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仲昌 | 栓子
花洲文学
栓子
文|胡仲昌
这个故事还是从上个世纪70年代初说起。
那时,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家后院住着一户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老干部,姓丁,我们都称呼他丁伯伯,由于多方面的接触,才知道他是一位在战争年代有这一段生活不同的经历,他的母亲还是一位革命烈士。
跑反,就是她的母亲带着他和他的妹妹的一段经历。
1934年底,江西革命老区天气特别寒冷。
这一天凌晨,不到10岁的小栓子睡得正熟甜的时候。突然,他感到身子给一阵剧烈的摇动而惊醒过来,朦胧中,听见当时做地下党工作的母亲急促的喊声:“小栓子、小栓子,快、快点起来,恶棍刘扒皮带着白狗子进村了。”一听到白狗子,小栓子骨碌地便从热被窝里翻跳了出来,寒冷中小栓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下床着了鞋子之后,就赶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衫角,朝门外跑去。刚踏出门槛,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一阵寒风夹着冻雨迎面扑来,小栓子不禁打了哆嗦。忽然,“哇!”的一声,出疹子刚刚痊愈的4岁妹妹苦花,在母亲背上吓得哭了起来,母亲一怔,急忙把她包头的头巾布往自己背后一遮。随后,一把拽住小栓子的手,举步踩着湿漉漉的烂泥,直往风雨里冲去。
当时,上山躲难路上的人比较多,拥挤,道路坎坷不平,泥泞水滑,乱腿丛中,小栓子不知跌到多少次,被他的母亲和村里的人搀扶起多少次。最后,当小栓子被他的母亲拉到半山腰的一处山洞的时候,小栓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了,他感到浑身疲惫不堪,那下垂的眼皮一阵有一阵地显得非常沉重,他开始眼睛模糊,身体摇摇欲坠起来,片刻后,他的双腿一软,便坦然地躺倒在母亲抖动着的躯体旁,他的妹妹被紧紧地裹在母亲温暖的内衣里,安详地熟睡着。
“……哥哥、哥哥卖菜菜的来啰,卖菜菜来啰!”小栓子在屋里听到妹妹清脆的喉音在外面叫喊着,于是就跑出门口,只见妹妹高兴地举起两只小手,跨着不稳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再向他奔去,当她到了小栓子面前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脖颈子,只见她那红红的圆脸上,睁着一对忽闪的大眼睛,鼻气喷喷地撅起了小嘴嚷道:“小哥哥,卖菜菜来啰,红军叔叔买菜菜,吃饱吃好杀白狗。”妹妹一边说一边鼓涨起她那光滑的两腮,淡淡的眉毛,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小栓子,要他去叫妈妈,当她看到他没有立即同意她的要求的时候,就急躁地蹦起了双脚不断地跳了起来,把他的身体冲撞地站也站不稳,于是他就挺起了肚皮,很吃力地把妹妹抱了起来,摇摇摆摆地朝屋里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只觉得他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失足,他的整个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跌倒了,他只感到自己的躯体往下落去……,飘呀飘呀,飘的深不见底了。于是,他惊吓的大呼起来:“妹妹!妹妹!……。”一阵剧烈的震动,把他给急醒了,他睁开眼睛后,脑子里忽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妹妹?母亲?”他连忙翻起身来,用手擦了擦眼睛一看,发现母亲不在了,抬起头来,只见在我的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一村人,他(她)们都怀着恻隐的心情,焦虑地在等待着什么?再回过头来看看睡在旁边的妹妹,她的脸在黯淡的小油灯光下,显得灰白而又憔悴,覆盖在她身上的那块灰色的头巾布,随着妹妹的呼吸在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地沉浮着……。忽然,人群中发生了一阵纷乱,过后,只见从人们自动分叉开来的一条夹道中,妈妈失神地奔了过来,她仰起了她那灰暗的眼眶,对向她聚拢来的一双双询问的目光,惆怅地摇了摇头,随后母亲就急忙地俯下身躯,充满焦心不按地伸手摸了摸妹妹发烫的额头。
“栓子她妈,吃一点吧,身子要紧!”邻里田大妈端一碗米粥给母亲。
母亲抬起了消瘦的面孔,从她深陷的眼睛里,感激地望了田大妈一眼,举起干燥的手掌郁郁地摆了摆。然后,栓子母亲踌躇一会儿,转过头来对着小栓子说:“小栓子,去,再去找找郎中,路上当心白狗子!”
在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山路上,小栓子感到浑身有劲地到处奔跑,只要寻见一个大人,不管是男是女,他都赶忙撵上前去,抬起头焦灼地询问:“大伯、大妈、叔叔、阿姨、婶婶有郎中吗?药有吗?哪里有?”一次又一次地反来复去,跑的他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喊得他舌尖唇焦,喉咙冒火。虽然得到的回答都是他感到失望,但是一想到她的妹妹,他会仍然鼓起勇气,充满希望他扬起那酸痛的脖子,又拼命地起来,高声地撕喊:“郎中!郎中!……”
当他沮丧地拖着倦软的身子飘回去的时候,途中,远处就传来一个悲切的哭声,他听到了之后,心猛地一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使劲地加大了步子循声跑去,到了山洞口的时候,看到那里已经围站了很多的人,他冲上前去,双手用力掰开大人们的一条条裤腿,钻了进去。注目中,只见他的母亲瘦弱的背脊扑在妹妹的灰色的布巾蠕动着,哭的泣不成声……。
过后,站在母亲身后的两位大娘,用衣袖抹了她们自己脸上的泪痕后,便俯下身体双手携着她母亲的臂膀,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的母亲蓬头散发,满脸、满脸的泪水,一对模糊的眼睛缠绵地盯住那块灰色的头巾看着。一阵伤痛的更咽喉,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只见母亲苍白的嘴唇一阵痛苦颤抖。突然,她的眼睛闪地一亮,就猛地挣脱出她那双有力的手,从肺腑的深处迸发出了悲戚的哭喊“苦花!”就又冲回到她妹妹的身旁,重重地扑到在他妹妹的身上,伤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股寒风把小油灯给熄掉了,周围大人们的一张张悲咽、怜悯和沉痛的脸面,变得更加幽情而深重了。
“白狗子进山了,”忽然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声,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抬起了头,一双双尖锐的目光透过前面密密的枯枝丛。同仇敌忾地注视着出现在远处山脚下的一排排小黄点,看着他们蠕蠕地在爬动着,看着他们在慢慢地、慢慢近来、近来。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当看清了他们的身躯的时候,进入红军游击队的伏击圈,骤然,小栓子复发冲冠,心房“轰”地一声爆炸开来,顿时,只觉周身血液翻腾不已,觉得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卑劣、渺小、不堪一击!甚至可以把它们一个个像小虫那样地拿来踩在脚下……。
“莽伢子,不能!”突然在他耳朵里响起了一个持重而沉稳的喊声,接着一条白光瞥地就从他面前闪过,待他转过头来,只见母亲从一身材粗壮结实的高大红军游击队员的手上,飞快地夺下了那颗即将拉开导火索的手榴弹。过后,栓子的母亲看着一堆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向四周一个个面红耳赤,徒手空拳村民们巡了一圈,带着一股愤世嫉俗的悲怆。怄偻着背,沉缓地渡向一边去,那名健壮的红军游击队员,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恨得咬牙切齿,用脚往厚实的山地狠狠地踩了一下……。
夜,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地降临了,万簌俱寂。栓子站在巨大的岩石底下,眺望着面前一片被白狗子践踏的旷野,焚烧了村庄,屠杀了共产党员和老百姓。
他在想,在两个多月以前,爸爸走了,红军叔叔走了。当时你们为什么要走,白狗子为什么要杀村里的人,为什么活泼可爱的妹妹要徒受惊害,无法及时医治而以惨死。
不久,栓子的母亲由于被叛徒出卖,而被捕。三个月后,被白狗子杀害了。
十五年后,1949年8月,栓子的家乡解放了。据了解,解放他们家乡的这支队伍,就是当年从他们家乡离开的那支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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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胡仲昌,安徽凤台人,大学本科。1962年生,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30多年来,共发表作品300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