在场。于是,他把崔芳和孩子送上了岳父的车就返回来了。

等他晚上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他才知道崔芳根本就没回家,他打崔芳手机,是岳父接的。老爷子轻描淡写地说,“薛勇啊,你的事,我们都清楚,也都理解,但崔芳是你妻子,你不能不考虑她的感受,爸没别的意思,就给你提个醒,有空过来,咱爷俩喝两盅,你也顺便和崔芳好好聊聊!”

一向斯文的岳父没有一句指责,可薛勇浑身的细胞已经愧疚地抽成了一团。

睡到半夜,薛勇闭着眼往床右侧划拉了一把,他很享受那种在混沌状态下就能搂住老婆孩子的满足感。

扑空了以后,薛勇猛然清醒,他要是再这样下去,崔芳可能就真不会回来了。

薛勇再也睡不着了,俩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死局。

接下来一连几天,薛勇都很萎靡。

周四,薛勇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去上班,上午他有三台手术,做第二台的时候,他一恍惚,差点酿成大祸,幸好主任在,赶紧接了手。

下了手术台,薛勇出了一身白毛汗,回到办公室,主任严厉地批评了他,薛勇连连认错,心里抖个不停。

熬到中午下班,薛勇绕到心外,老爷子今天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想看看情况咋样。

走到老爷子住的单间门口,老爷子正在和闺女聊天,只听丁爸说,“小锦啊,薛勇挺忙的,往后啥事咱就别麻烦他了,他也一家子人了,不容易!”

薛勇正感动,就听丁锦说,“为啥不麻烦他,不光麻烦,还得麻烦他一辈子,是他自己说要给你们当儿子的,我可没逼他。当初,我主动提出分手,就是要让他愧疚,他早就动了跟我分手的心,还以为我不知道,哼!”

薛勇正要开门的手顿住了,他以为他骗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原来,丁锦什么都知道。

5

丁锦发病以后,他就萌生了退意。他每次去见丁锦之前,都要强迫自己回忆一番丁锦和他之前的美好,给自己打气。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爱的是丁锦的灵魂。可他越是这样,内心越抗拒丁锦那张毁了容的脸,离开丁锦的邪恶念头越膨胀。

他下了好几次决心,想要跟丁锦分手,坦白承认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渣男,可一进丁家的门,他那张嘴就像被人涂了502,这些打了无数次草稿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赤裸裸面对人性的残忍,比面对一个喜怒无常女人更难。

后来丁锦情绪终于慢慢好起来了,薛勇提议领证前先把婚纱照拍了,丁锦虽然化了特殊妆容掩饰,可当她跟玉树临风的薛勇站在一起,那画面还是有点违和。

丁锦逃到厕所,那天一共三对新人拍照,另外两个女人刚好认识,两个人一起去洗手,嘀嘀咕咕八卦薛勇为啥乐意娶这样一个女人,被丁锦撞个正着。

丁锦以一敌二,和她俩撕了起来,薛勇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丁锦明显落了下风,可薛勇只顾着给人家道歉。

丁锦沉默了一路,到家就提了分手,而且异常坚决。

薛勇表面上万般不舍,可坚持了两天,也便顺着丁锦给他搭的梯子,溜下来了。

假话说得久了,连自己都信了,重情重义这块金字招牌顶久了,他差点都忘了他当初曾经起过想要抛弃丁锦的念头。

只是,他没想到他丑陋的灵魂早已被丁锦看透。

丁爸出院后,薛勇把丁锦约了出来,将一张二十万的卡推到丁锦面前说,“丁锦,当初的确是我先动了和你分手的心,是我对不起你,这二十万算给你的补偿,从此以后,我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有什么瓜葛了!”

丁锦轻蔑地嗤笑了下,“滚……”

薛勇就听话地滚了。

他是故意拿钱来羞辱丁锦的,庸俗的钱是斩断这段所谓高贵的缘份的最好利器。他慢慢踱在白雪皑皑的街上,眼镜上起了一层雾,不知道是哈气还是眼泪。迟到了十多年的渣男帽子,终于扣到了他头上,他心里却无比轻松。

他不怪丁锦算计他,只怨他自己贪,既然做出了弃旧迎新的事,又为何还贪图着要留个忠诚的好名声。

他早该明白,这世上永远没有一根甘蔗两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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