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红薯

冬天走进深处时,心里就飘起了烤红薯的味道。

童年的记忆里,烤红薯的香味儿要伴我们度过漫长的饥肠辘辘的冬天。“红薯半顿粮。”在吃不饱的饥荒年代,烤红薯比今天的红烧肉、清蒸鲤鱼还要好吃几百倍。

上学后,老师给我们讲了《芋老人传》的课文,我对红薯的感情有了很大增进:在生活艰难的年代里,红薯让我们度饥荒。从此,烤红薯成了我每年冬天都十分向往的美食,我常常顶着冷飕飕的寒风,满大街搜寻烤红薯那独特的美味儿。

印象里,小城里几个小吃点的记忆最深刻:箭门商场门口的甘蔗,体育场门口的冰糖糖葫芦,政法路口的那个小摊上的烤红薯。我们最钟情的,还是去政法路口吃烤红薯,味道好极了。每次跟同学上县城逛书店买书,饭可以不吃,一定要去那里买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新烤刚出炉的红薯,焦黄焦黄的,惹人谗涎;红薯烫得拿不到手里,我们就馋得两只手不停地左右掂着倒着,嘴里“嘘嘘嘘”地吹着凉气儿。——“烫手山芋”,我对这个词的深刻理解,就是打这个时候开始的。红薯捧在手里不停翻倒,那股子香味直往鼻子里面钻,挠得人心里痒痒的。于是,急不可待地掰开来,甜丝丝的香味儿掺和在一股热气里,冲得人都要醉倒的光景。

尽管嘴唇被烫得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上,嘴里“咝咝咝”地吐着气儿,还是要咬一口,闭上眼睛倚着树慢慢享受。我想,酒鬼抿一口醇香的五粮液,也不过是这样的感觉吧?整个儿一根烤红薯,我们站在街边树底下,三口两口地就给吞个净净光光,一点儿渣儿也不会剩下。

在枯燥繁重的中学时段里,跑二三十里路逛县城买书吃烤红薯,成了我们功课之余的最大享受。每隔一半个月,我们就会三三两两相约,上县城过把瘾犒劳一下自己——给眼睛过个书瘾,给嘴巴过个烤红薯瘾。

说起来,烤红薯是我们小时候就很拿手的把戏。老家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山坡地,原先深翻耕的土块儿,入冬后经过几场雪的消融,全变成了细细的粉末儿,比老河道里久经淘洗的细沙还软和。畅阔的田野,就成了我们游乐嬉戏的乐园。我们在那里追逐打闹翻滚,嘶喊冲杀,满是一派追杀搏斗的古战场景象。偶尔,去年秋收时候地里就会有遗漏下来的红芋,静静地躺在那里:大的小的,整根儿的半截儿的。

那样的发现立刻会让我们的打闹静寂下来,仿佛发现了金子,大家赶快围拢起来,拾红薯的拾红薯,捡柴禾的捡柴禾,捡石头的捡石头。不用分工,便各自分头忙活起来。

山里的孩子生来机灵。就地搭简易锅台,烤麻雀、烤玉米、烤土豆、烤红薯,这样的活儿简直就是家常活儿,不废吹灰之力。很快,大家七手八脚拢起一堆简易烧烤灶:三面用石头围堵,前面留开口。两边差不多高低,后面略高,成斜坡。柴禾斜搭在石头上,红芋放在下面等着燃起来的火烧烤。

烤红薯虽然是个简单活儿,但也有点讲究:用火烧烤,要不停地用柴棍儿扒拉翻滚,以免正面烤焦,背面没烤到。山里的硬柴禾耐烧,炭火旺,我们常常把红薯埋在里面,闷烤,这样用火均匀,烤来透而且香。

香味儿四下里弥漫的时候,我们都撅着屁股,头碰头地挤在一堆,吸着鼻子搓着手,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红薯熟了么?”“该熟了吧?”“我尝尝熟了没?”

结果,说是 “尝一尝”,一颗整红薯就给“尝”进肚子里了。

烤好的红薯,均分下去。大家斜躺在山坡上,“吧唧吧唧”美滋滋地吃着,山南海北地吹嘘着,互相一看,一个个的脸都被抹象花猫一样,“哈哈哈哈”的笑闹声洒满了山沟山坡……

岁月如流。几十年过去了。小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铁自东边开发区南北穿过,人们走西安逛四川成了说走就走的事儿;渼陂湖成了人们晚饭后散步游玩的好去处,湖光塔影,石尊木桥,拍在照片里胜过江南的风景。

小城的大街小巷,商厦林立的空隙里,塞满了各色风味的美食。冒菜、烤肉、串串、炒凉粉、凉皮、夹馍等等等等,大江南北沿海内陆,各种各样的小吃挤得满满当当,一路走过去几乎绊得人脚步左躲右闪。在炒、炸、烤、蒸、煮掺杂的百种味道里,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所以总是匆匆而过,从未驻足,心里也有点点的失落。

昨天,是大雪节气,漫漫散散地落了半天小雪,总算是有了点冬天的样子。夜晚的街道,被闪闪的灯火映得如天街一般绚丽。逢着周末,湿而冷的街道上人流拥挤,男男女女手挽着手胳膊套着胳膊,手里都拿着这样那样的东西在吃。

我的心底里也爬出了馋虫:对,烤-红-薯!记忆里最香的味道。

我迅速掉头向北,奔灯火珊阑处的政法路口走去。

(作者简介:陈启, 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吃麦饭》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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