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殿”规模不大,却按照宫殿的格式建筑,丹墀阶陛俱全。传说是清朝政府通令各地建立的,是当时地方官员开读皇帝诏书等的场所。殿前百步还立碑刻着“文武官员到此下马下轿”的告示。[1]“皇帝殿”顶着一个大头衔,但却是一块荒凉之地。清廷覆没,皇权倾颓,皇帝殿更显凄凉。久而沦落为丐帮天地。清末民初,天灾人祸致使乞丐满街、流民遍地。报章说道:厦门华侨富商多,而乞儿也特别多。乞丐之种类大概可分外藉、本地藉两种。外藉者,多江北、凤阳一带流丐。此辈皆子母成群,麕集于海后一带,偶或给予一二铜片,则此去彼来,最讨人厌。其数约五百余人。本地藉者,有乞丐头,分疆别界,各有范围,亦如各大姓之占有码头渡头者焉。盖凡有庆喜之家,乞儿头必持炮烛往贺,择肥而噬。旣偿所欲,则以红纸盖有葫芦者贴门外,谓之葫芦单,他丐见之,遂不敢再来。是辈亦有五六百人(根据乞丐头的报吿)尚有一种在似丐非丐之间,街头巷尾亦时见之,卽所谓“洋装先生帮帮忙”之类也。按厦门称通商口岸,中外观瞻所系,此辈亦有取缔之必要乎。[2]有名纪攀者,同安县后麝乡人。因为在乡里干了奸淫邪盗的勾当,被乡人挖去双眼,驱逐出乡,流落到厦门。这时他才十八岁,专恃行乞度日。他擅长交结,后采用拜把仪式,集了弟兄二百零八人。时人称做“二百零八猛”。他自居首领,横行于“草仔鞍”“金珠殿”各街,勒收“路头钱”。(厦门称码头为路头)。凡台湾及内陆各港的货船或渔船到厦门来,都要纳资给他们,每只船多则数千文,少亦几百文。否则货物不许起卸上岸。这时纪攀的势力和地位已经很厉害,对于全市乞丐,也严密组织起来。厦门原分十八保,当时乞丐约共七八百名,上设六个“团头”,各管其辖内的乞丐。小乞丐们对于“团头”是绝对的服从,凡各地流亡之徒,到了厦门做新丐的,照例要先到“团头”面前报到。经许准后,给以“家资包”一个,贮放家伙。另有拐杖一枝,以供自卫。据说,“团头”官居八品,可以参谒地方官。纪攀由乞丐、流氓而为富翁,他把所积聚来的钱一面放出高利贷,一面在他的故乡广置田宅,炫耀乡里。当纪攀全盛时代,又把全市乞丐分组为七十二营,攀为“总营头”。一日之间,同时收进五妾,真怪有趣的!纪攀的志气还不止此。他又进一步建筑“乞食营”于“宝珠殿”,中供王爷,称其殿做“状元殿”,挂着对联,左写“官居一品吕蒙正”,右写“位至三公郑元和”。殿的四周,环建二十四座,分做六幢,毎幢建房子三间,形状恰似赌具的“辇宝”。里面朱栋华梁,在当时的建筑上,很算堂皇,俨如宫殿。海防厅大人过此,竟然要下马拱揖一下。纪攀就住在这殿里,养尊处优,先后娶了十八个妻妾,可谓“乞丐皇帝”。毎年六月十八日,宝珠殿王爷诞辰。这天是乞丐们大庆之日,除了做佛事、办酒席之外,夜间举行一个“赛曲会”。当时乞丐个个都学习唱曲,和有闲阶级的公子们学习唱戏玩的没有什么差別。纪攀面相凶恶,须长到了胸前,活到八十多岁才死。纪攀死后不久,民国成立,木拐势力已敌不过有枪阶级,并且群龙无首。乞丐营团的组织,也就宣告解散了。后来地方人士设立养济院(即今之博济院),把乞丐收入院里。[3]据洪卜仁先生考证,纪攀的宝珠殿“位于今泰山路打剃头刀巷口一带”,该处是近代厦门最大的乞丐营。此外,厦门的乞丐营还有城隍庙、皇帝殿、望高石、大王宫、镇南关等几处。[4]
城市中四处流窜的丐帮兄弟,是历届官府整治的对象。整治办法之一就是收容。收容乞丐等城市游民的机构即“博济院”。本市商会为保持地方秩序起见,于民国三年,设立普济院于东滨社,专收容流氓、乞丐、散兵、游勇、奸徒、窃犯。民国五年,由警察厅收归办理,迁入皇帝殿,改名博济院。民国十五年,设院长一,并筹款设立贫民工场于碧山岩下的巡司衙门。那时候的工艺,只有印刷、缝纫二科。[5]民国3年(1914年),厦门商会设立“普济院”,“院址在东滨社。收容贫民及散兵游勇、劣徒、释犯,并教以轻便工艺,使之自立”。民国5年(1916年),厦门警察厅接管普济院,改名“博济院”,并迁入皇帝殿。博济院,自然成为了慈善人士和机构的帮扶对象。1926年闽南佛化青年会二次前往皇帝殿,为博济院院民演说佛理。丙寅二月二十七日(即阳历四月九日)午后二时,闽南佛化新青年会宣传主任张宗载居士,暨杜万空、叶青眼两居士,亚光师四人,偕同平民工厂主任刘光业君到厦门警察厅博济院,为一般院民演说佛理。该院地址蓼花溪尾皇帝殿。该殿昔用以供祀历代帝王者。面积颇大,惟年久失修,败瓦颓垣,已荒凉不堪矣。张君等既到院,该院院长翁浩君召集各部院民于殿之中庭。计有老弱、残废、疥疮、花柳、烟瘾人犯,及山东难民一百四五十。除罪犯者仍监押看守所不得出外,余均环坐听讲。首由杜居士讲演,大意为五戒十善浅近因果。次由张居士讲一故事,大意谓人人须作正当之工作,则自不至邪行妄为、身罹罪过。末由叶居士讲演静修方法,希望院民毎日朝夕间闭目静思,“我何为到此地,以后将如何”;从今日做起,必有好处云云。最后由院长翁浩君答谢,并申言叶居士所讲之意,嘱令大众同念南无阿弥陀佛名号而散。丙寅三月初七日(卽阳历四月十八日)午后一时,本会会泉法师、叶靑眼、张宗载、宁达蕴、 陈添福、虞佛心六人,到该院作第二次讲演。首由会泉法师讲佛教修善止恶之义。次由张宗载讲“作工”“念佛”两种之利益。末由叶靑眼讲阿槃提国一个老妇之故事(出佛说《贤愚经》),并念佛法门。讲后,院民齐念“阿弥陀佛”三声。念毕,分给院民面包、米糕等食品,以结善缘。所备食品,乃会友随喜施助者。当日曾致该院院长翁浩君一函,陈述购备食品分给院民之意,并录于次。翁院长大鉴:因敝会会友及发心者,备有少许食品,嘱托敝会代为办理,与贵院诸院民结缘。即希派员先行检査,以便分发为祷。此奉顺颂2.“说法新”:余至院为演说佛说阿鸠留经中之薛荔王故事。[7]1930年,博济院被迫迁院。报章刊登消息《皇帝殿变为陈家园》:蓼花溪尾,向有皇帝之殿。民初夷为荒宫,黄雀蛇鼠居之。其后,地方警厅以其地僻而大,颓垣虽圯,葺之尚可居人,乃改为乞丐游民之薮,谓之博济院。皇帝殿一变为乞丐厝。沧桑之变,于兹为极。清虏帝骨有知,其不大呼负责于地下者几希。不料白云苍狗,所谓变犹未已也,近闻此清室“文武官员到此下马”之皇帝殿,已由路政处卖与鼓浪屿陈鸿记为业。计二百几十方丈,值价二万余元。鸿记兄弟十人,素仰姜大被风,合爨不析,拟效古人十世同居,而苦无相当地皮,乃购废殿,环以垣,拟建连阡大厦及花园亭榭以居焉。于是,由皇帝殿一变而成为乞丐院之荒宫,乃复一蜕而成为陈家楼园云。[8]博济院开办不久,即在碧山岩下的旧巡司衙门开设贫民工场(也称“平民工艺厂”)。1930年7月29日,博济院全院迁入碧山岩下后,贫民工场有了新的发展。因鉴于院内收容贫民及窃犯等日多,倘徒给口食,经日荒嬉,殊为非计。由是极力筹款扩充工场,幷添设制胰、藤竹、打石三科,聘请各科专门人材充任技师。又选择贫民人犯年壮力强者,分配于工场,令其学习工作,授予相当职业。并由院内各职员,于每早点名时轮洗训话,谆谆勗勉,施以感化敎育,促其自悟。倘有性质良善、学习稍有心得者,则听其出院自谋生计。至将来之院务应行设施者甚多,惟有宽筹经费,逐渐兴办。则成效当畧有可观。最近复承邱世定君热心侠肠,代向南洋侨商募得现欵二千五百元,以为添设手织科之基金。目下正在筹备间,将来俾益于平民者甚大。[9]此时的皇帝殿,也有一段办学的历史。据1934年的《新兴的厦门》一书记载,皇帝殿设有公立“吉祥小学”,教职员9人,男女学生205人,仅开办初小4个年级。此外信息寥寥。1938年厦门沦陷之后,与皇帝殿毗连的深田路42号华侨别墅被日人据为“兴亚院”,皇帝殿则沦为兴亚院的附设监狱。“'嫌犯’被抓进后,百般凌辱,实行精神折磨,常有'嫌犯’忍受不了酷刑而自杀”。[10]
抗战胜利后,形势发生严重反转。皇帝殿成为厦门4个日俘日侨遣返集中营之一。深田内所住的日侨最多,男女共390多人,设有一个由常务、总务、会计、厚生、膳食、卫生、娱乐、劳务、纠察委员组成的“管理所务委员会”住户。住户没有分户,采用和旅馆一样的编号,房门上还有姓名卡。没丈夫的妇女集中住在3楼。新世界所住的都是单身男子,绝大多数是商人,其中有些人会讲厦门话和福州话,代表名叫世盛治平。他们利用空地种菜,还办有一个小图书室,藏书370种。[11]日人遣散之后,“皇帝殿”又数易其主。1993年记录的数据是:备注:华侨私人别墅,因旧址得名,窗花上刻有房主名字“H·H·T”[12]
[1]《厦门市地名录》,1980年版,第135页。
[2]《厦门乞丐之统计》,《昌言》1934年5月3日。
[3]《厦门乞丐兴亡史》,《小晨报》1936年1月15日。
[4]洪卜仁著:《厦门史地丛谈》,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43页。
[5]周一尘:《思明市公安局博济院工作槪况》,《思明市政筹备处汇刊》。
[6]《厦门警察厅博济院布道记》,《佛音》1926年第5期;《民国佛教期刊文献集成》11卷,第305页。
[7]《南瀛佛教会会报》1926年第4卷第3号;《民国佛教期刊文献集成》108卷,第37页。
[8]《厦门周报》1930年10月13日。
[9]《本局重要工作简明报告》,《警政年刊》1930年。
[10]《日寇四大黑牢》,《抗日战争时期厦门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查》。
[11]任骏:《日俘日侨大遣返》,南京出版社2015年版,第131页。
[12]郭湖生等:《中国近代建筑总览·厦门篇》,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3年版,第74页;注:门牌号现为深田路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