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楚子:回望《金瓶梅》:原人类最后的经典——后人类境况将临际《金瓶梅》价值探赜

摘 要伴随人工智能、基因工程技术、神经认知科学等科技的跨越式发展及应用,技术增长与资本增殖欲望的内在强大逻辑,将导致当今人类在触手可即的近未来无可选择地进入“后人类境况”。

针对可能到来的“技术奇点”及其影响下的人类文明形态嬗变探讨而生发出的激进批判人文主义——“后人类主义”思潮,将使既往文学的形式结构特征、主旨寓意功能以及生产传播方式皆被重新考察和发现。

在此语境和视角之下我们重新回眸观望《金瓶梅》,将会发现,作为原初人类最后的经典,《金瓶梅》承载着弥足珍贵再也不可重现的市井家居生活审美情趣的人性光辉、气势非凡都市商埠历历在目山水田园原生态景色、乃至琳琅满目典章器物美食鲜衣民俗风情“非物质文化遗产”景观,它们足以瞬时对抗后人类境况下科技霸权的无边侵蚀,彰显出其独到的人文价值。

关键词《金瓶梅》;后人类;颠覆与取代;经典回味;价值探赜

生命仅有一个意义,那就是生命本身的活动。

——[美]埃里希·弗罗姆《逃离自由》[1]

问题的提出:

“奇点”来临,后人类境况下《金瓶梅》价值考量与重估

伴随基因剪辑、人工智能(AI)以及会聚技术(NBIC)[2]加速开发和应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尚停留在文学想象及哲学前瞻层面意义上的“后人类”,今天已不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抽象概念,而是实实在在正在成为进入人们每一个肉身个体生活畛域触手可及的实存之物。
它既令人兴奋,但更多带给人们的,是挥之不去深长忧虑的阴霾。
然而,它隆隆进逼加速降临的强劲势头却不可阻挡绝对无法逆转!
工业革命之前类乎《金瓶梅》世界的农耕社会,技术进步非常缓慢,一个人一生几乎感受不到技术的进步,沿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作息路径劳作和生活,可谓天经地义。
工业革命以后,尤其是20世纪下半叶以来,人们普遍地感受到技术日新月异的加速步伐。
1980年代以后每十年、每五年甚至每年,都能强烈地感受到近乎翻天覆地技术的飞速发展。进入新世纪尤其是2010年代即最近十年智能技术遽然加速,人们日益感到人之外作为智能主体的机器全面替代乃至终结人类这一原本主体的“奇点”(Singularity)正在逼近!
雷·库兹韦尔甚至为这一奇点到来的进程开出了非常明晰的时间表:2045年奇点全面降临!而“未来的计算机便是人类——即便他们是非生物的。
这将是进化的下一步——下一个更高层级的模式转变。那时人类文明的大部分智能,都将是非生物的。
到21世纪末,人工智能或人机智能(即极少数占据优势技术资源的精英权贵,将自身人类肉身通过人机互嵌、基因剪辑、NBIC等先进技术改造升级为“超人”即“后人类”之类智能主体)将比人类智能强大无数倍”[3]。
这里人类(原人类)可说是一种生物性或碳基“智能主体”,而AI或超人将成为强大无比的非生物性硅基或半生物半非生物性碳硅基参半“智能主体”,后者因其占据绝对社会统治地位,后人类社会不可逆转全面降临。我们不妨先来欣赏一下以下文字——

他微红的微笑的脸俯向她,是苦海里长着的一朵赤金莲花。

“怎么今天不痛了?因为是你的生日?”他说。

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像鱼摆尾一样在她里面荡漾了一下,望着她一笑。

他忽然退出,爬到脚头去。

“嗳,你在做什么?”她恐惧的笑着问。他的头发拂在她大腿上,毛毵毵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头。兽在幽暗的岩洞里的一线黄泉就饮,泊泊的用舌头卷起来。她是洞口倒挂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遗民,被侵犯了,被发现了,无助、无告的,有只动物在小口小口的啜着她的核心。暴露的恐怖揉合在难忍的愿望里:要他回来,马上回来——回到她的怀抱里,回到她的眼底。[4]

这是饱受争议的张爱玲小说《小团圆》中,一个刚刚经历过初夜的新婚少女度过了平生首次性爱的疼痛体验,而对性爱有了全新的感受、欲望和想象。读之令人不仅仅耳热心跳,感觉亦极为奇妙!

《小团圆》

展读旷世经典《金瓶梅》,将会一再遭遇与之类似的文字文本——
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门庆观看……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怎知你有如此聪慧!”
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西门庆,花枝招扬,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
那西门庆连忙拖起来。两个并肩而坐,交杯换盏饮酒。那王婆陪着吃了几杯酒,吃的脸红红的,告辞回家去了。
二人自在取乐玩耍。妇人陪伴西门庆饮酒多时,看看天色晚来,但见: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僧投古寺,深林中嚷嚷鸦飞;客奔荒村,闾巷内汪汪犬吠。
当下西门庆吩咐小厮回马家去,就在妇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淫欲无度……[5]

后人类语境降临之际,这种感受、欲望、想象以及记录它们的相关文字文本,是否将成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遥远前世的奢侈景象?
当我们评论、研究《金瓶梅》时,皆是基于一个不言而喻的背景或框架,这就是既有及现存人类文明秩序实然或应然的真切在场。
设想一下,如若有一天,这个秩序不复存在,而为一个今天的人们完全陌生、疏离的世界规则、伦理范式所取代,那么那时,我们关于《金瓶梅》的评骘言说,是否依然还能保留今天这诸般光景?
面对这一设问,有人理所当然显出不屑:这是否在痴人说梦?
然而,不幸的很,这一天正裹挟着敦实而又厚重的钢铁意志势不可当飞速到来。
“五百余年的人文主义或许已走到了尽头,因为人文主义已自身转型为我们必须无可救药地称之为后人类主义的东西。”[6]

在高速发展的科技器物与工具理性的强力助推下,人类与后人类共存于一个主体性、存在性、真实性等等一系列元问题不断被改写、重置于文化结构中。
其实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这一“五百年”云云,还是有点太过轻描淡写了——及至21世纪的今天,计算机技术、人工智能、基因工程、纳米技术、大脑神经科学与认知科学相继突破技术瓶颈跨研会聚,强劲向人类生存各个维度各个层面渗透应用,
科技与人类的共存与互渗早已突破表层的物质领域,深入到包括精神领域在内的深层文化中。
它正在及即将颠覆解构指向的何止区区五百年,而是亘古以来几千上万年人类文明社会架构赖以发生的本柢根基。
换言之,它不仅将彻底改变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将彻底改变从而重新定义“存在”概念,真切地在存在论层面上彻底颠覆人类和世界的存在性质。
凯瑟琳·海勒(N. Katherine Hayles)这样概括后人类:
第一,看重信息化的数据形式而轻视物质实体性的例证或呈现;
第二,认为意识/观念只是一种进化偶然;
第三,认为人的身体原本乃是人需要学会操控的假体,因此,利用另外的假体来扩展或替代身体将变成一个连续不断的常态化的过程;
第四,通过意识提取、人机互嵌等方式彻底改造或重新塑造人类,以便使人类肉身与机器智能或智能机器严丝合缝地链接起来。[7]
设想一下吧,当凯瑟琳·海勒所描述的这一情形并非论文中的说辞而成为这个世界无处不在冷冰冰的现实时,我们面对着《金瓶梅》中那些曾被我们认为琐屑的个体生命的幽暗角落,
那些曾被我们认为最微不足道的生命内部的甜蜜或窃喜的细微叙事,将会突然发现它们闪耀着怎样的宝石般璀璨的光芒,返照着人类曾经拥有但此刻业已不复存在的往昔生命——后人类境况奇点来临之际,《金瓶梅》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将获提升。

《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

为《金瓶梅》审美动机欲望化正名:

后人类语境下本我欲望价值的重新体认

《金瓶梅》审美动机的欲望化,集中表现在作品泛娱乐化内容的直观摹写述陈当中,其突出表征则是以身体为审美对象,以男女性爱为窥视窃喜指归。
鲍德里亚认为在消费社会中,身体是一种负载了丰富内涵的“物品”,而在《金瓶梅》彼时的中国语境中,性魅及其祛魅之后对身体的物化认知与鲍德里亚所论实在并无二致。
通观《金瓶梅》全书,我们不难发现其中充满着以身体为对象的欲望,并在泛娱乐状态下表现出来。
以此种娱乐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欲望,从来不是遮遮掩掩,而是全副身心全然沉浸于对身体的围观当中,藉此作者本我欲望得以表达。
《金瓶梅》审美动机欲望化与身体密切相关的就是性,作品身体审美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归为文本中性欲望或曰性情趣的表达。
“和我们刚刚定了性的美丽密切联系并且如今在各处指导着身体之'重新发现’及消费的,就是性欲。”[8]

鲍氏所言与现代心理学认为生命的三大原驱动力分别为性、自恋和攻击性说法之第一点不谋而合。
而且这种性欲望的表达,首先是针对女性的。虽然性的欲望与行为是双方的或者说多数时候是两性的,但是在《金瓶梅》中,给人的突出表征则女性是这种性欲望表达的主要角色。
这不仅是因为“对男人来说女人所表现在他们眼中的只是一个性感的动物,她就是'性’,其它什么都没有”[9],也不是说男性比如西门庆或陈经济等不能作为性欲望的表达对象,只是,正如鲍德里亚所说:
“身体向美学/色情的交换价值蜕变的过程在触及到女性之时,也同样触及到了男性……然而占主导地位的依然是女性”[10]。

无论是波伏娃对女性第二性存在主义考量的角色定位,还是鲍德里亚关于消费女性即对女性身体进行消费的揭橥阐释,皆不可谓不正中肯綮。
然而如果我们抱持人类文明演进和人类族群繁衍的弘阔视角及豁达心态观照,作为一种人类审美感官实现再平衡的纸媒传播方式,《金瓶梅》观摹男女性爱直陈白描并富于修辞夸张及心理的想象,藉此实现审美动机的欲望化叙事,不能不说便有其合理的因子。
这种人类欲望表达的镜像式投射,不错,它确实是文明进化过程漫长时段中的禁忌或忌语,人们习惯将其与道德观念关联。
然而殊不知,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考察,道德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它无不打上其产生时代的印迹。
换言之,它既有产生的历史肇因与时代驱动,它必然也有最终解构或消亡的历史宿命。
后人类境况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飞快地加速着这种终极宿命的到来。
通过以下论述我们将会看到,相对这一不久即将充斥并颠覆整个乾坤、劈天盖地席地横卷而来人类根本无法把控之未知“异数”,《金瓶梅》中有血有肉的审美动机欲望化叙事倒显得多么地值得回味和珍视,而对它的种种指责与挞罚,则又显得多么地可笑与滑稽!
米兰·昆德拉曾说:“世界是人的一部分,世界是人的状态”[11],作家的创作与人及其所处的世界分不开,尤其是弘阔长篇往往包含着对社会、历史、现实及人的存在状态的审视与思考、质疑与探询。面对世界的纷繁复杂与人性的幽深,
“文学不可能对生活提供简单答案,好的作品都是多意的,开放性的,存在一种'建设性模糊’”[12],可以说,正是这种“建设性模糊”,使得《金瓶梅》的叙事走向了更为广阔人性领域的复调空间。
换言之,复调元素看似不露斧凿浑然天成的运用,正是《金瓶梅》比较成功地实现了这种“建设性模糊”的有效手段。
与此同时,从某种程度而言,主体的确立和自我实现与人的欲望能否得到满足息息相关。叔本华曾将此表述为:“生命意志的肯定仅仅只是自己身体的肯定”[13],即生命的本质由身体的欲望经验构成,在此基础上,人作为自我主体才得以确立。

《新刻金瓶梅词话》

基于欲望与主体的此种关联,欲望叙事之于《金瓶梅》写作,不难想像肯定与其作者潜意识中一整套批判话语相关,
甚至干脆可被认为就是一种“政治书写”[14]——王尔德的名言此处被重新对待:“世上的一切都和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只关乎权力”[15]。
依据对福柯理论的理解:身体是权力的处所。社会对身体欲望的规训隐藏的是权力运行的密码,通过规训身体藉以完成权力中的政治诉求[16]。
作者在《金瓶梅》中以西门庆作为身体欲望符号的自然代入,然其笔下倒是诸多的女性竞相挣扎于欲望的河流……某种意义上都在以身体本我欲求为基点实现着对生命本体的拷问,并同样携带着关于欲望话语权力的反叛想像与否定冲动。
复调元素与欲望叙事纠结缠绕,共同建构出《金瓶梅》丰富多义的叙事空间与作品主旨。
男女关系是人类生活最基本的关系,就现代人的性观念来说,《金瓶梅》中的性描写恰恰符合现代人对性快乐的追求。
非但如此,能够对抗黑色死亡遮天蔽日强大力量的(哪怕只是短暂的抗衡),仿佛唯有相悦男女之间爆发的爱欲交融——
在激情迸发的刹那沉入无我,在心醉神迷的瞬间坠入深渊,于身心崩坍致命快意之处瞥见永恒……更遑论其可能直接导致性爱生命主体基因的复制延续,则更是对冥冥之中随时候降的死神的直接抗争,足见造物者待其所造,的确恩渥不薄!
“妙不可言的死去了的感觉总是藏身在性爱欢愉的模糊阴影之中,在这阴影之中,一个问题萦扰着我们:这会不会毁掉我们?当我爱的时候,我放弃了自我的中心。我们从先前的存在状态被抛入到一团虚无之中。”[17]

在性爱的迷狂之中,沉醉者恍惚间瞬时竟感悟到死亡-永生的绝妙体验:
“性爱,它是其它各种形式爱的创生典型(Generative Type)。在性爱中并且透过性爱,我们寻求自身的永生之道。我们之得以能够永存于世界之上,就只有当我们死亡,当我们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对方——性爱的心醉神迷之中的我们,仿佛就赢得了这种感觉。”[18]

尽管一个时期的小说文本与彼时的社会现实之间呈现的是一种彼此建构的过程,恰切地结合使得文本与史料参证,可以达到还原彼时宏观乃至细微历史现场的目的,
然而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人类都是受欲望驱使的生物,永远都会创造出新的欲望的需求,这也正是人类的生机、生命存在的证明,因为只有死亡,才能让欲望停止——这才是亘古难易的永恒真理!
这就难怪面对《金瓶梅》中男女性事空前撩拨性的生动描摹,当时的理学儒者罗钦顺由衷慨叹:
“夫人之有欲,固出于天。盖有必然而不容已;且有当然而不可易者。于是所不容已者而皆合乎当然之则,夫安往而非善乎?”[19]

即连王夫之也不禁怅然言道:“天之使人甘食悦色,天之仁也!”[20]《金瓶梅》问世之际晚明前后,饱读诗书的理学中人普遍承认:“天理人欲分别太严,使人欲无躲闪处,而身心之害百出矣!”[21]
诚哉斯言,确为中肯之论!
然而后人类境况下的情爱将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互联网文化和人工智能等科技的发展,正在改变着大众的亲密关系模式。
交友软件、情趣用品、拟真服务、人工智能、VR……各种形式的增强现实装备带来前所未有的情感模式与性爱体验——人类的性与爱正在发生巨变。
大数据云计算统计表明,方兴未艾个人主义的极端化正在入侵亲密关系领域且势不可当,年轻人不再像从前一样渴望爱情、婚姻或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
交友软件虚拟世界取代了现实生活中的友谊和爱情,体验感越来越好的情趣用品和速食式的自慰也让真实的性爱失去了它原有的强大吸引力。
当然欲望不会消失,情爱也不会,但在发达的科技与越来越强大的自我驱动下,欲望与爱或许将被拆解、分散,看起来仿佛消失不见,直至我们再也感受不到它们的完整存在。
乃至于在奇点临近的近未来,人与虚拟人或人工智能相爱或做爱,业已成为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的必然将会发生的事实[22]。
这听起来有点科幻吗?不,这是即将就会看到的事实!当然,如果换一个角度去看或许我们也会说,爱情向来就是宣扬着内啡肽和多巴胺的科学,再加上那么点想象力和自我催眠,本质上与科幻或白日梦(Fiction)确也相去不远。
人与机器人、人与赛博格[23]、人与无形的意识……在触手可及的迫近未来,人类将拥有更丰富的情感选择,更花样繁多的性爱体验,但对于爱和性,我们还在乎吗?相比于《金瓶梅》中第一性伦理性道德谴责对象——
西门大官人,近未来后人类诸种性观念性作为是否更其荒谬绝伦——至少西门庆辈之性取向性作为,可以在上帝所造生物圈中雄性动物多占雌性之竞争择偶强者为王的自然伦理找到对应,诠释着“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社会生物-人类进化自然规律,
而离我们并不遥远眼看就要成为现实的后人类的性爱场景诸般模式——如电影《她》和《银翼杀手》中的人类的性取向不顾一切指向人工智能,《黑暗的左手》中性别逐渐消失——
仿佛是正在声援着当下越来越被接受的泛性别恋和LGBT群体,而在《我们》的世界中,人类竟放弃了自由和爱,想象力、爱或恨的意识被认为是一种“灵魂上的疾病”……
更遑论近日爆传来日本35岁公务员近藤明彦(Akihikokondo)耗资1.75万美元,与著名的16岁虚拟偶像“初音未来”喜结连理[24]
——不知是否后人类境况下的情色性爱似乎更加忤逆上帝的意旨乃至僭越了上帝的修为,因而更应受到传统道德伦理规约的谴责和挞伐?
无疑,后人类语境下原初人类本我欲望之价值将会被重新体认,《金瓶梅》审美动机欲望化驱动小说创作冲动的价值将会得到重新估量,加之于小说主人公身上的道德评价符码将涣然消解,冰释于无形。

《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

后人类视角下《金瓶梅》都市欲望空间

及市井生态景观之审美呈现的美学价值

奇书《金瓶梅》历来论者所称道的重要原因之一即是在中国古典长篇小说中,没有哪一部像《金瓶梅》这样,完全站在市井百姓的立场,用百姓的思想去体悟,用百姓的感情去爱憎,用百姓的语言去讲述。
然读者诸君目光多投注于人物的神情体貌、情节的起伏跌宕,对于隐藏于故事深层、人性背后的食货动因、物欲空间叙事,如或未能予以足够关注,未能充分欣赏其中神韵,则大大可惜了!
《金瓶梅》关于明代商埠都市空间物质欲望及消费的审美化呈现,其信息量之丰且内含美学价值巨大,堪称中国小说之最。
不但西门庆做一笔买卖、置一所宅院、收一笔贿赂、送一份厚礼等事件记述得价值详明,就是书中人物沽酒、裁衣、剃头、磨镜、买汗巾、称瓜子,乃至赏赐厨役、打发轿夫等细节,也都笔笔叙及,言必称价,银两的计算甚至细致到几钱几分……
这些过往读者及研究者看似稀松平常的叙述,殊不知后人类社会来临之语境下,重新读之当油然生出多少亲切之感,盖因赛博朋克必将视之如敝屣、弃之如草芥。
而作为原人类的我们,观之《金瓶梅》中的食货琳琅,听闻其中的柴钱米价、人事纠葛,以我们平日打工挣钱、养家糊口的平常心,来体谅古人,观照人生,触摸晚明市井百姓的世俗生活
,从西门庆的生财与散财之道,“穷”金莲与“富”瓶儿的生死纠葛,到透过钱眼看去的众奴才与众帮闲的丑恶嘴脸,引人遐思与深省的同时,更徒增了一分在机器智能统治一切,冰冷钢铁逻辑底色中对于往昔一去不返的人类古老温馨生活的玫瑰色回望。
小说是对人类内心的勘探,是对人类精神复杂性的“本质直观”。
后人类语境下已绝无类似情形出现可能的《金瓶梅》关于明代商埠都市寺观田园欲望空间、市井俚俗消费景观之审美呈现,不由令人想起昆德拉对小说及小说家的定义。
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称小说家为“存在的勘探者”[25],而把小说的使命确定为“通过想象出的人物对存在进行深思”[26],从而揭示出存在世界不为人知的方面。
“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
而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小说家画出存在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可能性——存在的领域意味着存在的可能性。”[27]

这个著名的论断指出小说的精神应该关乎“存在”与“可能性”两个基点,小说可以在世界和存在面前获得一种深度,
这是一种更深刻的真实,就其认识功能而言,正好可与编年史沿表面生活场景忠实滑行形成相互补充并行不悖相得益彰之反差。请看《金瓶梅》中的以下一段文字:
从十一月二十日东京起身,两家也有二十人跟随,竟往山东大道而来。已是数九严寒之际,点水滴冻之时,一路上见了些荒郊野路,枯木寒鸦。疏林淡日影斜晖,暮雪冻云迷晚渡。
一山未尽一山来,后村已过前村望。比及刚过黄河,到水关八角镇,骤然撞遇天起一阵大风。但见:
非干虎啸,岂是龙吟?卒律律寒飙扑面,急飕飕冷气侵人。初时节无踪无影,次后来卷雾收云。吹花摆柳白茫茫,走石扬砂昏惨惨。刮得那大树连声吼,惊得那孤雁落深濠。
须臾,砂石打地,尘土遮天。砂石打地,犹如满天骤雨即时来;尘土遮天,好似百万貔貅卷土至。
这风大不大?真个是吹折地狱门前树,乱起酆都顶上尘;常娥急把蟾官闭,列子空中叫救人。险些儿玉皇住不得昆仑顶,只刮得大地乾坤上下摇。
西门庆与何千户坐着两顶毡帏暖轿,被风刮得寸步难行。
又见天色渐晚,恐深林中撞出小人来,西门庆吩咐手下:“快寻那里安歇一夜,明日风住再行罢。”
抓寻了半日,远远望见路旁一座古刹,数株疏柳,半堵横墙。但见:
石砌碑横梦草遮,回廊古殿半欹斜。
夜深宿客无灯火,月落安禅更可嗟。
西门庆与何千户忙入寺中投宿,上题着“黄龙寺”。
见方丈内几个僧人在那里坐禅,又无灯火,房舍都毁坏,半用篱遮。长老出来问讯,旋吹火煮茶,伐草根喂马。煮出茶来,西门庆行囊中带得干鸡腊肉果饼之类,晚夕与何千户胡乱食得一顿。
长老爨一锅豆粥吃了,过得一宿。次日风止天晴,与了和尚一两银子相谢,作辞起身往山东来。
正是:
王事驱驰岂惮劳,关山迢递赴京朝。
夜投古寺无烟火,解使行人心内焦。[28]

日暮黄沙,荒村野寺……令人不禁忆起马东篱《天净沙·秋思》之“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之凄清意境!

《金瓶梅词话》(港版)

在《金瓶梅》铺陈展示的都市欲望空间文本阅读中,我们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心理张力:
一方面,是与小说主人公一起尽享着纵欲床笫的心醉神迷;
另一方面,冥冥之中,我们和笑笑生一同窥见了黑色恐怖渗入骨髓的死亡深渊,感受到了笑笑生珍惜良辰美景,怜恤夫妻燕尔,留恋现世幸福,哀叹生灵易碎悲天悯人之情怀:
西门庆向了回火,方才摘去冠帽,解衣就寝。王经、玳安打发脱了靴袜,合了灯烛,自往下边暖炕被褥歇去了。
这西门庆有酒的人,睡在枕畔,见都是绫锦被褥,貂鼠、绣帐、火箱、泥金暖阁床。在被窝里,见满窗月色,翻来覆去睡不着。
良久,只闻夜漏沉沉,花阴寂寂,寒风吹得那窗纸有声。况离家已久,欲待要呼王经进来陪他睡。
忽然听得窗外有妇人语声甚低,即披衣下床,靸着鞋袜,悄悄启户视之。
只见李瓶儿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下。
西门庆一见,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说道:冤家,你如何在这里?
李瓶儿道:奴寻访至此。对你说,我已寻了房儿了,今特来见你一面,早晚便搬去也。
西门庆忙问道:你房儿在于何处?
李瓶儿道:咫尺不远,出此大街,迤东造釜巷中间便是。
言讫,西门庆共她相偎相抱,上床云雨,不胜美快之极。
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李瓶儿叮咛嘱咐西门庆:我的哥哥,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那厮不时伺害于你。千万勿忘奴言,是必记于心者。
言讫,挽西门庆相送到家。
走出大街,见月色如昼,果然往东转过牌坊,到一小巷,旋踵见一座双扇白板门,指道:此奴之家也。
言毕,顿袖而入。
西门庆急向前拉之,恍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但见月影横窗,花枝倒影矣。西门庆向褥底摸了摸,见精流满席,馀香在被,残唾犹甜,追悼莫及,悲不自胜……[29]
凄婉感人,唏嘘动容,悲悯情怀,跃然纸上!
这段凄艳绝伦的经典文字,幽邃窈冥,彻骨侵髓,荡气回肠,直逼《聊斋》;其美仑美奂之艺术风格,恐不在《红楼梦》之下。
然而,在后人类语境之下,以上这些空谷幽兰之绝响,皆将渐行渐远,悄然消杳于天地虚空之间,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结   语

以上我们考察了即将全面降临的后人类语境下中国经典《金瓶梅》的价值问题,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揭橥并重估《金瓶梅》的价值所在,
祓除以往加诸《金瓶梅》之上种种似是而非道德评价遮蔽,凸显其后人类语境下值得全面珍惜和重新体认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
概而言之,我们以往所进行的《金瓶梅》研究都是在现存社会结构范式背景下的研究。
当一旦这种社会结构范式蜕变乃至颠覆至全然不复存在——种种迹象表明并有确凿证据显示,这是在近未来必将发生且不可逆转的人类有史以来最重大的事件——
在这种语境之下重新回望伟大的《金瓶梅》,我们将会发现,较之以往传统研究,后人类语境下的《金瓶梅》价值观照不仅仅在文本文学-美学阐释层面将会有新的发现,在两性情欲家居伦常、田园人文构建运河商埠空间乃至风情民俗典仪器物“非物质文化遗产”生态景观,都将呈现足以令吾侪今辈倍加珍惜的想象空间。
价值问题本身是充满生命情怀的问题,与运用科学加以分析处置无缘。相反对科学方法的过度迷恋将会伤害、瓦解价值本体的人文品格,并且导致越来越远离人们的价值世界。
如果价值只能被理解为人的生命存在的意义以及人的尊严、自由和权利,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价值不是经过科学探究出来的,而是生命的诗意绽放,是自由意志的高扬和释放。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突出贡献在于没有简单地将人加以生物学和机械论的解释,而是独创性地开辟了一条实践论的道路。
在马克思看来,考察现实的人类实践活动及其在生活世界的展开才是确立人的本真存在和意义世界的唯一途径。
费尔巴哈将实践理解成“客观现实的物质性活动”,取消了精神之维,因此实践只具有纯物质性意义。
这就消解了实践的价值维度。与费尔巴哈不同,马克思并不主张从纯物质维度来理解实践,而是重点强调实践是“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并把有意识的、现实的生命活动作为人与动物之间的最后分界线确认下来。
这就把实践的自由性、创造性摆在了优先的、决定的位置。如果忽略了实践的自由性、创造性,实践最终不过是一种机械的、维持肉体生存需要的物质性活动,从而丧失掉对于人的价值与意义。
只有祛除主客两分屏障的创造性的自由的实践活动,才能呈现一个万物与我融为一体的价值景象,价值才能得到全面实现,意义才能得到完全澄明。
不幸遗憾的是,人类文明已经处于科技和社会发展的“奇点”,基因技术、人工智能、大数据、虚拟化生存等科技的极速发展正在强劲地异化着人类,这种异化甚至包括物理本元(肉身)上的异化,它将彻底解构我们对自身生命的敬畏。
奇点之后的人性究竟是什么样,没人能准确预言,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时的人性和道德准则将完全不同于今天。
上帝根本不会在意人类社会中短期流行的道德是否正确,相对而言他似乎更趋向稍稍在意一点冰冷的理性与逻辑。
话说回来,揆诸人类文明过往进程,在数百万年的人类进化史中,在上万年的人类文明史中,玫瑰色温馨的人性和道德只是在很近的当代才成为社会意识的主流——
想想为赢得中华一统以致血流飘橹的秦皇大帝吧,想想西方地理大发现对土著的种族灭绝和黑奴买卖吧,那些受害者的鲜血还没干透呢!
因而当一个陌生的冷冰冰的后人类社会伴随着科技对人类无法摆脱的彻底异化而降临时,我们根本无需怨言,无需义愤,我们只有坦然面对。
而在这面对当中,偶尔可能会想起《金瓶梅》这部白描人性、洞察世情、直击情色、酣畅淋漓原人类时代的经典之作,从而倍感它的珍惜!
设想即将一步跨入的机器智能统驭世界的后人类社会,人人皆装内置芯片,否则无从起码生活参与就业竞争而获致生存;恋人之间的相遇与相处,其机遇概率,其匹配度选择,全部听命系统与软件定夺,它们的背后是云数据与内运算……如此之爱情将该有多么乏味——
须知,“人”之为人,“爱情”之为爱情,正在于那种基于不完美的真实与冒险,如同《金瓶梅》中多次展示的男女主人公们的“活的就是心跳”!

(美)《两世纪人》

未来世界后人类社会人工智能不断发展,机器具有超越人类的智慧,甚至人类通过智能机器的部分替换实现长生不老并非不可想象。
然而,人类的那种冲动与勇气,那种在激情中的非理性,才构成“人”之为人的真正内核。
诚如改编自阿西莫夫同名小说的美国著名科幻电影《两世纪人》(Bicentennial Man)中进化出高度类人情感,
因爱上人间女子渴望与之共生共死而不惜通过手术改造原本可获致永生的身体,使其宁可像人类那样处在不断的磨损和腐蚀之中,但却可与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并一同走向老死的智能机器人安德鲁·马丁陶醉于人类性爱的销魂体验中所言:
“会让你迷失自己,不再有束缚感,不再有时间感,两人身体紧紧交缠,分不清谁是谁、什么是什么。
就在你觉得会因狂喜而死的时候,你真的会死,只留下你的身体,但你爱的人却仍在身旁。
这就是奇迹。
你上了天堂,但事后又能活过来,而且随时都能再去,和你心爱的人。”

对安德鲁来说,那种为了爱情而终止生命的觉醒,正是作为人类某种终极意义上的觉醒。
我们甚至可以说,对爱情的沉醉,就是对死亡的沉醉。而这一点恰恰即是《金瓶梅》全书高潮所至[30]。
无独有偶,美国电影《第六感生死缘》中借布拉德·皮特扮演的死神之口为我们阐述了同一个命题:(死)神嫉妒人类,正是那如烟火般璀璨的生命,使得一切不可重复!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称小说的使命是“揭示存在的不为人知的方面”,以比邻迥异哲学的深度探索人类“存在”的基本命题[31]。
如果人的存在注定是可笑的、没有意义的,那么小说家正是在对庸常事务的观照中以主体之光照亮了琐屑的短暂实存而在刹那间升华至存在的澄明之境——此恰乃《金瓶梅》经典魅力所在,而在后人类语境将临既临之际尤其凸显其价值之值得珍视!
因为相较后人类语境,古今中外所有既往伟大哲学家的身影都会显得微薄而黯淡,关于“存在”命题的讨论将会被彻底颠覆和改写,“意识提取”、“意识上传”、“人机互嵌”、“虚拟永生”或将成为后人类语境后人类们日常存活的常态……此刻捧读《金瓶梅》,或许可助人们瞥见一泓清凉澄澈之新奇洞天:
朴拙而又空灵的《金瓶梅》,以其惊世骇俗的身体书写以及渗入各回语涉彼岸的宗教情怀,极其奇妙地打造出文本内在的审美张力——
伴随着这一形上形下相互撕扯、时时摇撼心灵的审美紧张,道德高地的官方语境悄然消解,主流道学的虚伪大纛砉然撕开,
在即时呈现的现世肉身与彼岸天国相互交映的全景敞开中,祛除世俗世象权力规训道德异化的层层遮蔽,瞬时直抵终极意义追问和生命价值建构。
令人遗憾的是,这束敬虔上苍超越肉身狂喜彼岸情怀的温馨之光,以及丰泽人情丰满人性风物俚俗森然万象的文本呈现,都将伴随訇然到来的后人类语境逐渐黯淡直至彻底消逝;
它熄灭前的最后光晕,将成为原人类往昔时光本我性情恣肆贲张悠长回味的经典篇章。
同理,伴随后人类社会全面取代原人类社会,人们原初语涉《金瓶梅》之林林种种道德评判和伦理批评,也必然将涣然崩塌不留一丝痕迹。

[1][美]埃里希·弗罗姆:《逃离自由》,韦嵯译,工人出版社1988年版,第3页。

[2]会聚技术(NBIC):是指当下整合了纳米技术(Nanotechnology)、生物技术(Biotechnology)、信息技术(Information technology)和认知科学(Cognitivescience)所形成的将会改变人类身体和行为及外部环境未来结构与走向的一门综合性技术。

[3][美]雷·库兹韦尔:《奇点临近》,李庆诚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7年版,第15页。

[4]张爱玲:《小团圆》,香港皇冠出版社2009年版,第240页。

[5][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影印本),香港太平书局2002年版,第225-227页。

[6][美]伊哈布·哈桑:《后现代转向:后现代理论与文化论文集》,刘象愚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版,第31页。

[7][美]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刘宇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版,第3-4页。

[8][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44页。

[9][法]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桑竹影、南珊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序第5页。

[10][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48-149页。

[11][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56页。

[12][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76-177页。

[13][德]亚瑟·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24页。

[14][法]米歇尔·福柯:《性史》,柳鸣九译,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66页。

[15][爱尔兰]奥斯卡·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范存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359页。

[16][法]米歇尔·福柯:《性史》,柳鸣九译,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345-347页。

[17][俄]别尔嘉耶夫:《精神王国与凯撒王国》,安启念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1.页。

[18][西]乌纳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毕在青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85.页。

[19][明]陈确:《瞽言一》,《陈确集》(别集卷二)(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68页。

[20][明]王夫之:《船山思问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6页。

[21][明]陈确:《瞽言一》,《陈确集》(别集卷二)(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24页。

[22]宋诗婷:《未来的爱情》,《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6,7期合刊,第34页。

[23]赛博格(Cyborg)该词最初来自宇航领域“控制论有机体”(Cyberneticorganism)两词的缩写,意即宇航员为了适应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太空环境,必须通过服用生物药剂或内置嵌入机械装置将自身改造成“控制论有机体”。后用来泛指经脑机接口智能升级及生命器官或部件机械或芯片装置内置嵌入更换从而获得超强能力、同时亦淡化了人机界限的“人机智能”生命主体。赛博格即后人类,他们将与“奇点”之后的纯人工智能主体一起成为后人类社会的主要成员。参见[美]唐纳·哈拉维(Donna J. Haraway)《赛博格宣言——二十世纪晚期的科学、技术以及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自然的重塑》,谭振洲、陈静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24]宋诗婷:《我们的爱和欲望会消逝吗》,《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6,7期合刊,第32页。

[25][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87页。

[26][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页。

[27][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页。

[28][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影印本),香港太平书局2002年版,第2047-2050页。

[29][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影印本),香港太平书局2002年版,第2033-2035页。

[30]谭楚子:《<金瓶梅>性爱文本生命超越存在主义美学建构》,《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18年4期。

[31][捷]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页。

文章作者单位:徐州图书馆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2019(石家庄)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20,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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