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散文天地 · 那些千姿百态的树‖总第1032期

那些千姿百态的树

文/范方启（安徽）

有了树木，就有了这个世界让人留恋的东西。正是一棵棵姿态不一、秉性各异的树，在装扮人间的同时，更给予人类美好的呵护。

——题记

一、香樟树

起风了，那棵陪伴了我多年的香樟树在漫不经心地摇晃，就像对已经到来的风表示出它的某种否定。我喜欢这四季常绿的树，就像它喜欢它生存的土地一样。它的喜欢我看得见，我的喜欢它不一定看得见。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停停当当的，为倾心者悦容，当然，它只对大地倾心。我呢，从不会为它打扮一下我自己，这可能与我不够专心、不够专情有关。

香樟树是有语言的，一切树木也可能都有属于它们的语言。香樟树要告诉我什么呢？也许，它要说的都写在它的外表上，只要活着，哪怕是一天，也要活出靓丽，活出精气神。我羡慕它有着无限的青春，即便在生命晚年，也一定要光彩照人，生命的活力它从不肯浪费，也从来都没有浪费。

一群鸟儿投入了它的怀抱，我不会嫉妒，我所能有的只有祝福。对于鸟儿而言，能在香樟树的怀抱里停留，这算得上一段美好的际遇。尽管为人的我，并没有从命运那儿获得过多少垂青，一旦我看到了垂青的事情发生在我的眼前，我照样还是会高兴一阵子。我祝愿鸟儿能汲取香樟树的香气和精气，得到是一种福气，但是得到后如果大度地给予，更是一番胜似得到的美丽。

香樟树到底有多香？非常遗憾，我以前似乎从来就没有闻到过它的香味。偶遇一位神情安详的老者，谈到香樟树的香，他说：只能怪你心不够静，真正做到了心平气和，你可能连草的香味也能闻得到。后来，我的年龄在不断地增加，我也到了能把一句不中听的话听下去的年龄了，我真的闻到了香樟树的香气了，尽管若有若无，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那份醇厚。我感觉到，那更像是活生生的生活的烟火气息。

能开花，也能结果，但无论是花还是果，都是那么地微不足道，能跟玫瑰和牡丹媲美吗？不能。能与苹果、香蕉比滋味吗？还是不能。虽然这样想，我心中却无丝毫的缺憾。重复牡丹和玫瑰，也就无所谓香樟了，美好的事儿不可能都发生在同一个事物的身上。看来，有时候我自己的烦恼就来源于对于自我的认识不足，总想活出自我之外。

骄阳下，它呈现出一片浓荫；下雨时，它酷似一把伞。但是，浓荫不是清凉，要想获得清凉，那就得首先做到心静，心静自然凉；它更不会成为一把伞，它无法使你免受雨水的侵袭，因为它就是一棵树，一棵有名有姓、端庄大气、有着王者风范的树。

二、橘树花开不合窗

下班回家，才进院落，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抬头望去，一楼窗前的橘树就像下了一层雪，我自然知道香气来自于什么，顿觉神清气爽。赶忙打开正屋的门窗。只不多的一会，屋子里也都是浓浓的芳香。世间竟然有此奇香无比的花儿！花虽不怎么惹眼，香气与桂香相比，丝毫不逊色，其清雅，又可媲美兰香。

橘树是我自己栽的，就栽在窗前的花圃里。那花圃，自然是为了种花而准备的。当初栽树，似乎并不是冲着它日后的果子，因为我的一家几口，几乎对于橘树的果子都没有多大的热情。当橘树不断地长高长大，我愈发不喜欢这植物了，不大的花圃，被它呼呼啦啦占去了一大半，其它花儿的生长也便受到了限制。就在我在思忖着要不要把那树儿从花圃里移走的时候，它却开花了。一开花，也便带来了少有的香气，我也便一下子喜欢上了那散发着无限美好气息的树木。能开花，自然能结果。橘树的果子，就如同一个憨直的人一样，实打实的心眼，没有半点的不厚道，一棵树第一年居然就结出了十来斤的金黄透亮的果子；而第二年，果子结得简直恐怖，几乎要压断树枝。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它白得像雪的花儿，虽然花期不算长，但开花的日子，绝对能让人快乐忘忧，里里外外，全是那铺天盖地的香。

橘树的花儿也开得热烈憨直，开出的花儿如同面团发酵一般，一边在绽开，一边又在凋谢，枝头上像洒满了雪，地上也像落满了雪。那时候，我总喜欢将落在地上雪白的花瓣扫起来，装到废旧的盆子里。盆子就放在窗户边的栏杆上，体会着那种零落依旧香如故的韵致，心下却有几分幽幽的悲凉。

橘树花开不合窗。不合窗，贪恋的就是那份香气，一旦关上了窗户，气息也便进不到屋内了，那是多么大的遗憾。不仅是我恋上了橘花之香，我生活的另一半，也有过之无不及。一个电闪雷鸣、风号雨泣的夜晚，因担心雨借着风力侵入屋内，我迅速严严实实地关上了窗子。“打开！打开！”妻子立刻向我发出了抗议。我知道她为什么竭力反对我关上窗子，但是外面的雨太大了，窗子上的玻璃像敲鼓一样“咚咚”响个不停。妻子想必也听出了雨的来势不小，而后说，“留一条缝吧。”我笑了，笑妻的贪婪，即便是下雨，也不愿错过片刻。后来风停了，雨也下得中规中矩了，妻二话不说打开了窗户，橘花的气息直向屋内奔来，一同到来的还有深深的寒意。而后，妻躺在床上，半合着眼睛，听着雨声，闻着花香，哼起了小曲，是那样地自在，那样地安闲。若问什么是幸福，那个夜晚应该就是幸福的极致体现了。

一夜风雨，花儿谢了一地，妻有些不舍，我也有些不舍，花开一次不容易，又要等到来年了……

三、槐花香飘

刺槐，若论造型，在植物的王国中，实在是资质平平，算得上不折不扣的丑树。树干弯曲，一身芒刺，其曲折却又不似梅树曲折有章而韵味滋长，它的弯曲可以说毫无规则好没品位。槐花，远看似雪，近看还像雪落枝头，一袭洁白，花形却极其简单，若干指甲大的花儿簇拥成串，像一条狗尾巴，又像一个扫帚。无论是树还是花，都无观瞻价值，大自然的精雕细琢偏偏遗忘了它们。所以，写到槐花的诗文几乎屈指可数。“古道槐花满树开，入关时节一蝉催。”此槐花非刺槐花。“行宫门外陌铜驼，两畔分栽此最多。欲到清秋近时节，争开金蕊向关河。层楼寄恨飘珠箔，骏马怜香撼玉珂。愁杀江湖随计者，年年为尔剩奔波。”该槐花依然与刺槐无关。开在春夏之交的刺槐花，无疑被势利的文人骚客也忽略了。

槐花的特点仿佛只能用一个“傻”来囊括了，不管有没有人观赏，轮到它们绽蕊的时候，绝不会自惭形秽，热烈的程度一点也不比牡丹、玫瑰逊色，就冲这点，我还是对它们心生了一些好感。打从一棵开花的刺槐旁经过，那种扑鼻而来的浓香差不多要香透天空和大地。花香引得蜂蝶来，勤劳的蜜蜂也便施展开了所有的功夫，欢天喜地地采蜜。蜜蜂们是喜欢槐花的。离单位不远有一片槐树林，花开的季节，养蜂人也便来了，然后就地加工槐花蜜。

连着几年，我都会去槐树林里的养蜂人那儿购买一定数量的槐花蜜，因为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槐花蜜的独特之处——其入口有清淡槐香。单单是这清香，由不得人不喜爱。据说槐花蜜还能去湿利尿、凉血止血，有舒张血管、降低血脂血压之功效，并用于预防中风，同时也有清热补中、解毒润燥之妙用，实为蜜中上品。由此我想到了我年迈的母亲，还有我那把生活总是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妻子，香甜可口的蜜滋润也许会使她们更加地滋润。我自己偶尔取几勺冲泡，那份香馨，几可醉人。

养蜂人是一对中年男女，不用说，这是一对人生的伴侣。连着多年的到来，我也便熟悉了他们。彼此相见都会会心一笑，然后我会很自然地说上一声：来啦？他们都会愉快地回应着我。他们来自于本省的北方，他们的方言蛮动听的，像唱歌一样。男子看起来分外豪爽，女人却显得不一般地文静，我想他们的生活也会像槐花蜜一般地香甜。算起他们离这儿的路程，竟有七八百里，年年花开的时节，他们就闻香而动，随着蜜蜂一起流浪。他们的家，其实就是一辆超长的重卡。来的时候，车厢里摆满了军用炸药一样的木箱，像在做一项军事部署。我知道，那层层叠叠的木箱就是蜜蜂的家。当花事渐淡，他们又得把一只只木箱搬到重卡上。这工作，自然又有些辛苦。但在我看来，他们从事的终究是一份甜蜜的事业，每天渴饮山林夜听松涛，尘世所有的恩恩怨怨好像都跟他们无关，他们指挥着千军万马，跟威风八面的将军没啥区别，个中的诗情画意，着实让人沉醉。尤其是他们的一身特殊的行头，长衣衫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身体，使得他们有着十足的艺术家的派头。他们的身上除掉香气就是甜蜜的气息。可能是老顾客的缘故，每次从熟悉的养蜂人那儿买到了货真价实的槐花蜜后，他们都会另外送上一瓶。

此刻槐香正浓，我特意去那片槐树林走了走看了看，只见满树槐花无限喜悦地盛开着，却不见那对熟悉的养蜂人，我心里有点急：再不来，花儿可就不等他们了。

四、初冬的乌桕

经常看见，却叫不出名儿，如果常见的对象是人，只能用傲慢的熟视无睹来形容了。而对于一棵常见的树，我算不上无睹，因为我没少打量它。后来听人说，那种能结出白色的果实的树木叫白籽树。我寻思着有点像，于是也跟着别人叫白籽树。现在想来着实可笑，它明明有自己的名字，我却不加考证地人云亦云。但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白籽树绝不会是那种树木的真正的名字。这就有点像最初接触“七月流火”一样，以为流火就是非常炎热的意思，火在流动嘛，能不热吗？没想到其真正的意思大相径庭；更可笑的是，这个词的错误的用法还大有市场，可见想当然只能产生笑话。

现在，我既羞愧又可以无比自豪地说，一直被我误认的一种树木我终于搞清了它真实的身份，它不叫白籽树，而叫乌桕。揭开它的庐山真面目得得益于神通广大的朋友圈。尤其是进入秋天后，乌桕简直成了网红，经常在朋友圈里占有一席之地；尤其是色彩缤纷别具韵致的图片，总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受，于是，我特意将乌桕一词键入百度。哈哈，原来乌桕一直就在我身边呀，我竟然傻乎乎地叫它白籽树。梦里寻它千百度，那树就在我的房前屋后处，它们应该算得上我的邻居。

是的，乌桕一直就在我的身前身后。其实在春夏季节，它几乎没有什么看点，尤其是它的花儿，就跟毛毛虫一般，实在没啥看头。到了深秋，这树木的亮点一下子就被什么点亮了。一棵树，聚太多太多的颜色于一身，那分明是油画才有的境界。就这么一棵树木，让接近荒芜的秋山不但不平庸，相反充满着迷幻的诗画意境，流光溢彩。即使没有降霜，乌桕的叶子也红得似火。霜叶红于二月花，它也许比二月的花还要靓丽。秋天的乌桕如同成熟的少女，总会勾起你的无限的遐想。金黄的意象，仿佛来自于幻境，走近这样的树木，你可能觉得你自己突然之间也变得不平凡了，有着光怪陆离的背景。金黄时期的乌桕，浑如喜感过于明显的童话，更像一坛老酒，远远闻着就能让你沉醉。我见过这样的一幅场景，色彩迷幻的乌桕边，站着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少女。那天，我发现那少女简直有倾城倾国之貌，真实的她，普普通通，几乎没有什么惹眼之处，不懂浪漫也不够浪漫。是什么让她发生了想象不到的变化？当她离开了乌桕树，答案也便出来了，笼罩着她的光环逐渐消失了，让普通少女美轮美奂的是神奇的乌桕赐予的。相貌平平的我，也曾特意选在深秋让乌桕作为背景拍照，结果，我也差不多脱胎换骨了，那照片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为我日后经常夸傲的资本。

现在，秋天过去了，乌桕的光环在退去吗？雌雄同体的树干其实不足为奇，而光秃秃的黑色的枝头，总能看到几片叶子在做最后的坚持，似乎在为着某种未予道明的使命。那是怎样的叶子呀，与傲雪的红梅相比，它们丝毫不逊色，红得深沉，红得醇厚，犹如美艳的少妇，韵味悠长，回味无穷。甲虫一般的籽荚里，吐出的雪白的籽实，一白一黑，搭配本来就是非常讲究的，衬着湛蓝的天空，那又是一种境界。树的周围厚厚实实地铺上的那些七彩的树叶，浑如一首优美的乐章，曲子虽然结束了，但是余音未了。几只小花鸟轻盈地落在枝头，在树枝上蹦跳欢闹着，乌桕也便显现得亦庄亦谐，俏皮生动。不过，鸟儿可不是为了到此登台表演的，它们的出发点是为了生存，乌桕的小白籽儿，就是这些小生灵的美味佳肴。我也终于明白，乌桕为何在我们这个不南不北的地方遍地都是，这自然与殷勤的小鸟有着密不可分的功劳。这些勤奋的播种能手，带着乌桕飞呀飞，飞出了七彩迷幻的诗情画境。

冬天来了，乌桕的叶子终究会落光，但这无关紧要，一份美好的期待还会如期而至的，精彩年年有。对于为人的我，前景却不那么乐观了，生命还能盼来出彩的时候吗？然而，我能不断地邂逅精彩，这不也一样美好吗?

【作者简介】范方启，安徽怀宁人，教师，安徽作协会员。迄今为止，已在《躬耕》《散文诗》《小说月刊》《金山》《作家天地》《美文》《四川文学》和《人民日报》《北京日报》《新民晚报》《今晚报》《扬子晚报》《宁夏日报》《大众日报》等一千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三千多篇，文章被收入各类年度选本数十次，常规出书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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