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闲物志:泥抹子
这个“闲物志”系列,我一开初,没打算写这么长的。写着写着,才发现老屋角角落落里,遗落了不在少数的闲物。
泥抹子,也是其中的一件。
因为要写这个,几次回家,我都在寻找那个泥抹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跟老娘问。她说,不知道压在哪里了。一定还在,这些东西,不会扳掉(扔了)的。老娘的语气,很肯定。
我家的泥抹子,是经由我祖父的手,传下来的。父亲和我二叔,我老叔,都用过。主要的就是“泥墙”。
这里的“泥”,其实已从名词,悄悄地转化为动词了。乡间的农人,在语言的灵活运用上,我觉得超过了几乎所有的语言专家。哪怕所谓大师级的呢,也赶不上乡下老人的一张口。
从前,也就是皖北乡人住上砖瓦房之前,都住的是土房草房。多是泥土踩墙,或者土坯垒墙。为了防止雨淋,为为的是美观计,里里外外泥墙,是必要的工序。泥墙,就一定要用泥抹子。
泥抹子的主要部分。一个是一块近似于长方形铁板,一个是外方的一个手把。泥墙时,手握手把,把和好的泥,用泥抹子光光的那一面,网墙上“抹”。——这个“抹”,其实就是自下而上“推”。
当这个“推”,又很有讲究,用力正好才行。用力大了,泥和墙体粘不牢靠;用力小了,泥巴也会脱落。“推”过之后,才能上下左右不论地来回轻“抹”。这个过程中,手感至为关键。厚的地方,用力重一些,可以往相对薄的地方,赶一赶。在农人嘴里,这个“赶”字一出口,是不是就把这样的画面播放出来了呢?
——赶小鸡,赶小鸭,赶小猪……他们不都是这么“赶”的吗,而且还透着那么一种小心。
泥墙,我祖父做得最好。我父亲弟兄几个,次之。这一大家子里面,我这一辈六七人中,包括我在内,就没人能拿得起来泥抹子了。——从来就没做过这活。
还有一项“泥”的活计,叫“泥堆顶”。也就是给柴垛结顶。那时候,皖北乡间的家家户户,都要不止一个的垛堆子。为了防止顶上漏雨,就要结顶。当然也是“泥”,泥严实,就可以。这个跟泥墙比起来,要容易。好像我干过一回。但因为是头一回拿泥抹子,记忆中感觉并不轻松。
作为村庄的一样闲物,我来试着给它定一个时间坐标。20世纪80年代,土坯房赶不上形势了,泥墙自动退出。泥抹子,闲了一半还多。到了90年代,曾经高耸的柴草垛越来越矮小,最终消失不见。泥抹子呢,只能自己个躲到角落里享清闲去了。
它越藏越远越深。2019年的某一天,我遍寻而不见。它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