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山伍欣甸园征稿展播(7)】秦文友:老谢家的天塌了(一);刘杰:被乔迁的家乡
老谢家的天塌了(短篇小说)
文‖秦文友
黑了天,老谢家的天塌了。扶贫工作队队长老赵摘下深度近视眼镜,仰天长叹,显得很无奈。
初来乍到的新队员李明站在村委会的档案柜前,查阅扶贫相关资料后问老赵,局里郑刚不是他家的包保责任人吗?
老赵低下头,揉着疲倦不堪的双眼。声音有些沙哑,老谢在世时,郑刚按要求一个月走访一次。现在老谢人不在,情况特殊,一次就说不过去,他家肯定乱成一锅粥。
李明开着车,在队长老赵的引领下,慢行于通往老谢家的村级公路上。公路不宽,一车勉强通过,李明双手紧握方向盘。拐弯处,杂树丛生,乱草肆意生长,遮蔽了视线。另一辆小车迎面而来,喇叭按的呜呜响。对方探出头,满脸带微笑,原来是扶贫工作队的老赵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急忙启动车子,向后退到能错车的位置。
寒暄过后,李明戏谑地向老赵自我介绍,当兵十二年,部队转业,分到局里好找女朋友。事与愿违,屁股没坐热下派搞扶贫。老赵笑了笑,多标准的小伙子,还愁找不到老婆?缘分未到。到了,门板挡不住。
下了车,推门而入,迎接他们的是老谢家的大黄狗。老赵伸出手臂,抖动五指,大黄狗有如提线木偶,时而摇头摆尾,时而两脚离地。院子中央的破旧藤椅上,放着一根一米多长老谢生前使用的竹拐杖。拐杖在残阳的照射下,更加光滑红润,折射出耀眼的血色。老赵提高嗓门喊了几声谢强,无人应答,掏出手机拨打谢强的电话。谢强断断续续的话,知道他酒喝多了。他不想呆在这个家,时间长了,受不了,他不疯才怪。电话里,谢强恨他死去的酒鬼父亲,说家里的变故是他一手造成。父亲不应该先死,他应该活着,时时刻刻看着这个家。看着这个家是如何没落,如何在他的拐杖下走向消逝。
脏乱不堪的院子,老赵心情沉重地拾取扫把打扫。李明顺手拿起院子中央破旧藤椅上的拐杖,惊讶地说,拐杖不长,灌铅似的重。老赵瞥了一眼,老谢长期饮酒,得了酒精肝,把酒当水喝。平时走路,免不了喝两口。下地干活,身上挂个酒瓶。后来身体健康原因离不开竹篙做拐杖,挂个酒瓶碍事,发明了拐杖藏酒装置。想喝,随时嘬一口。李明拄着拐杖,横看竖看也没发现其中的奥妙。待取出手握拐杖防止扎手的橡胶套时,一股刺鼻的酒味从竹节的小孔处散发开来。李明倾斜着,酒汩汩外流。
李明也在想,普通家庭出现一个精神病人很困难,谢强家出现两个精神病难上加难。他家不脱贫,大家脸上无光。
村支部梅书记的一席话,让李明陷入沉思。老谢家原本不是这个样子,怪糊涂蛋老谢误听旁人言,一时失手导致现在的局面。玲子是方圆几里,数一数二的美女,上门提亲的人一个接一个。老谢想,提亲人的话有道理。老婆有病,玲子就近找个条件好的婆家,多少有个照应。如果远嫁,去不能去,回不能回。有个三病两痛,谁管?打电话骗他出外打工的玲子赶快回来,母亲下了病危通知书。玲子信以为真,回来不让走,要玲子就近订亲。玲子死活不同意,说她谈了个外省的男朋友,对她非常好,求父亲成全。酒喝多了的老谢,拿起竹篙打醉拳,一顿乱抽。玲子遍体鳞伤,鲜血染红竹篙。一朵鲜花就这样凋残了。当务之急应该稳住谢强。怕他哪天撂挑子,一走了之,怎么办?
李明去找谢强,推开虚掩的门。上次挪到院墙角落房间的藤椅及拐杖,又回到院子中央,俨然像个守护者。阳光照在拐杖上,依旧光亮泛红。他无意间发现,半敞开的厨房门内,玲子的那双眼睛紧盯着自己。李明正纳闷。谢强站在门口,用力甩掉解放鞋上的黄泥,扛着锄头进来。李明开门见山,问谢强有何打算,好着手帮他。谢强一脸茫然,做梦都想过好日子,好汉无钱到处难。李明猜透谢强的心事,钱不是问题,贫困户可以申请户贷户用小额贷款。问题是想干什么?有没有信心干好?不会是烂泥扶不上墙吧?李明的激将法,谢强半天答不上话。李明没想到,谢强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正中李明的下怀。他说,这两年规模养猪赚钱,想养没场地,再肯学肯干也枉然。李明说,本村有个设施完备,一次能养八百头的养猪场转租,租金每年六万。只要跟公司签合同,猪仔,饲料,防疫,出售概由公司负责。按公司要求喂养,一年两批,每批出栏保证纯赚十万以上。他给谢强算好帐,款贷十万。六万付租金,四万周转。李明的一连串数字说的谢强瞠目结舌,对于他这个贫困家庭,无疑个个是天文数字。
被乔迁的家乡
◎刘杰
甘肃东部平凉华亭,广袤的关山林海深处有一个叫苍沟的小山村,虽然只是一个二百多口人的小村子,却闻名遐迩,知名度极高。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一个跑山(在山里采药)的人在这条山沟搭建了第一座茅屋,燃起了第一缕炊烟,从此以后,甘肃、四川、河南、陕西、安徽、宁夏六省十三县的各种身份的人陆续到此,披荆斩棘,垦荒为田,刀耕火种,生息繁衍,一个村子从此诞生,因为满目苍翠,遂以苍沟命名。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南腔北调的人们,互相影响,逐渐融合,最终都成了苍沟人,形成了独具地域特色的口语乃至文化,不仅影响着整个村子,最后发展到影响方圆数十里。
苍沟村山大沟深,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距离乡镇所在地四十多里,距离县城近百里,至上世纪末,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没有到过县城,就是到镇上赶一趟集,也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苍沟村不同于其它林缘村的首要一点就是对文化的尊崇。苍沟山大沟深,纵深十余里,散落着七十多户人家,划分为两个生产队,在沟的中心地点设有村部,小学校,沟垴的娃娃到学校念书,要走五里多山路;沟口的娃娃走学校稍微近点,约莫四里多路程。学校是一至四年级的初级小学,教育局只调派有一个公办教师,两座土坯房容纳了三十多个娃娃,分为一三年级和二四年级两个复式班。校舍简陋,师资薄弱,娃娃念书却认真,大人供娃娃上学的心劲不小。读完了初小就要到十二里路外的刘店读五六年级,小学毕业了,再到四十里外的马峡读初中,之后,再到百里之外的县城上高中。条件如此艰苦,苍沟的娃娃背着煮洋芋和玉米面粑子,大多读完了初中,有三分之二的上了高中。
有一串数字可以进一步证明苍沟人对文化的尊崇:到本世纪初,238口人的小山村,大中专以上的毕业生达34人,这些都是在苍沟出生的娃娃,通过念书成为“国家人”,这不要说在别的林缘村,就是在华亭的其他条件好的村也绝无仅有。我们兄弟姊妹七个,除哥哥念完初小就参军之外,我们六个都被父母供着上完了高中,供我们上学的费用就是母亲的鸡屁股银行和父亲采野药割扫帚卖的钱。为了给我们变卖学费,冰冷的秋夜和滴水成冰的冬天晚上,父亲经常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编竹笼扎扫帚,两溜鼻涕摇摇欲坠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苍沟这条关山深处无数条沟壑的之一,偏远闭塞,貌不惊人,她以博大宽容的胸怀接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让那些逃荒避难、漂泊流浪的身体有了一个歇息的港湾,提供他们休养生息,繁衍壮大的土壤。苍沟的山水养育了整整三代人,关山丰富的物产使苍沟三代人安居乐业七十余年。关山的青山绿水造就了苍沟后人们坚忍不拔,淳朴良善的性格,使他们在各个行业都有所作为,出类拔萃。
偏远闭塞制约着乡村经济的发展,严重影响着林缘村农民的脱贫致富,所以自2012开始,政府部门采取整村移民的方式,将苍沟等十多个林缘村整体搬迁,苍沟村被乔迁到省道旁边的“苍沟新村”。那些之前很少走出大山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可以随时坐上公交车或者儿孙们的小汽车,随心所欲地进商场,逛公园了。
人间烟火持续了七十多年的苍沟,又恢复了静寂,除了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之外,就是嬉戏的鸟兽了。因为原始纯净,近几年苍沟又成了城里人假日休闲游玩的好去处。旅游部门将苍沟纳入关山大景区规划,拓宽了道路,县城到苍沟由以前的步行十多个小时到现在的只需三十分钟的车程,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至,不仅仅是为了欣赏青山绿水,更多的是为了感受苍沟三代人形成的百折不挠、挫而不馁的苍沟精神。
苍沟村在关山消失了,但更多的人们有了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原始纯净、休闲游玩的好去处。苍沟新村的人们居住在整洁舒适的红砖瓦房里,在附近的药材加工厂,药材种植园里按时上下班,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这是他们的祖辈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