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男人:上帝手中的粘土?
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看过一部欧洲电影,叫《第七封印》,就是有七个神秘的小东西,一块儿一块儿流落民间,然后一群人绞尽脑汁,拼命寻找——我以为这七个破碎的东西,有朝一日凑一块儿,说不定就有点像男人。
乡下婆娘看男人,就跟罗马人选奴隶一样,四肢发达能干活,内心憨实能养我。则微微一笑曰:善哉善哉!一枚好货。反之,扛不动犁把,啃不得诗书,辨不得假钞,走不了远路,此等伪劣产品,则不便繁衍生息,以免荼毒生灵。
少年时没少挨骂,也被无数次问过到底是不是男人,居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后私底下慢慢琢磨:除了填表的时候得留意性别,除了去厕所的时候要瞅一眼不能走错地方,除了胯下尚有一块买一赠一的多肉,男人到底还有什么宝贝?
诸子百家往往高推圣境,绝口不提男人,好像男人是根本不配写到竹简上的某种污秽。孔门《论语》,20章洋洋洒洒字字珠玑,动不动君子小人,道尽了孔先生对于男人的绝望与期许——如果你用心看,而且足够坦诚,然后你躺倒在孔先生的竹简上,感受感受,你说不定就会发现,原来你是那么的不堪和龌龊,你根本不配做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你就是一枚略等于蟑螂的无耻小人。
所以当你听人家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你会不会忍不住苍白无力地质疑:这会不会只是某些男人的诳语,或梦呓?
我中学时的哲学老师,男的,人很风趣,走路像一朵云,尤其擅讲一嘴王阳明,学生们都超欢喜他。他太太跟他同校,教我们历史,有一回我出公差,抱作业交给她,有幸听到她对哲学老师的控诉:他那个人哪!炉子上的水烧开了,锅烧糊了,他最多鼻子动一动,侧目瞄一眼,根本不会管。我不敢说话,但我留意到历史老师眉眼间那种恨——那种眼神,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吕后,是她讲给我们听的。
一个三千弟子都欢喜得不得了的哲学老师,却俨然是太太身边急欲杀之而后快的面目狰狞的黄鼠狼。那你说男人到底算个什么物种?
后来因为张爱玲的缘故,知道了胡兰成,那老哥何其不幸啊,居然辜负了《第一炉香》的大手笔,天下一片咒骂,人人得而诛之。我就在想:这个胡兰成到底是个什么鬼?怎么有本事骗得天赋异禀的张先生?
然后是被绞的谭嗣同,跑路的梁启超,坠机的徐志摩,投日的汪精卫,软禁蒋中正的张学良,革命的毛先生,劈腿的周树人,还有在苏门答腊不知是死是活的郁达夫,还有一世都在不停换战马不停睡女人的成吉思汗以及没做几天皇上就被撵出紫禁城的死猫儿爱新觉罗……放眼诸多人间标本,你还是不晓得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后来呢:吴宇森的电影,一路枪和血。古龙的小说,写满酒和刀。到王家卫,整个世界都支离破碎,摇摇欲坠。还有那个李安,随便上来一个,就都杠着宿命,一帧一帧逼着人开悟,复盘,自省。徐克稍微轻松些,女人一律淫荡,男人全无脑子。周星驰执意将男人都拍成了孤独的逗比。金庸写男人,从民间去到庙里,从皇宫去到孤岛,张无忌令狐冲郭靖杨康胡斐萧峰段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完颜洪烈,悉皆为情所困。
再扒拉:《史记》130卷,8书10表12本纪30世家70列传,耿耿于怀于男人们的来头与去处,无明与牛B。《资治通鉴》继续教男人吸取教训,如何走向辉煌与坚挺。貌似自古以来,男人是都得折腾点什么,涂鸦点什么,才保得住胯下的小GG不被狗吃掉。
西方人的雕塑,从所罗门到大卫王,膀宽腰圆,手脚茁壮,牲口一样充满力量。倒是东方的老聃,孔子,西湖边上的岳鹏举,以及白乐天,眼神忧郁,衣袂飘飘,历经几千年杵在中原某个地方看风雨,依然恨意绵绵无绝期,显得不怎么猛烈阳刚。
《三国演义》一大败笔,就是诸葛武侯那把鸟毛扇子——扇你祖宗啊?你到底扇什么?你三分天下你就好好分,你学人家铁扇公主干什么——结果可想而知,将人家刘备的营业执照都给扇到灰飞烟灭,扇到被鹰视狼顾的司马懿连蜀国和刘氏皇族胎盘一并收购,自己还气得咯血,累到断气。
锄头。琴箫。毛笔。刀剑。奖杯。账本。江山。玉玺。菩提子。肉蒲团。男人手上没个东西,好像总是立不住,站不稳,硬不起来。
中国男人,好像非得靠李小龙、黄飞鸿和霍元甲才能壮阳,靠老庄、孔子、释迦牟尼以及中医国粹才能养生,靠黄河、长江,长城,三山五岳和三峡水电站才能泪目爱国和咬牙切齿地恨一切异邦人。
达芬奇和安徒生,不约而同,一辈子不睡姑娘。梵高和海明威不晓得图什么,开枪就把自己给干掉了。
东方出来个齐白石,张大千,加一起,活二百岁,长寿又牛B。小说里难得见到一个楚留香,风流倜傥,又很会赚钱。人间难得出来个郑板桥,如诗如画,又难得糊涂。
柏杨写《丑陋的中国人》,男人都是蛆,女人都是祸。印度人拍《英雄威尔》,眉毛和腹肌都漂亮,但最好听的,还是那一曲钢琴。
到底啊:男人是个什么妖孽?
1、男人都是花果山的猴吗?
我常常怀疑吉尼斯只抄袭了花果山的皮毛,却没悟透水帘洞的精髓——为什么猴子一嘟嘴,老想回到他的花果山去。会不会,因为男人都是些长不大的孩子?
古龙的傅红雪,金庸的令狐冲,都是孤儿。八戒、沙僧、齐天大圣,也都没爹没娘。远在异国他乡的狄更斯,也迷失在雾都里出不来。男人都是孤儿吗?没人懂。世界也忙得没工夫理会他们。
所以他们要师父,要知己,要武功,要神通,要金箍棒,要乾坤圈,要削发为僧,要做武林盟主,要身边溪水一样围一群姑娘,要生生世世西天取经,要每个夜晚梦到红楼。
花果山的猴,是否冥顽不灵,没到火候?总是破功,总是差那临门一脚,总是考试不及格,就叫猴。所谓分封诸侯,会不会是惰性十足的猪,还有泼皮无赖的猴?
李清照问: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那么,男人是否都渴望被爱?被懂?被稀罕?被接纳?被承认?
据说,月亮之上有个广寒宫,大海深处有个水晶宫。当男人们冥想于母体,陶醉于妈妈子宫时,他们对这世间有没有抱负与畅想?当他们被撕心裂肺生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人问他们:Hi!Monkey!Are you ready?
西方心理学将这个部分叫做匮乏,基督教称原罪,佛家叫小我,后来干脆一劳永逸,直接叫巨婴。苏东坡大约没见识过这些情绪颗粒,一张嘴,“我欲乘风归去”,去哪里呢?自家又拿不定主意。喏!这就是男人。
晚年的刘邦,大片儿大片儿的杀人,吓得张良连夜逃走。一代天骄草原复国,高过车轮子的男性,格杀勿论。还有个姓朱的还俗和尚,设立东厂西厂,专门负责打听有本事的男人们在想什么;还有个曾经的读书人,用N年的文革,专门摧残那些有点儿才华的人,男女老少通杀,一个也不放过。喏!这就是男人。
2、男人都是水泊梁山的吴用吗?
吴用,会不会就是没啥卵用?
你看那武都头!宴宾客,起高楼,醉酒打老虎,血溅鸳鸯楼,转眼上梁山,皮皱毛白容颜改,一江春水向东流,手臂断掉,去做行者。牛B吹尽,无力回天。有用吗?
项羽30来岁就把自己抹了,屈原年纪轻轻就变成鱼了,水浒108将后来几乎被国酒毒死了,岳不群和东方不败都跟太史公姓了,刘欢唱不动了,成龙打不动了,乔布斯早早挂了,比尔盖茨做慈善很多年了……青春总在衰老,豪迈总在缩水。
晚年的孔子枯坐窗下,说自己想要梦见周公而不能,山东棉花地上空的秋风,掀起先生的白衣白发,就像韩红那首歌,天亮了——谁看见那条神奇的天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金英雄。承认有用吗?这个黑洞会不会欲壑万丈,白骨累累?斯巴达人那么牛B,如今谁晓得他们的魂魄在哪一处深深的海底?
无用,是明知不可为。吴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杀戮?沦陷?恩怨?爱恨?傻B?天真?总得干点儿什么吧?
智慧如释迦牟尼,也只能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也只得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爱迪生要真相信“梦幻泡影”,电灯泡还会亮吗?亚历山大弗莱明要真相信“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有谁会知道青霉素?
何谓有用?用多久啊?长用短用?大用小用?滥用妙用……天下男人,可堪思量!
3、男人都是红楼里的通灵宝玉吗?
据说贾宝玉生下来,手里就拽着一块玉——遇——他自己也不晓得会遇见些什么,只是慢慢去回忆那些好像来过,慢慢去经历那些似曾相识。
看红楼,最容易被大观园里的花姑娘迷了双眼。一个面若冠玉才华横溢的美少年,身边围一群辞典一样的红颜,一路心花怒放,直抵茫茫雪原,直奔空门而去,这是要干什么?这是书中人的宿命?还是说书人的灰心?
通灵宝玉到底通什么?不通做官开会,可不可以?不通俗世婚姻,可不可以?不通人情世故,可不可以?通往孤凄一人,一身袈裟,就叫通灵吗?会不会好勉强?
李叔同皈依了律宗,丰子恺选择了绘画,谁的眼眸更亮?谁的船帆更阔?谁的身体更棒?谁的智慧更深……谁来评说?谁有资格?
不着急下定论——何为男人——行不行?
4、男人都是三国里的诸葛武侯吗?
诸葛武侯的八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用契科夫的话来说,小公务员之死,好无B聊。
不啃古书,谁稀罕出师表?不读三国,谁知道空城计?男人该为谁鞠躬尽瘁?又该为谁死而后已?
男人们为什么喜欢诸葛亮?为什么渴望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是渴望像他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渴望有贵人自远方来三顾茅庐?
诸葛亮两门功夫:一曰演技;二曰武功。前者容易庸才速成,后者得看先天造化,男人,该学哪一种?
5、男人都是陆小凤、胡铁花和踏月色而来的楚留香吗?——三个字:骚?浪?贱?
6、男人都是闹海哪吒、妻管严牛魔王和宿命姜太公吗?——透支意志力?
7、男人都是许大夫、宁采臣以及未央生吗?——懦夫?情种?黄虫?
8、男人都是出海的摩西,钉死的耶稣和西天取经的唐朝和尚吗?——宿命?修为?开悟?
9、男人都是上帝手中的粘土吗?
《圣经》说,上帝抓来一把粘土,捏一捏,吹口气,放在地上,男人蚂蚱一样活蹦乱跳。使用说明书忘了给,男人都不晓得自己到底算个什么物种。
所以他们不停地找,不停地拥有和失去,不停地睡自己以及睡别人,不停地叨扰芸芸众生,不停地让这个星球龌龊和美丽。
那么,最后一问:男人到底算个什么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