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五)

        打球的圈子里,总有些奇人怪人。奇得叫你受不了,怪的更叫你撑不住。
        旁的不说,就说NBA吧。罗德曼就是个典型:球场上可爱,球场下可恶。球场上是个敬业勤劳的好球员,生活里是个放荡不羁的十足的混球。简直两极分化严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样子。
        乒乓球也一样,尤其是业余圈子里,各色奇人异人,你总能见到。不过,你要相信这句话:奇异之人,必有奇异之才。
        别的不说,广东的长胶怪杰“赤脚大仙”就是一位奇异之人。打球表情丰富多彩,赢了球一激动,还要给大家来个摸底儿跟头。
        我第一次见他来西安打球的时候,把我唬一大跳:比赛要开始了,他上场前把鞋一脱,袜子一脱,丟一边。然后挽挽裤腿,就那么拎着球拍登场了。——程序跟常人完全相反,大家都是把鞋带紧一紧,周身收拾利落。
        “这是要搞什么鬼啊?”我感觉把自己的眼睛都拉不回来了。
        不过,等到看到他千奇百怪的表演之后,打球的套路却是那么清晰角度那么刁钻又那么倒板暴力。我才知道了:难得的奇人!
        可惜他远在广东,更可惜的是他已经不在了。 ——乒乓球界最奇的人不在了,还想更奇的人在破着头往前冲,往出挤呢,就像钱塘江起了大潮一样。
        前些年,在西安打“观致汽车杯”,遇到了一个江苏的还是哪里的球友,拿的那球拍呀,把子长的就像舀饭勺子。仔细一看,原来他在球拍柄上又加长了一尺多长,正面反胶背面长胶。打球的时候,看不清他是如何娴熟地把那样一个长家伙翻转运用的,反正有反胶的拉,有长胶的磕;有近台的纠缠,还有远台的削。
         那场比赛,是他和西北球王刘海锋厮杀,第一局叫他这江湖怪杰打发搞得老刘气喘吁吁,极不适应,还给输了。第二局,老刘减缓节奏,不那么正手发力狠冲了,加强左右前后调动,用自己的反手生胶造机会,正手直接击打。效果很好,最终降伏了江南怪杰。
        像这样打法上怪异的人,业余圈子里太多了。大家都不是正规训练的,在江湖里长大,又在江湖里行走,怪人遇见怪人,也就见怪不怪了。所以,只要留心,打球的圈子里总有很多人很多故事可以写。
        那一年,16年吧,在“百合杯”上,我遇到了一个不怪的怪人,把我弄得郁闷了几天 。那是甘肃一个选手,年龄比我大,皮肤比我黑比我粗糙。重要的是他的腿还有点不灵巧,有些瘸。他也是直板,我大致看了一下他的球拍,像是反胶,就是有点泛光,我以为是胶皮用的时间太久了,没换而已。
        我自己当时心里有点轻敌:腿脚不便,胶皮都好久没换——估计水平也就那样吧。
        谁知道打起来,我就感觉到十分别扭。他回过来的球,不往前面走,像长胶一样走半道就往下掉……
        那场球,我输的晕晕乎乎,坐在那里琢磨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过去拿他球拍细看,一问,才知道他使的是很难见到的防弧胶皮。
        我去!怪不得他左拧右拐的,球又是飘又是不往前走。那一次,我开了眼,长了记性:打球,只要对方站在你的对面,甭管年龄大小皮肤黑白,那就是对手。心理上千万不敢轻敌,赢了才算你能耐。
        打球这个圈子里还有个无形的奇怪规律:你越赢谁,谁越黏你,他就整天跟着屁股总想要跟你“学习”,直到把你干倒,他再寻找下一个目标,向他再“学习”。业余爱好者,大抵就是如此的“毛病”:赢了的,自己立马瞧不上。输了的,自己给人家瞧不上。
       这一点,跟生活有点像,有些人就有这样的怪毛病:人家越是瞧不上,越是要往人家跟前凑。生活里,管这叫犯贱。打球里,你还要保护这样的行为。这是一股无形的动力,推着大家不断提高进步。
        我们那里真有好几个这样的爱好者:只要输了你,回家之后就不停琢磨,研究,练习破解之道。然后,过十天半个月非得找到你再战不可,你若不答应,他会像橡皮糖一样黏着你,弄得你浑身不自在:你忙也罢,闲也罢,睁眼就是他,接手机就是他。
        那次,一个在宝鸡工作的球友回老家的时候赢了我们当地的一个发烧友。他封闭训练了二十多天,然后三番五次打电话叫这个球友回来再战。球友实在经不住他的烦扰,开车跑170多公里回老家,就跟他打了几场球又回宝鸡上班了。
        “他的球技长了,打了十局我才赢了两局。”球友很佩服他好学好钻研的精神。
        这样执着的爱好者,不在少数。痴迷让他们显得有些固执,没迟没早的要找你交流。
        按理说,想跟你打球是好事情,反正乒乓球又不能一个人玩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还是风尘仆仆热情似火的球友呢。不说上铁观音碧螺春了,也不说上龙窝酒户太八号葡萄了,拿出球拍打打球总应该的吧?
        可有人就不,你怪异,我更怪异。我们这里就有,被人挑战,不敢应战。为嘛呢?来的人水平有点不行,比自己低,但最近几次还都赢了自己。这次来家门口挑战,再输了就有点儿丢面子了。
        面子这东西,就像一层薄纱,往往叫你顾住了前头却露出了后头。说通俗一点儿,好像遮住了你的脸,其实却暴露了你的屁股。
        话说那次人家托熟人约他打球,他不好意思说不打,又不能说不敢打。怎么办呢?人家跑四十多里路赶过来了,他借口身体不好,得先去买点药。
        按说吧,这借口找的有点不行,叫人觉得奇怪。好在人家也不在意,反倒叮嘱他赶快去买药,把身体一定要操心好。
        事情到此,本该翻过一页,就结束了。怪就怪在,半个小时后有人在朋友圈发了他在跟一个小局长打球的视频。——亏得只有少数几个人看见了,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打球这东西,实际上是在打人。它能让同样一个乒乓球圈子,分成不一样的层次。是什么样的人,就能打到什么样的高度。当然,这个高度是说有多少人愿意跟你在球场上交往交流。受众越多,说明你球品越好。
        最后,再说说我们那次去西安恒丰四站打球的见闻:俩怪人遇到一块儿了,好是搞怪。
        他俩自己打比赛,比赛不是多么精彩,旁的人也都没人注意。大家忽然注意起来的,是他们的争执。
        原来,由于俩人球技都不咋样,乒乓球经常打丢。打不了几板就得跑去捡球,用大家的话说,“捡球的时候比打球的时候都多。”
        男的力气大,他打丢的多。对面女的就有点意见了,提出:“谁打丢的谁捡。”
        男的年龄大,是个老教授,被这小丫头的说法说的犟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说:“打球里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都是球在谁哪一边谁捡么?”
        然后,俩人像两只公鸡一样,涨红着脸争执起来,惹得周围人纷纷停下来瞧好儿。
        最终,那女的一摔身子,赌气说“不打了!”老教授一瞪眼,声音比她还大:“不打了就不打了!”
        然后,俩人气鼓鼓地一个去坐了右边,一个去坐了左边,各自向周围人叨叨叨地叙说缘由。
       他们坐的离我都不太远,我隐约听得到些许内容。老教授给气得眉毛都翘起来的跳,觉得那女的好怪异。那女的吧,说话的腔调就像唱歌曲《光辉岁月》的低音部分,滑滑的,软软的,带点儿百分之五十成分的哭腔。所以,她说话就像在给人诉委屈。
        好几年过去了,对那次打球的经历我们记忆不深,但对他俩的掐架,我记得好是清晰。

(作者简介:陈启,平时扫地,闲时打球,偶尔写作。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语文中考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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