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玩石头这件事情上,中国文人简直丧心病狂
在对自然材质的处理运用上,中国人的代表作品应该属于陶瓷,用几千年的功夫,把一抔泥与一团火结合得出神入化,在世界范围内都找不出可比拟的对手。
陶瓷器的光芒过于耀眼,相比之下,石头就显得质朴了许多。即没有复杂的工艺附着,也没有亮眼的外表吸睛。“石不能言最可人”,正因如此,它被向来孤傲也自恃清高的文人所看重,更在他们手中玩出了百般花样。
就拿文人书房中必不可少的砚台和印章来说,砚有四大名砚,印有四大国石。砚和印,因石材而成就高峰,更因文人而价值连城。如今收藏界的砚和章艺术造诣如此之高,文人的赏玩和推崇作用功不可没。
玩砚
文人求砚有多疯狂,不惜卖掉一套别墅房
若要在砚中选一个代表,歙砚绝对是有资格评选的。从初唐歙县一野夫在山间偶然发现歙石开始,由其制作的歙砚就受到各路文人的疯狂追求。
潮流引领者——南唐皇帝唐元宗,他知道了歙县的这种宝贝石头后喜爱有加,专门在此设置了砚务,并选砚工高手李少微为砚务官专门负责收集好石材造砚。
南唐后主李煜又添了一把火,说道“ 澄心堂纸、李廷珪墨、龙尾石砚,皆为天下第一”,这下算是把歙砚打造成了皇家牌子,文人墨客们纷纷骚动,以拥有一块歙砚为荣。
歙砚刻画着大量徽派文化的痕迹
其中大文豪苏轼,就是歙砚“头号脑残粉”。
如果说唐代的皇帝们成功打响了歙石的名气,那苏轼则是加上了各种让歙砚提价的创意,比如在歙砚上花式题铭。
嘉庆年间 在东坡故居中找到的刻有“轼”和款记的砚台
彰显自己志趣题一首:
“东坡砚,龙尾石。开鹊卵,见苍璧。与居士,同出入。更险夷,无燥湿。今何者,独先逸。从参寥,老空寂。”
送给自己儿子题一首:
“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
看见别人的歙砚也忍不住题一首:
“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谷理,金声而玉德。厚而坚,足以阅人于古今;朴而重,不能随人以南北。”
好在苏轼文学水平高,一句“涩不留笔,滑不拒墨”成为了后人形容歙砚时不断引用的说法。
明·陈洪绶《赏砚图》 图源见水印
其它文人不甘落后,既然你苏东坡在上面题字,那我还可以加盖印章、创造新造型嘛。于是各种款记,各类制式越来越多,月、莲、蟾蜍、古钱、琴等等,大大提升了砚台的赏玩之美。
宋 米芾螽斯瓜瓞砚 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藏
不过让歙砚登顶“热搜”的,还得是苏仲泰。他为了从米芾那里得到李后主的一块歙砚山,脑袋一拍说用自己的一处唐晋古宅作为交换。米芾虽说也是“石痴”,但终究是个凡人,面对“豪宅”的诱惑也忍不住答应了下来。这桩交易若放在今天,那必定是妥妥的头条新闻。
明 陈洪绶 隐居十六观之“澣砚”
得益于歙砚的地位,连带着徽州制墨技术也快速发展。墨发于砚,继而显于书法绘画,歙县所在的徽州,也成为文人心中不可取代的文化宝地。
印章之玩石
印石怎么玩?纽上雕尽万物。
在大家的印象中,无论是皇帝用的玉玺,还是官员士大夫用的印章,都会在上部刻上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这是怎么演变而来的呢?
陈瑞强作寿山芙蓉石《喜上眉梢》
印章早在春秋时期出现,就作为了各类契约、政令发布的信物凭证,是权威的象征。从皇帝到官员再到士大夫,都把印章佩戴在身边,因此印章都留有鼻纽以便挂绳。
这样一来,印章就具有了装饰意义,最直接就是体现在各式各样的印纽上。将精心刻制的印章别在腰间,再搭配上玉石牙角制作的环、璜等,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看起来倍儿有面。
明 罗王常编 《秦汉印统》 (节选)
印纽雕刻最具代表性的地区,当属寿山石的产地福建福州。因为寿山石脂润如玉,而且柔而易攻,其涵盖了自然界当中所有的颜色,石质能够媲美宝玉石,所以成为了制作印纽的绝佳石材。
黄宾虹曾在《古印概论》当中,对寿山石有这样的描述:
'寿山石发明于元明之间。最初寺僧见其石有五色、晶莹如玉,琢为牟尼珠串,云游四方,好事者以其可锓可刻,用以制印。'
色彩丰富的寿山石印
康熙和雍正父子俩都是寿山石的狂热爱好者,他们不仅要玩,还要大量地玩。
据不完全统计,他们俩每人都拥有好几百个印章,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寿山石制作的,还常常自己设计样式,亲自监工。
由于雍正的个人喜好,喜欢用“小玺“,因此还发展出一种较为清新的山水小景风格,即薄意,后来的薄意艺术便直接脱胎于此。在皇帝们的“目光注视”下,工匠们哪敢有丝毫怠慢,由此印纽的雕刻,无论在精细程度还是韵味上,都在清朝迎来了新的高峰。
寿山石卧象纽“雍正尊亲之宝”
乾隆 元音寿牒
时至今日,福州寿山石雕在世代人的努力传承下价值日益攀升,文人底蕴的光辉随着历史积淀更显迷人。
印章之篆刻
在篆刻这门技艺上,文人发现了自己动手的乐趣
如果说在砚台和印纽的创作方面,文人们都还只是起到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篆刻让文人找到了放飞灵感的途径。
在最初秦汉玺印的形成时,玺印的制作是由专门的工匠完成的,有着其实用的单一性。但印章后来作为一种“个人logo”用在书画上后,工匠们薄弱的书法功底和审美取向让文人们又坐不住了,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印与自己的字画更匹配。
元代画家赵孟頫把想法变成了实际。他精通各种书法字体,就自己设计印文,求助于印工,铸造成与自己书画风格相协调的自用印。还顺手对古印进行了谱录,编成《印史》一书,收录了汉魏印三百四十方,相当于为后来文人仿刻建了个“资料库”。
不过,让文人从“设计”迈向“制作”,还得多亏明代的金石学者文彭。
文彭是文征明之子,在父亲的影响下酷爱金石篆刻,他发现用冻石材质刻印,操作非常方便,自己也能上手,就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文彭不仅在刀法上多了变化,他还创造性地刻制印章边款,改变印章自元代以来的纤弱呆板,而变得高古典雅。一个印面不够他发挥,还要在石章侧面刻边款。
明 文彭印 (两方)
在文彭的带领下,篆刻成为了时下最潮的爱好,许多文人纷纷加入“做手工”大军,甚至还形成了多个派别,使得金石篆刻学有了丰富的实践基础。
晚清以后,受西学东渐影响,传统文化逐渐式微,金石篆刻也不例外。然而,却有一群“不识时务”者,“偏安”江浙一隅,在杭城西子湖畔孤山南麓建立了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学,兼及书画”为使命的西泠印社,吴昌硕被推举为第一任社长。
吴昌硕一生治印无数,并把书画篆刻融为一体,自树一帜,开“朴野”之风。齐白石五十七岁向吴昌硕拜师,学习吴昌硕的篆刻风格,还写诗说:“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轮转来。”大意是说愿意转世为狗投胎到吴昌硕家,对老师的崇拜之情可见一斑。
吴昌硕自身在艺术上已是登峰造极,又善于启发引导,使晚辈后生不断攀登,可以说是奠定了西泠印社的高起点。
吴昌硕刻凤钮寿山石自用印
继吴昌硕之后,马衡、张宗祥、沙孟海、赵朴初、启功、饶宗颐这六位社长,个个都是学界精英,天下奇才。因为他们的存在,使政界、学界以及广义上的文化界,诸多人士开始把视线聚焦到西泠印社,西泠印社也成为了无可比拟的“天下第一社”。成为西泠的一员,或得到西泠的一方印章,成了历代文人引以为傲的事。
文人玩物有多讲究,时代文化就有多自信
仅仅从砚台和印章上,就不难看出文人的喜好对器物发展产生的巨大影响力。尤其是在宋、明时期,这两个文明昌盛的时代,文人们获得了充分的尊重与自信,可以大胆讲究个性张扬,讲究在文化艺术上“求乐”。
自信而炫耀的文化心理,加上他们自身高深的器物修养、诗文修养,以及对儒雅文化的钟情迷恋。各种技艺门类,各地流派、风格之间交流融会,庞大的、强大的文化艺术信息经他们融合吸收,最终累积到一个小小的石头之上,又怎能不产生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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