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谢 亮丨祖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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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 孙 图

□ 谢亮 / 文

放假回老家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爷爷奶奶。

推开院门，爷爷奶奶正坐在院子里。我知道两位老人都有点耳聋，就大声喊：“爷爷……奶奶……”他们扭头看到是我，先是一惊，随即笑着站起来迎向我，高兴地问：“小亮，啥时候回来的？”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牛奶和水果，快步走过去拉着爷爷和奶奶的手。奶奶递给我一个小板凳，说道：“快坐下。媳妇儿回来没有？”我接过小板凳边坐边大声答：“回来了，都回来了！”

坐下后，奶奶又拉着我问，在公安局的工作咋样？孩子长高了没有？上几年级了？我大声应承着奶奶，爷爷就在一旁认真地听着。爷爷耳聋更严重一些，我和奶奶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旁边安静地听。每每看到他这样，我不确定他听没听到我说话。可能，他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种祖孙亲密的仪式感吧！

跟奶奶拉了一会儿家常后，看到爷爷有些浮肿的脚踝上套着厚厚的袜子，我就往爷爷身边凑了凑，抓住他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又摸了摸他的脚踝，大声问道：“爷爷，手脚还觉得冷吗？”爷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脚，说：“咋会不冷。晚上睡觉手冷脚冷。”

“给你买的洗脚盆用了没有？”

“用了，用了，老是记不住咋用。”

“没事儿，多用几回就记住了。在哪儿放着呢？”

“在屋里……”奶奶接过我的话，边说边站起来进屋，我也跟着走进去。

前段时间，我听说爷爷手脚冰凉，就从网上买了一个足浴盆，让他经常泡泡脚，促进神经末梢血液循环，改善一下手脚冰凉的症状。

奶奶走到里屋，从昏暗的床底下拉出来一个纸箱，打开纸箱就看到里面的足浴盆。奶奶用手指着，笑着对我说：“这是你给你爷爷买的洗脚盆，不用的时候就放进纸箱里，塞到床底下，不落灰，也不容易碰坏。”

我把足浴盆拿出来，添了多半盆水，通上电后，放到爷爷奶奶面前，给他们演示开关、温度设置等步骤，演示了两遍后，让爷爷奶奶都动手操作了一遍。我又起身到厨房拿了一袋盐，往足浴盆里倒了一点，既消炎又杀菌。

温度显示35度时，我往爷爷面前凑了凑，大声说：“爷爷，能洗脚了。我今天给你洗洗脚，让你明天高高兴兴地过93岁生日。”

“哎呀，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了。” 爷爷有点害羞地说。

“我今天不忙，就是专门来看你们的。”我边说边抓过爷爷的脚，脱掉了鞋和袜子。

等爷爷双脚泡了几分钟后，我抓起一只脚开始搓洗，从脚面、脚踝到脚底板、脚趾头缝儿，轻轻地搓洗着……幸福的水花在我心底溅起，仿佛回到了爷爷给我洗涮泥污的童年……

爷爷身体向后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闭着眼睛，眼角有点儿湿润……

爷爷的两只脚像泡在水里的两段枯木头，脚面呈棕褐色，有些浮肿；脚底板硬邦邦的；有几个脚趾头严重变形，两个大拇趾趾甲很厚且向内卷曲着，呈灰白色。我的心一疼一疼的，不知不觉放轻了力度，生怕弄疼爷爷。

爷爷说，这几个脚趾头是修红旗渠的时候被石头砸的，我就缠着爷爷让他讲讲修红旗渠的故事……

1960年春节还没过完，爷爷就和村里的几十个年轻人赶赴山西省平顺县王家庄修筑红旗渠总干渠工程“安全洞”。到王家庄的第二天，工程指挥部安排爷爷和三个工友到任村公社盘阳大队抬一口直径2米的大铁锅到工地做饭用。爷爷他们用铁绳兜住大铁锅，上面用一根粗杠子穿过铁绳，再用两根细杠子垂直固定在粗杠子上，四人抬着两根杠子顺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向王家庄慢慢走着。进村的小路靠山一侧的石壁上，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另一侧是漳河沟底，人只能弯腰从石头底下通过。为了能顺利通过，由四人抬杠变成两人抬一根粗杠子，爷爷弯着腰在前面抬着杠子慢慢走，尽量压低大铁锅的高度，另一个工友也弯着腰在后面跟着。忽听“咚……”地一声闷响，大铁锅碰到了石头上，爷爷被杠子别得倒在了地上，右面的工友和大铁锅一起滚落到了坡底的漳河沟里……大铁锅摔成了碎片。万幸的是，摔下去的工友并无生命危险，只是腿摔断了。爷爷和另外两个工友下到漳河沟里，把铁绳缠在两根细杠子上，做成一个简单的担架，才把摔断腿的工友抬回了王家庄工地。

又一次，从王家庄村子底下开隧洞，刚挖掘了三十四米长度时，洞顶出现了裂缝，直往下掉土。他们把这一情况上报后，指挥部决定当天下午让工人早点下工，便于技术人员进入隧洞内查看险情。下工哨响后，工人陆续走出了隧洞，爷爷走在最后面，与进洞查看裂缝的工程师吴祖太和姚村公社卫生院院长李茂德擦肩而过。

刚走出洞没几步，突然，爷爷听到“轰……”的一声，扭头一看，距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冒出一个大土堆，吴祖太和李茂德已经不见人影。

“塌方了……”爷爷大喊起来。

“砸着人没有？”洞外的人问。

“吴祖太和李茂德，快救人！”

爷爷边喊边跑过去，弯腰用手飞快地把土往两腿后面刨，已经出洞的工人也纷纷跑进来用手刨土救人。等人救出来后，工人们把两人抬到洞口。当时工地上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和车辆，找了一辆平板车，领导安排爷爷和另外两人连夜送往县城的医院。

修红旗渠用的石头是在太行山的半山腰上用火药破开的大石块，经过石匠凿刻成方块状，再运到隧洞里，砌成渠岸。这些石头大一点的200多斤，小一点的也有100多斤。渠岸较低时，砌石头的两三个工人一起把石头抬到渠岸上，当渠岸的高度超过人的身高时，就没办法再抬石头了。于是工地选了两个力气最大的人负责背石头，爷爷就是其中之一，主要负责背大石头。背石头时，爷爷蹲在隧洞的渠底，三四个人把石头抬到他的背上，在大家的帮助下才能慢慢站直身体，然后往斜靠在渠岸上的梯子上爬。等渠岸上的人能用手够着石头时，众人就用手抠住石头往上拽，爷爷低着头用后背把石头继续往上顶，就这样把石头运到渠岸上。长达700米的“安全洞”顶部的大石头都是爷爷一个人这样背上去的。

“安全洞”竣工后，指挥部在渠岸上立了一块方柱形的石碑，碑上有一面是英雄模范榜，爷爷的名字赫然在列。但那时他们已经转移到林县境内的工地，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后来成为他常常念叨的遗憾。

前年国庆节，爷爷因为晕车没来，我开车带着奶奶和儿子到王家庄，探寻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在那里，清澈的漳河水顺着“安全洞”从村子底下穿过，在那风雨侵蚀的已经模糊不清的英雄模范榜上面找到了爷爷的名字，用手机拍了照片回来让他看，了却了老人家几十年的心愿。

我和爷爷奶奶在院子里说着笑着，足浴盆预定的半个小时泡脚时间早就到了，我们却浑然不知。

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爷爷奶奶那满是笑容的脸上，他们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那种光芒叫作天伦之乐……

——  The  End——

谢亮  男，40岁，中共党员，林州市公安局民警，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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