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开机。“叮咚”一声响起,收到一笔赞赏。注目良久。
昨晚听朴树,《生如夏花》,循环播放,“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这因缘暖,让人欢喜。老家。曾经:门前有桥,桥下有河,河边有井。去年回乡,没了,不晓得去了哪里。我很小的时候,喝过井里的水,游过井边的河, 走过河上的桥。桥上有路,通往远方。那时候,我还是双手紧紧捂着父辈希望的几个明慧温柔,天真纯粹的小儿女中的一个。总有一些过往,让我耿耿于怀。总有一些东西,让人我执深深。不断感恩,不断冥想,不断将脸转向有光的地方。折腾得久了,自然会习得与神对话的诀窍。到时候啊,你一站出来,就光芒万丈。人们喜欢回味,并雪藏幸福的标本,却嫌弃幸福来临时浑身是血又满怀希望的一瞬。先知们预测天灾,预测人祸,预测百千万年出世一个基督,或真佛,预测梦里梦外今生前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奇怪,先知们从不预测幸福。故,以恐惧摄人者,收割名利;以慈悲爱人者,沦为小丑。去哪里寻回翅膀呢?人要找到自己的翅膀,就得重回那堕落之地——你的翅膀,就在那里。一首诗,十几二十个字;一幅画,大小不过几方尺;一阙词,指缝那么宽,黄花那么瘦……留给后人的印象,却永远不是个人生活的圆满,而是作为生命共同体的悲欢。观一棵花于雨夜笃定如天使,人会记起来好多曾被忘掉的事情。哪有什么苟且?一切不过日常。明明活着,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号码一换,魂魄纷乱。手机一关,此心难安。在《封城》里,我写一个姑娘:星空灿烂的午夜,惆怅独对一堆账单。那账单,“像被暴雨淋湿了妆容”。每个阿拉伯数字都是碎了一地的佛,看得人仰天长叹,触目惊心。谁熟悉那种伤筋动骨肝肠寸断的生活?谁记得那些拼拼凑凑欲盖弥彰的日子——路边见到一枚红薯,一颗豌豆,不弯腰拾起来都感觉罪孽深重。或许,我所以喜欢读《圣经》,是因为那十字架上有我的指纹。十字架对于我呀,并不是悲伤却又神圣的某一刻,而是且行且珍惜的生活日常。记得有人跟我说,“你看那天上的飞鸟,不种,也不收,上帝尚且看顾它们。为什么要忧虑明天的事情?”我说,嗯。试图通过悬梁刺股或卧薪尝胆而获得上帝钦点的人是有罪的吗?我不知道。我倒是还记得,初到上海的汪曾祺,因为失业,企图自杀,他的老师沈从文写了长信骂他,“真没出息”。对了,沈先生还叮嘱说,“千万不要冷嘲!”“横在我们面前的许多事都使人痛苦,可是却不用悲观。社会还正在变化中,骤然而来的风风雨雨,说不定把许多人的高尚理想,卷扫摧残,弄得无迹无踪。然而一个人对于人类前途的热忱,和工作的虔敬态度,是应当永远存在,且必能给后者以极大鼓励的。”以上。是沈先生留在《长河》题记里的文字。这算是谁的福音?远方会让一个双鬓飞雪的老人,瞬间拥有婴儿一样的眼睛。远方接近宽容,热爱,旺盛的生命力,朝圣,以及希望。你看看那些远游的人!“远游无处不消魂”哪,一个个“细雨骑驴入剑门”,对世界充满好奇,以及惊喜。另外,去找交心的朋友聊聊天,去快乐的时光里泡泡澡。或是读有趣的书,比如传记,顺带瞅瞅那些苦鳖如何在倒霉的时候扭转乾坤,柳暗花明。又:趁机舍离断。让那些曾经不得了的物事,一秒之内,灰飞烟灭。
18日。阴雨。写《封城》,16小时,不动。
起身,恍若隔世。
写作,大约就像独孤一人于茫茫沙漠种树。又像是姑娘午夜惆怅独对一堆账单。
按体验说,应该绝对臣服。自问自查,心有悲苦难化。
南师说,“凡读书写作,须得学会藏到里头。”——为时尚早,还得训练。
人,既弄丢故乡,又不慕远方,就得流浪。
却待何时,修得大心一颗,盛得下无常,给得出力量?
又更待何时:生命澄澈,文字端庄?
今天的文字,部分源自《封城》中“桑东笔记”。
貌似是我写的,又好像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