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140——142下部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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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140——142下部  长篇连载)

文|张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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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前从省城赶回禾襄的第二周周一上午,省委书记万嘉乐关于《谁持彩练当空舞》这篇新闻报道的批示,便连同刊登报道的报纸复印件一道电传到了禾襄市委办公室。万嘉乐的批示原文是:

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问题。禾襄市水源镇以土地“三权分置”改革为统揽,促进“香雪”酿酒公司、“天凤”农业公司联合探索出的“公司+基地+农户”的运营机制,引导和推动了更多的资本、人才和技术等要素向农业农村流动,实现了农林牧渔结合、种养加销一体,推进了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这是实现农民和企业双赢、解决当前“三农”问题的最佳模式,也是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的必由之路。望禾襄市委、政府切实加以扶持,并总结经验,完善机制;省委、省政府将在适当时机,组织全省各地市主管农业的领导和农民企业家代表前往参观考察。

尹昭河在接到批示的当天下午,立即在办公室里紧急约见了李颉和赵夏莲;在李颉和赵夏莲的建议荐举下,又电话召来了李进前和张天远。五人就下一步如何继续推进全市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做大做强“香雪”酿酒公司和“天凤”农业公司,并以上述两项举措为抓手,加快禾襄市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步伐,推进禾襄市乡村振兴战略目标早日实现,确保省委、省政府满意,确保农民得到实惠这一目标,进行了认真细致的沟通交流。第二天,尹昭河又主持召开了相关部门参加的会议,传达了万嘉乐的批示原文,研究了落实批示的具体举措;接下来禾襄市委、政府便联合出台了关于大力扶持“香雪”酿酒公司、“天凤”农业公司发展的[禾]办13号文件。文件主要内容为:

一、将原定于在柳林等六个乡镇、四十万亩耕地上先期开展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范围扩大至十二个乡镇、八十万亩耕地,同时向国家、省国土资源管理部门争取资金,加快土地流转和整理的步伐,在此基础上组织得力团队,加大招商引资力度,确保整理后的土地全部流转出去;二、由市政府出面担保,尽快协调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为“香雪”酿酒公司和“天凤”农业开发公司提供三亿八千六百万元的涉农贷款;

二、“天凤”农业开发公司正式接管仲景村酒黍种植基地,同时加大宣传力度,做好思想工作,鼓励并引领仲景村及周边农民积极参与到酒黍种植中来,为“香雪”酿酒公司提供生产黄酒所必需的原始材料,力争把黄酒产业发展成为禾襄市的支柱产业,力争把“香雪”酿酒公司扶植成为禾襄市黄酒产业的龙头企业;

三、“天凤”农业开发公司和“香雪”酿酒公司在各自独立核算、自主经营的前提下,强强联合,组建禾襄市“香雪”集团公司,并在仲景村挂牌“禾襄市三产融合发展试验区”,同时由“香雪”公司全额出资,在北京、上海、天津、重庆、广州、郑州等国内主要城市设立销售网点,构建销售网络,全方位、多角度的拓展“香雪”黄酒的国内销售市场,同时最大限度的向国外进军,占领国际黄酒市场。

在禾襄市、水源镇两级党委政府的多方撮合下,在李进前和张天远的多次洽谈协商下,两个月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初夏上午,在仲景村酒黍种植基地大院门前,“禾襄市三产融合发展试验区”揭牌仪式终于隆重举行了。

参加揭牌仪式的有尹昭河、袁清晨、李颉、赵夏莲、李进前、张天远和市镇两级相关部门领导共计二十余人;五百名“香雪”公司员工、近千名仲景村村民现场观看了揭牌仪式。仪式上,尹昭河传达了省委万嘉乐书记的批示,袁清晨宣读了市委、政府关于扶持酒黍种植的最新政策。在一阵噼噼啪啪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尹昭河、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三人喜气洋洋的揭去了蒙在“禾襄市三产融合发展试验区”上面的红绸。

接下来,尹昭河又现场宣布了两条关于土地“三权分置”的大好消息:一、由市委政府相关部门组成的招商团开赴贵州、宜宾、泸州等地,同“茅台”“五粮液”“剑南春”等多家国内知名酿酒企业反复商谈,已经初步签订了流转土地四十万亩,为这些酿酒企业提供小麦高粱等酿酒原料的协议;二、在赵继平教授的牵针引线下,国家农科院已和禾襄市政府共同签署协议,国家农科院将在禾襄市流转土地一万亩,用于建立包括研发中心、试验站和种籽检测加工站、育种示范区在内的国家级的杂交小麦产业化基地。尹昭河宣布的两条消息引发了现场暴烈的掌声。

这是尹昭河第二次走进仲景村。第一次走进仲景村是在将近一年之前,但那是为了慰问救济受到狂风冰雹袭击的村民,因此来去匆忙,并没有做过多停留。这次,尹昭河在揭牌仪式结束之后,便在李颉、赵夏莲、李进前、张天远及各位市镇领导的陪同簇拥下,饶有兴味的走进酒黍种植基地附近的田间,仔细参观了刚刚由大棚内移栽过来的酒黍秧苗。

原来,去年仲景村的酒黍遭遇冰雹狂风袭击之后,村民们按照市镇两级政府的号召,迅速协助“天凤”公司腾出地块,改种了玉米、豆椒等晚秋作物;秋收过后,见李进前迟迟没有回村,大家伙儿便以为酒黍种植的事情到此为止,因此就又纷纷找到了张天远,恳请张天远重新和他们签订耕地流转合同。

不料张天远的回答却是:“酒黍遭到狂风冰雹袭击,那是天灾,不是人祸,更不是李进前的责任。我希望大家能够继续和'香雪’公司签订耕地流转合同,继续把李进前的酿酒事业支持下去!”

村民们却坚决不干,只是一连几天或倚老卖老或软缠硬磨,或死乞白赖或围追堵截,非要和“天凤”公司签订流转合同不可。张天远实在无法,只得抽空和李进前进行了电话沟通,然后对大家伙儿说道:

“好吧,既然各位父老乡亲信任我,看得起我,非要和我签订流转合同不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吧。不过需要首先声明一下:签了合同,所有权虽在你,经营权却在我,到时候我在田里种什么,栽什么,大家伙儿可都干涉不得了!”

村民们都说道:“行啦行啦,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好人坏人,挣到大钱就是能人。只要把流转费用一分不少的交到我们手上,哪怕你在田里种黄金白银,栽美元英镑,我们要是干涉那就是扒淤河里的乌龟王八!……”

于是,张天远重新和大家伙儿签订了土地流转合同,又按照节令在田里种上了小麦。不想一过完年,当李进前把当初救急的四百万元资金返回张天远后,张天远便借用“香雪”酒黍种植基地的空闲场地和技术力量,组织全村男女劳力在院内打畦培土,浇水施肥,再次培育起了酒黍幼苗,打算麦收之后,将耕地全部用来栽种酒黍,——不但如此,他还说服了扒淤河西岸两村的村民,计划在他们的耕地里同样发展酒黍。

此刻,尹昭河蹲下身子,望着田间那青翠欲滴生机勃发的酒黍幼苗,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去年全村被狂风冰雹毁掉的六千余亩酒黍秧苗。良久,他站起身来,感慨的对随行的市镇领导和村民们说道:

“酒黍种植,在全市乃至全省、全国都是新生事物,李进前和张天远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种精神非常值得钦敬。市委、市政府已经拿出了支持酒黍种植的具体措施,希望镇村两级和各位父老乡亲也要积极行动,大力参与,争取把酒黍事业搞成功,为我们禾襄市的农业发展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李进前和张天远、赵夏莲分别站在尹昭河的身旁,正在认真听着尹昭河的讲话,忽然手机铃声响了;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异地号码,及至走到一旁接听时,才辨出是晴儿的声音:

“哥,你最近还好吗?我下午刚刚给你汇去了一万块钱的现金,请你查收一下。你别问我人在哪里,也别问我这钱是怎么来的!……”

一年多了,晴儿总是每月通过邮政银行按时给李进前汇钱过来,然而落款的地址却一会儿是上海,一会儿是深圳,一会儿又是广州,最远的一次,竟然是海南的三亚;汇款的数额有时是五千,有时是一万,最多的一次,竟然达到了三万。

李进前知道晴儿之所以采用这种古老的方式给自己汇款,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李进前想告诉晴儿,他和“香雪”公司如今已经走出困境,走上了阳光大道,可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告诉她……

去年年底,李进前以月薪五千元的待遇聘用了周海丙,安排他长驻公司刚在深圳设立的“香雪”酒屋,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深圳为据点,来往周围各大城市,出入宾馆、歌厅、茶社及洗浴、按摩等各类娱乐场所,查找寻觅晴儿的踪迹。可是,如今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周海丙竟连晴儿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有见到……

李进前撇开人群,一个人慢慢的朝向无边无际的棉田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静静的倾听着晴儿的述说:

“……哥,我今天在路边的报栏里读到了一首诗,特别感动,下面就朗诵给你听吧!”

说完,便娓娓的深情的朗诵起来:

不在你身边的时刻,

把你的右手放在你的右脸上,

代替我轻轻的抚你,

把你的左手放在你的左胸前,

让我听见你在想我。

……

“晴儿,你听我说,我,还有'香雪’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都非常良好,你以后千万别再汇款了;还有,我非常希望见到你,回来吧,别一个人在外面瞎闯荡了……”

晴儿在电话里笑了:“哥,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可我就想报答你,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报答你曾经对我的好;还有,我要找到他,哪怕走遍千山万水,哪怕走到海角天涯,我也一定要找到他。哥,保管好那只貔貅吧,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关了手机,李进前伸手摸了摸佩戴胸前的貔貅,泪水忍不住滚滚的淌落下来。他长长的吐出一口郁气,抬头仰望着。他仿佛看到时间已是夜晚,晶莹圆满的月亮正悬挂中天,月亮周围悠悠的漂浮着一抹一抹淡白色的薄云,星星虽然很稀很少,然而每一颗都在轻轻的默默的眨着眼睛;他仿佛看到四周浓墨青绿的酒黍秧苗忽然间茁壮成长,犹如大海一般漫漫的朝向远方铺陈延伸而去,每一片酒黍秧苗的叶子上面,都跳动着一线细白耀目的光亮,一阵微风拂过,那醉人的光亮就轻轻的浮动着,一波一波的推向远方……

141

张天远和若凤对坐桌前,正在核查公司上半年的收支细目,两人的身影几被桌上摆放着的电脑、纸笔、计算器及一摞又一摞分门别类装订成册的票据账簿给淹没了。

这是“天凤”宾馆六楼一个客房的套间,为了保持清静不被搅扰,两人在将客房房门锁上的同时,又将套间的房门从内锁上,然后敞开后窗,让阵阵掠过田野、带着潮润的清风透入房来。

因为接手了“香雪”公司的酒黍种植基地,接手了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提供的三亿八千六百万元涉农贷款,以及由此而衍生的种种经营项目,所以今年“天凤”公司的收支细目格外繁杂:既要支付村民们的土地流转费用,又要支付酒黍移栽、除草、施肥活动中雇佣的农民工工资,还有循环经济产业园、畜禽养殖、河道旅游、“天凤”宾馆各项经营活动中的投入和产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张天远和若凤一直忙到上午十二点多,也才仅仅将各类细目理出了个大概头绪。

尽管只是民营企业,然而张天远和若凤还是把公司的收支账表看得极重,只要经手,哪怕再少的费用也要登记在册,因为他们觉得公司要想长足发展,就必须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就必须将各项规章制度落实到位……

“十二点半了,要不要吃完饭后再继续工作呢?”张天远长长的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对若凤说道。

若凤刚要答话,忽然客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是若桐,一定是若桐,因为这个客房的房门钥匙除她和张天远外,就只若桐手里有了。

“嘘——”若凤右手食指竖放唇间,示意张天远保持安静:本来她一大早就交代过若桐不要外出,准备饭后三人坐在一起核查账目,若桐嘴上也答应得好好的,可一丢下饭碗就不见了人影;若凤为此肚里憋足了气,想要好好的数说若桐一顿。

一整个上午,张天远都在解劝着若凤:“算了吧,你都没看若桐为了骆香藤,近来消瘦多了,也忧郁多了。他跑出去了也好,权当是散散心吧!”若凤这才稍稍消了些气。

外间的房门被推开了,伴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若凤望了张天远一眼,两人同时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外间的动静。

“最近又是收打小麦移栽酒黍,又是公司合并试验区挂牌,整个'天凤’公司上下忙得人仰马翻,一塌糊涂。好不容易今天清静,邀请大家过来坐坐……”是若桐的声音。

又一个声音响起:“若桐,仅仅只是坐坐吗?天到这般时候了,难道让大家坐完再俩肩膀抬个嘴各回各家吗?”——原来是赵士乐。

若桐淡淡一笑:“士乐哥,你只管把心放肚里去吧。我刚才上楼时候就交代后厨了,稍后我们大家不醉不归!”

“看士乐哥这话说的,人家若桐开饭店的还怕你大肚汉?小王,有才哥,殿秀哥,你们说对不对?”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原来竟是赵夏莲和青荷。

“对,对着呢!”小王、李有才、孙殿秀乱纷纷的应和着。

张天远的目光望向若凤,正巧若凤也把目光转了过来,两人同时生出满心疑窦:很有一段时间,若桐除了进城寻骆香藤之外,又经常和赵士乐、李有才、孙殿秀、赵夏雨、青荷、小王凑在一处,行踪颇为诡秘,究竟是在干嘛呢?

外面,一阵桌椅挪移摆放的声音,赵士乐、李有才、孙殿秀、赵夏雨、青荷、若桐、小王各自落座,然后便是“天凤”宾馆两名服务员布菜斟酒、轻步退出的声音,再然后便是碗筷相碰、盘盏叮当的声音,——一顿丰盛的午宴开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殿秀说道:“士乐哥,咱们的秘密会议是不是该开始了!”

秘密会议?张天远和若凤交换一下眼色,更加满腹狐疑,两人同时耳朵贴近门板,尽力倾听着外间的响动。

赵士乐“啯”的饮了杯酒,笑道:“我虽挂名咱们'仲景村民间反腐小分队’的队长,其实什么事情也没做过,小分队的一切成绩都归于大家。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小分队今天正式解散的日子,陪大家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士乐你就是个滑泥鳅,怪不得安平叔,啊不,怪不得王安平不待见你。”李有才埋怨说道,“又想过河,又怕湿鞋,遇到坏事往后躲,遇到好事往前冲,不是个合格的反腐小分队队长!”

套间内,张天远和若凤惊诧的对望一眼:“仲景村民间反腐小分队”,什么意思?

“今天是咱小分队庆功的日子,也是咱小分队解散的日子,有才哥你就不要埋怨士乐哥了吧,不管怎么说咱小分队毕竟两战两胜,为村里立了大功,是该好好的喝两杯了!”外间里的赵夏雨端杯起身,替李有才和赵士乐解和说道。

青荷手持筷子“”的敲了赵夏雨一记:“赵夏雨,我平时在家是怎么教导你的?”

赵夏雨嘻嘻一笑:“媳妇教导,牢记心田:出门在外,少喝酒多吃菜;跟不着,站起来……”

“还有吗?”青荷追问说道。

“还有还有,我记得清楚着呢。”赵夏雨冲着众人做个鬼脸,“酒桌上听过圈的,回家里听当家的……”

青荷横眉立目说道:“你都做到了吗?”

赵夏雨皱眉龇牙答道:“没……做到!”

青荷“嘻”的一笑:“仅此一回,下不为例,——瞅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得令!”赵夏雨如获大赦,重新端起酒杯,“来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赵夏雨一一碰杯过后,赵士乐说道:“有才哥刚才埋怨得对,我这反腐小分队队长确实很不合格,——毕竟我是在职干部,作为太多怕有挟私报复嫌疑。咱这反腐小分队首先惩治的是钱兴茂和钱二狗,甚至差点连猴跳三和李大牛也顺带着给收拾了,在这方面有才哥算是立了大功!”

“有才哥,为你干杯!”众人纷纷站起,举杯叫道。

李有才举杯一饮而尽,巴咂着嘴说道:“那段时间,我一直天天盯着钱兴茂和钱二狗,生怕他们在暗地里给夏莲支书使绊子;无巧不成书,恰好那晚两人从王安平家里喝得醉醺醺的出来,一边走路回家一边小声商议着购买劣质预制板的事情,话语一句句清清楚楚的落进我的耳内。我虽不知道他们购买劣质预制板的目的,但却预感肯定不是好事,所以就和若桐通气,又通过若桐借用了小王的车,次日一路跟踪钱兴茂和钱二狗到邻县的水泥预制板厂,并用手机偷偷录下了他们和预制厂销售员接头的全部经过,——结果果然派上用场,揪出了'3·18’事故的幕后真凶……”

听到此处,套间内的张天远和若凤相互对望一眼,两人脸上同时现出恍然大悟表情:钱兴茂和钱二狗购买劣质水泥预制板制造“3·18”事故之所以东窗事发,原来全是“仲景村民间反腐小分队”的功劳;照此看来,两人蓄意作案的幕后指使者也很快将会浮出水面了……

“钱兴茂和钱二狗就是害群之马,呆在村里早晚会弄出事情;这下去了该去的地方,也算为村里除了两害!”外间,孙殿秀接话说道。

“若桐,小王,你们协助有才哥除害有功,为你俩干杯!”青荷端杯起身,语笑盈盈。

小王保持沉默,没有说话;若桐则依旧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值得你们干杯,不过是尽我所能,略为你们提供些帮助罢了!”

一阵筷勺盘碟叮当相碰的声响过后,赵士乐继续说道:“至于王安平犯事,除我之外在座各位都有贡献,当然尤以有才哥为最大!”

“王安平这人小意儿好,平日待人接物一团和气,遇人危难便施小恩小惠,又总爱摆出长者架势教训这个指点那个,这些年在村里骗过了多少人的眼睛,”李有才叹气说道,“别看我和他走得近,可惜始终没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才是个最大的受害者!”

李有才说完,便将王安平这些年来怎样利用挪用公款的事情胁迫、怎样通过小恩小惠的拉拢,终把自己死死攥在手中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又将王安平如何指使自己去和赵伯冉、赵夏莲做对,尤其是巡察组进驻巡察仲景村期间,王安平如何逼迫自己盗取村里账簿票据甚至电脑硬盘的经过叙述得格外详细。

“要不是伯冉叔及时出面,我恐怕就要跟着王安平一条道走到黑,最终落得个和老家伙一样的下场了……”李有才最后带着后怕的叹道。

“这一点你就不如我和殿秀,王安平始终都想拉拢我和殿秀,借我们的手打击伯冉叔和夏莲妹,可我俩就是装聋作哑,对他不理不睬!”赵士乐嘻嘻一笑,说道。

孙殿秀插话说道:“别看我和王安平保持距离,可他做下的许多事情我都清楚着呢!”

“是。他把集体的地长年挂在自己名下,收入归己;他还隔三差五的在账上做文章,从中谋利;夏莲支书回村开展'三权分置’改革,他又趁机向人收取二胎子女的社会抚养费,说只要缴钱便可给二胎子女分地,结果收上来的钱全部归入自己私囊……”李有才说道。

“钱兴茂、钱二狗联手制造“3·18”事故,肯定也和老家伙脱不了干系!”听到这里,赵夏雨一拍桌子说道。

原来钱兴茂、钱二狗的落网伏法和王安平的被纪委办案人员带走,都是这个“仲景村民间反腐小分队”的功劳!张天远和若凤对望一眼,脸上显出终于知晓一切的表情。

“你说的只是王安平经济方面的问题。”赵士乐指甲剔着牙缝说道,“当年他为了当上仲景村的一把手,多少次给伯冉叔使绊子拆台子,甚至不惜无中生有,秘密举报伯冉叔;为了把夏莲妹挤出仲景村,他又动了多少歪脑筋,使了多少坏招数啊……”

套间内,张天远和若凤蹑手蹑脚的后退两步,——既然已经得知了若桐近来行踪诡异的缘由,那么再把这种躲在室内偷听的行为进行下去显然便不合时宜了。

室外,赵士乐站起身来说道:“目前村里发展的畔脚石已经去除,我们自然便该解散'仲景村民间反腐小分队’了,也自然便该把全部精力放到村里的经济发展上了。大家说对不对?”

“对!”李有才、孙殿秀、赵夏雨、青荷、若桐、小王纷纷鼓掌响应。

若凤再次后退半步,左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身后桌上的一摞账簿,高高摞起的账簿晃了两晃,“哗”的发出一声微响后,慢慢歪倒并跌向地面。张天远急切之间伸展双臂,猛的扑了过去,竟然奇迹般的将全部账簿捧在了怀中。

两人在相视而笑的同时,各自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十一卷

142

赵夏莲走下仲景坡,远远的便看到若桐站在坡底道旁新装的帆船型的太阳能路灯杆下,表情颇为不安的望着自己,便漫步走到若桐面前:“若桐,有事吗?”

“夏莲姐,我想……陪你在村里转转!”若桐手摸脑勺,不好意思的一笑说道。

赵夏莲心里估摸若桐肯定有什么话想找自己说了,微笑说道:“好,那就转转呗!”

于是,赵夏莲便和若桐肩并着肩走过了仲景村的角角落落。由于推行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村外那些原本条条绺绺的责任田全被打破界限,建成了连片成块的大方田小方田,张天远便在村里那些大型机械无法耕作播种的边角零星旮旯罅缝的地块上大做文章。赵夏莲看到,这些地块已经全部栽种上了各种乡间野菜或是玉米豆椒,这些乡间野菜和玉米豆椒不撒化肥,不喷农药,所施肥料则一律为人和鸡鸭猪羊的粪尿;村民们谁家想尝鲜了,只管自己去到田里随意拔采,剩余的便全部用到了宾馆餐厅里面,客人们竟然吃得连声叫好。

走完村里,赵夏莲和若桐又沿着村道走至了扒淤河畔。其时早晨已经,南风徐来,一天的暑热正在逐渐郁积。两人漫步行走在扒淤河堤岸旁边的林间小道上。堤岸西侧的杨树林间,若凤正带领两名妇女在鸡舍鸭棚内逮捉刚刚长成的鸡崽鸭崽,而蕙兰则将盛满白皮鸡蛋绿皮鸭蛋的竹蓝放在空地上,自己却跳进南瓜秧蔓里搜寻挑拣老熟的南瓜,——春天里,张天远带人把林间的空地全部栽种上了南瓜秧苗,眼下南瓜大的已经长得门墩一般,小的也有拳头醋钵大小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几名妇女正在雨后的林中麻利的寻捡地软、蘑菇、孢子。因为有了这么多稀有而且新鲜的主料配料,所以“天凤宾馆”最近又推出了“土锅柴鸡”和“傻瓜笨蛋”两道乡间名菜:“土锅柴鸡”便是用土锅或清蒸或黄焖的在林间吃野草虫子长大的鸡崽,而“傻瓜笨蛋”自然便是南瓜拌炒白皮鸡蛋或绿皮鸭蛋了。两道名菜受到了食客们的热烈欢迎。

“夏莲姐……”若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开了口。

“嗯?……”赵夏莲答应一声,扭头看着若桐。

若桐满腹心事、一脸茫然的望着远处的一道芳草小径:“夏莲姐,你说说看,这……'爱情’二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其实即便若桐不说,赵夏莲也早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曾听村人背后说起,自从去年大家一道去往唐盛家中看望慰问骆香藤以来,平日里一贯嘻嘻哈哈的若桐便有了心事,每隔几天就要寻找藉口进城,然后去到骆香藤家里,帮助骆香藤买米驮面打理家务,甚至领带孩子照顾老人;如今时间过去了大半年,骆香藤却始终冰冷淡漠,不肯透出一丝儿的口风。为此张天远和若凤也私下里劝解过他多次,但他却坚持到底执迷不悟……

两人下到河坡底部,沿着石子甬道继续慢慢的前走。头顶的葡萄丝瓜苦瓜藤蔓牵牵连连绵延不绝,葱茏茂盛得几乎遮蔽了路面,不时便有垂挂下来的青紫的葡萄粒、细长的丝瓜条和微红的苦瓜吊碰头打脸。

对于若桐的疑问,赵夏莲实在难于回答:“爱情”二字到底是这么回事呢?曾经,她以为自己和钱兴胤之间的互敬互爱、相亲相伴就是爱情;可是随着金钱的腐蚀和美色的引诱,钱兴胤很快就抛开自己,投入了别的女人的怀抱。难道“爱情”就是这样容易变质的吗?难道“爱情”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的吗?……

可是,对于若桐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式的“爱情”究竟该持何种态度呢?当头棒喝,促其幡然醒悟,还是点头默许,予以赞同?赵夏莲陷于了两难之中。

许久,赵夏莲方站住脚步,身旁是几位正在石桌上喝茶下棋闲谈聊天的老人孩子,远处则是挤挤挨挨喁喁噪噪的垂钓人群;那波光粼粼流金溢彩的河面上,水鸟翻飞渔歌嘹亮,却是张天远带了王安平和两三个男人正在乘着快艇往来张网捕鱼。她叹了口气,仿佛是对若桐,又仿佛是对自己说道:

“世事纷纭,人心繁杂,这'爱情’二字,古往今来,到底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的参透说清呢?……不过不管如何,一旦认准了道路,哪怕前面是崖是隘是坑是涧,都应该义无返顾无所畏惧的走下去,有时候,失败与成功之间仅仅只是那么几步远的距离,但是你却并不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赵夏莲觉得这段话说得极为苍白勉强,就连自己也无法信服,然而若桐盯视着赵夏莲,原本困惑烦躁的眼神却慢慢的变得澄澈宁静了。

一大早,李进前便驱车赶回仲景村,与柳康健、吕向阳、张天远一道带领十多名焊接组装工人和一台轻型起重机械,按照事先的勘测规划,准备在酒黍种植基地和“天凤宾馆”门前各自竖立一座LED超大屏幕电脑,循环播放张曼丽“自古美人爱美酒”的广告片段。随着去年年底这一广告在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黄金时间的连续播出,随着今年春天“香雪”公司对省电视台“梨园春”戏曲擂台赛栏目的全额赞助,更随着对于梁敏君教授关于广告理念的逐渐理解和接受,李进前已在包括禾襄市在内的全省多个地市、高速公路服务区、高铁站台等处竖起近百座同样的LED超大屏幕电脑。随着铺天盖地的广告投放,眼下在禾襄市乃至全省,“香雪”黄酒都已经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驰名品牌了。

因逢周末,呆在城里闲暇无事,碧桃、洋洋便也一道趁车回来了。若凤安排完宾馆、鸡舍鸭棚内的各项事务后,打电话叫来麦兜,带上禾禾,陪同碧桃和洋洋去到酒黍田里转悠,去到杨树林内漫步,去到扒淤河畔看客人垂钓;最后,六人又分乘了两艘游艇,在河岸和孤岛之间往来驱驰,追逐嬉戏。

李进前站在半人多高、青碧苍翠的酒黍秧苗中间,左手持着图纸,右手遮放额前,仔细观察着LED屏幕的安装进程,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哥……”一个熟悉的哀怨哀愁的声音。

“晴儿——!”李进前浑身一震,手中的图纸差点掉落地上,侧头看了看正在指挥工人搭脚手架、搬运器材的张天远和柳康健、吕向阳,转身沿着田埂走了几步,方压低声音急促的问道,“晴儿,你在哪里?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电话里,晴儿低低的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哥,你别问我在哪里,也别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只想告诉你,我刚刚给你汇过去了一万元的现金,请你这两天注意查收一下!……”

“晴儿……”李进前忍不住有些哽咽了。他颤抖着嗓音说道,“晴儿,告诉我你现在的手机号码。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拨打你原来的手机号码,可是却从来没有拨通过。晴儿,你告诉我,我抽空给你打过去。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没有手机了!我下车的当天上午,就到旧货市场上把手机卖掉了。我需要钱,需要攒钱。……哥,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姥姥就教育过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大把大把的挣钱,然后邮寄给你,帮你走出困境……”

晴儿的嗓音也有些哽咽,但随即便挂掉了电话。

李进前立即按照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回拨过去,接电话的却换成了一个声音苍老的蛮子:“谁,谁啦?——哦,你问刚才打电话的小姑娘哪里去啦?不知道啦。我这里是火车站旁的公用电话亭,几十部机子啦,来来往往打电话的人很多的,都排长队啦!……”

李进前压了电话,鼻子一酸,眼泪便忍不住哗哗的淌流下来。

若凤和碧桃带着麦兜、禾禾、洋洋下了游艇,刚刚上岸,便看到若桐远远的走了过来,脚步迟缓沉重,脸色沮丧迷茫,整个人就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若凤挥手让碧桃带着孩子们先回家去,转身冲着若桐喊道:“若桐,你过来!”

若桐迟迟疑疑的走了近来,一面走一面问道:“姐,有事儿?”

“若桐,……又进城啦?”若凤口里才沉吟着问道。

“……嗯!”

“那个骆香藤,她……还是没有松口吗?”

“没,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她不声不响的搬了家,我发动一伙朋友整整找了半个多月,才重新找到她的新址。可她仍旧一副冷若冰雪、拒人千里的模样……”若桐低着头,眼睛紧盯地面,两只脚相对着趑来趑去,回答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沮丧。

骆香藤搬了家,竟然又被若桐找到了?若凤心里“咯噔”一响,半天方才回过神来,说道:

“若桐,听姐一句话: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得看个缘分。这缘分就象火候,火候到了,猪头自然煮得烂;火候不到,猪头自然煮不烂。缘分到了,哪怕你在山南,她在海北,相错十万八千里,终究也能走到一处;缘分不到,哪怕你两人对面走在一起,最终也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各是各的。若桐,那世上的歪脖老树一层层哩,你不能钻牛角尖,在一棵树下吊死啊。若桐,下一步,你打算……打算怎么办呢?”

“姐,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黄河心不死!她骆香藤就是一块土坯,我若桐也要用胸口把她给捂暖。——我就不相信,她真的会是那样冷酷无情无动于衷的女人?……”

若桐虽然没有抬头,可是口气却是异常的坚定。

若凤垂下头去,久久的没有说话。对于这个二十多年来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她实在无法再多说了。其实若桐爱上骆香藤的事情,如今早已成为村里众所周知的“秘密”,人们也都在背后悄悄的议论着,急切的期待着。她几次淌着眼泪苦口婆心的劝说,然而若桐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在这件事情上面却成了九牛二虎也拉不回头的犟筋:无论怎样劝说,他仍旧我行我素的隔不了几日就要进一趟城,仍旧任劳任怨默默无闻的为骆香藤一家劳累付出着……

然而想归想,若凤毕竟清楚感情上的事儿是勉强不来的,他人更是无法帮忙,因此只有在肚里暗暗祈求,祈求骆香藤心中的坚冰能够早日被若桐的满腔热情所融化,祈求两人能够早日走到一起牵手一生幸福到老……

赵夏莲和若桐分手后,顺着田间道路也走了过来,和李进前、张天远在碧绿的酒黍秧苗间漫步闲聊,一边远远的观看柳康健、吕向阳指挥工人们在十余丈高的钢铁框架间爬上爬下安装屏幕。

上午十时左右,酒黍种植基地门前的LED屏幕即将安装完工;这时张天远的手机忽然震响了。他打开手机只说了一句话就脸色大变,冲着李进前和赵夏莲含混不清的吼喊一声,便跌跌撞撞的直朝村内飞奔而去。

赵夏莲和李进前诧异的对视一眼,两人立即明白,张天远家里肯定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的重大事件,相互点一点头,一前一后的紧跟张天远朝向村内跑去。(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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