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工老黑

我早忘记搬运工老黑的名字,可老黑的样子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

老黑其实也不是他的绰号,是我给他零时安上的名字。

靠山吃山,靠水吃码头。搬运工是码头边上的副业。磨盘州有两个自然村,两个村里的壮劳力轮流做着码头上的上下货工作,那虽然是重体力活,可很多男人都愿意去做搬运工,搬运工的工分比一般的男劳力要高出一半。

当然,搬运工都是轮流安排的,唯独老黑是个例外,因为他没有老婆、没成家,三十多岁光棍一条,队里对他有点照顾。搬运工的工作很累,可他适应了。

他长了五短身材,身体非常壮实,也许是因为过于肥胖的关系,他不是很怕冷,一年四季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光着膀子,上身肌肉结实,黑得发亮。除冬天之外,他肩膀头上都搭了一条很长的布围巾,这条围巾对于老黑来说是多用途的,晴天遮太阳,雨天挡着雨,扛脏活时顶在头上防灰,挑重担时垫在肩头防止咯着。当然,老黑也会用这条都看不出颜色的围巾擦汗,有时候吃完东西,他还会用这条围巾擦嘴。

老黑体力好,人也比较勤快,性格也非常随和。在码头非常有人缘,尤其是大酒馆(国营饭店)里有脏活、累活,老黑是随叫随到。大酒馆里的厨师都是公家人,他们根本不会去做掏炉灰、运炉渣的下等事,老黑都是乐呵呵地帮他们搞掂。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给老黑三个馒头或者四两炒牌,运气好的时候,老黑还会找到客人吃剩的菜底子,狼吞虎咽起来,看着老黑吃得嘴角流油的,有时候还有很多人羡慕他。

遇到农家孩子在边上看着,老黑也会把手里的馒头揪下一块,用指甲里沾满灰泥的黑手递给孩子,懂事的孩子咽下一口口水,还是遗憾地走开了,身后传来老何哈哈哈的笑声。

老黑身体特别好,好像从来都没有头痛脑热的时候,夏天的时候,他一出汗,先是前胸后背冒出一个个汗珠子,接着汗珠子汇聚在一起,成股地往下流,这时反衬出他的皮肤油光铮亮的,那年头,很多人由于缺油少吃,身上干瘦得都一根根肋骨条子,老黑跟大家一比,真的是“肥的流油”。

老黑是一个人挣,一个人花,有时候,他也会自己在酒馆里点个菜,打点酒,一个人自斟自饮,没有人跟他一起吃喝,不是不想吃好的,而是受不了老黑的那股脏劲。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是村里人对照老黑而得出的经验之谈。别说生病,就老黑一天身上脏乎乎的样子,他在夏天的时候连痱子都不生。有淘气的孩子,在夏天还模仿老黑,将细沙子涂在身上,避开身上长痱子。说来也奇怪,还真的是那些皮肤白皙的人长痱子。

也有人给老黑提过亲,不是人家姑娘看不上老黑的脏,就是老黑嫌成家后生活有累赘,一直拖到四十多岁,还是孑然一身。

农村包产到户后,生产队就消失了,码头卸货的任务也被几个人承包了,老黑因为拿不出承包的钱,自然跟搬运工作无缘了。即便老黑有钱,那些承包的人也不会多要一个分成的人。

大酒馆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因为,改革开放后,很多脑子活络的村民也在码头上开了饭店,由于是私人经营,他们比国营的饭馆更容易招揽旅客的生意。酒馆里的大厨师都离开了码头回到了县城里或者镇上。

大酒馆里的活没有先前那么多了,偶尔有点事,厨师跟杂工一起,也就把那些闲事给办了。老黑好像也不是一天到晚在码头上待了,因为,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招呼他去做事。

在我离开家乡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去码头都没有看见老黑,有人笑话说,老黑估计是找到老婆了,不愿意再出门了,还有想象力丰富的,说老黑找了一个寡妇,现在到人家插门去了。

很快,有娘家跟老黑家邻居的回村子里说,老黑得了“格子病”(食道癌),怕是挨不过冬天了。

果不其然,在过年前三天,老黑走了。

由于生产队已经解散,村里几个老人牵头,张罗全队的人家出钱出力,凑钱买了一口薄棺材,将无儿无女的老黑拉到江对面的山上给埋了。

老黑走后,村里人突然变干净起来了,很多人早晨起床都要刷牙洗脸,很多人都学会了定时洗澡、适时换洗衣服的习惯,食物稍微有点不合适,立即倒进猪槽里,让鸡猪享用,因为,谁也不希望莫名其妙地染上格子病。

老黑搬运的不是货物,而是村里人的卫生习惯。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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