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 | 寻归父亲的灵魂
寻归父亲的灵魂
文|耿林
那年,当父亲后事料理完以后,我总是觉得父亲的灵魂未能归兮,心里空空荡荡,好似悬在半空不能着地,内疚,自责,负罪感时时泛起……
父亲,我的父亲应该说是天下最不容易的父亲之一。人说“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人生的三大不幸。若占据其一也就很不幸了。而我的父亲中年丧妻、丧父、丧子,应也是不幸中的不幸吧!
谁说谁的父亲是天下最苦的父亲,这点我完全可以和任何人相比。我的父亲的不幸及忍受的折磨、痛苦可以破世界“吉尼斯纪录”。
当我八岁(弟弟才六岁)失母时,从儿时的记忆里应该说是非常模糊的,但我只觉得天是灰蒙蒙的,心是沉沉的,路是茫茫的。父亲的心应比我们还要沉重得多,因为他的一半天,家的一半天忽然坍塌啦。我的母亲因医生误治,从得病到闭上眼睛仅仅十二天,时年才41岁呀!这初来挺严重的第一波打击,足够惨烈,是量级不小的巨大地震!
妈妈在时,妈妈可以说是家中的顶梁柱。虽然父亲是我们庄上的半个秀才,有一手好字,写对联、喜帖,当生产队会计等,而家务事大都有妈妈照料我们的吃穿衣食行。在这方面他是弱项,没有妈妈他简直像无头苍蝇,不知所措。
妈妈的突然去世,犹如晴天霹雳,这当头一棒,谁能接受?据说那段时间,父亲迷迷糊糊,睡不香,食不甘,人跟木了一般。人在中年的父亲,显得非常苍老。可想而知,心是多么沉重、煎熬……
也许,妈妈的突逝,对爷爷的心里产生了极大的触动,也陷入平生以来最大的担忧,想着我家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妈妈刚离世十天,全家的悲伤还在笼罩着,像烟雾一样远未散去,都默默地承受着。突然,好端端的爷爷那天夜里突然觉得上不来气,想吸口大茴香旱烟。正从悲伤中反应过来的父亲,急忙为爷爷安排烟吸,遗憾的是爷爷烟还未沾嘴就撒手人寰啦。时年,爷爷67岁。父亲悲上加悲,又和家人一道,紧锣密鼓的处理完爷爷的丧事。这是几近零距离第二次冲击波呀!
路是蜀道那还得向前走,心在流血还得继续前行。父亲犹如正处一片汪洋中的一位船长,迎着风浪,掌着舵……
熟料,不幸的事又发生了。妈妈及爷爷相继去世后的不到四个月,我从小不到一岁患小儿麻痹落下后遗症的二哥,由于一连的失亲,过度流泪,竟突然双目失明。应该还远没完全解除悲伤中的父亲,又不顾一切,急带着二哥上邓县城治眼去了。
当时,如果长时住院我家肯定负担不起,带仅有的钱都是从左邻右舍及亲戚们暂时凑合的。可想而知,我家手头多么拮据,举步多么艰难。
好歹上苍还是会照顾苦难人的,会给命苦的人开出出路。71年时,恰逢国家卫生工作的重心落地农村,省里下派眼科专家支援邓县,临时驻扎在邓县老四高。那时的专家真是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的。父亲见了专家后,又讲了我家处境及近期一系列不幸遭遇,专家建议父亲及二哥找一个城里的人家临时住下,并说把医疗费降到最低水平。
但邓县城对我家来说真是举目无亲,往哪投靠,不知何去何从。当父亲和二哥苦于投奔时,竟没想到遇见一位菩萨心肠的老奶奶,知道我家的境况后,又毫不犹豫地把老俩住得就不宽裕的房子腾出来,让二哥和父亲住下了尽管安心治病。在这期间,父亲人在邓县城还要操心家里,为了节约一分是一分,有多少次都是凭着双腿跟长征似的跑到深更半夜回家看看,稍停又急忙返回邓县……
人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二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经过专家们的精心治疗及让我家永远难忘、终生值得感恩的老奶奶家爱心的帮助下,经过四个月的治疗又终重见光明,让二哥拖着那条残疾的腿颠簸,勇敢地、慢慢地沿着曲折的道路向前“爬行”……
应该说多灾多难的家庭,苦难完全会搞个段落,让父亲及整个家庭稍稍松上一口气,也好把所有的悲伤淡化,振作起来,度过这一拨又一拨的漆黑黑的长夜。熟料,妈妈过世后的第三年,正在部队服役前途无量的哥哥,年仅二十三岁,始终为走出失母之痛,总是放不下家中老的小的,忧虑成疾,突发心肌梗死,又不幸早逝,至今仍长眠于长葛……
这又一突如其来的灾难,对我们家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阴霾再度度笼罩在整个家庭头上,谁能歇歇心喘口气呢?那时,从我幼小的心灵中隐隐的感受到父亲的极度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曾无可奈何地说,哥哥安葬时,他多想陪哥哥同眠于此,只是又想到我们及全家人还是挺住了……
接二连三的暴风骤雨倾泻、霹雳闪电打击,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难以支撑。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有一段时间,好似跟没魂似的,可以说六神无主,终日默默无语,一致后来还大病一场,亲人们及左邻右舍无不为父亲的健康胆心,怕长时会使身体也垮下来。但父亲还有男子汉的气魄,经过亲人的开导及自我调节,又慢慢地从极度悲伤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要带着苦难的家庭再度前行……
由于家庭元气大伤,要恢复元气谈何容易!父亲作为老实憨厚,勤劳持家,地地道道的农民,只能凭着长满老茧的手跟老牛一样,起早贪黑,跑上奔下,累死累活,仍举步艰难,苦日漫长。就连改革开放的东风,吹到九十年代初,我们全家还过着日不付出,跟所谓的“饥寒交迫”还没有明显的差别,在贫困线上不停地挣扎,不是抓东家就是借西家,情急之下靠借贷款度日,好似夜仍分外漫长,东方的晨曦离我家非常遥远……祈盼的双目黯然无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家改变命运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像我们这代人,一个家庭能出上一个或多个考上大学的,犹如鲤鱼跳龙门,一瞬命运陡然转变,整个家庭也好能走出困境。这是最捷径的方法呀!父亲也多么渴望我也能像别家的孩子一样能考上大学,能给经历多重苦难始终不能走出困境的家庭注入活力,焕发生机。他满目的渴望,默默的祈盼,无声的等待,好似聚焦在我的身上,梦中不知激动了多少次我金榜题名的喜悦,可都是虚无缥缈的泡影……
因对我这个智力不高,大脑木的人,能考上大学,真比登天还难,说着有谁信呢?后来生活的逼迫,再无退路时,我咬紧牙,经过极具艰难的长途爬涉,历尽千辛万苦,也算好不容易踏过大大小小的坎坷,总算考上光环不甚亮的师范专科学校。对我来说,应感谢上苍的悲怜,让我及全家总算迈出有点曙光富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步。随着毕业参加工作后,感谢上苍的再次看顾,给我命定了一个不嫌我家贫的好妻子,跟我同甘共苦,勒紧腰带,孤注一掷地还清我家陈责旧账及十几年未还的贷款,父亲可总算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从心底流出从未有的多么难得的笑容。那笑,是那样畅心;那笑,是那样释然;那笑,是那样自豪;那笑,又是那样期待……
苦尽甘来,应该到父亲来享受久违的来之不易的晚福时,叫人始料未及地是,父亲又患上肺气肿,后又发展到肺心病,经常呼吸困难,下肢浮肿。一旦急性发作,大张口端坐,上气不接下气,真跟要命似的。父亲倒也顽强,从九几年起一直靠吃药苦苦维持,病情时轻时重……
没有想到,正值97年的三夏时节,农历5月19日,在姐姐家住的父亲,肺心病又急性发作。姐姐急忙把父亲送到她们当地所谓最好的门诊,也许那医生过于自负,用药不当,在输液过程中病情陡然恶化,情况十分危机。那医生见事不妙,急催姐姐让父亲转院。当时,医疗条件所限,两个姐姐束手无策,慌乱中,又想到让父亲到我那治疗,也许能转危为安(因为我住妻子的娘家,妻子的父亲是享誉中原的一代名医,省内外很有影响。因前几次发作时,就是在那得到及时控制,父亲也非常信任我的岳父的医术)。
我的俩姐姐就用最原始架子车,拉着危重万分的父亲徒步急赶我那。已经危在一息的父亲,由于严重缺氧,加之是天气炎热的下午四五点钟,走到离我那很“远”一块玉米地事,父亲非常着急,语不能出,口张得很大,也许父亲多么想喝一口水呀……可等姐姐俩反应过来时,父亲闭上眼睛,也不知还在惦记什么没有,已再也醒不过来了……时年,69岁!
父亲走后的好几周,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身体懒庸,干事心不在焉,总提不起精神。因我听姐姐说,父亲去世前的时日,总是默默地流泪,还不住地念叨我的名字,应该说应有很多也许是身后话需向我们交待,嘱托……只因我一念之差,没抓紧时间赶归,父亲就这样与我们匆匆离去,从此阴阳两隔,也不知道终和在天堂等候的母亲团聚时可否要责怪我们……但我总是有一种异常的错觉,总是想,父亲断气息时,父亲的灵魂应仍在那个地方逗留,游荡,应还在等待我们,应不见不散吧!一旦想起,怎不叫我心生沉重,有多少次独自黯然泪流……
记得是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不知怎么我分外焦躁不安,忽然想到,莫非是父亲的感应使然,要叫我接他归回……我再也不能怠慢,也不顾闷热的天气,急忙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父亲断魂的地方驶去……
我屏住呼吸,久久地站在那里,凝重地环顾四周,仔细地搜寻父亲的身影,除了周围不透风的如屏障似玉米地外,我什么也没看到;除了听见几声焦躁鸟叫外,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又看看天,又看看地,只好满含深情地含着泪喊道:“父亲——您在哪里?我来接您来啦,咱们一起回家吧!”
我骑上自行车,非常吃力地蹬着,踏上了归家的路,分明感觉到有种异乎寻常的沉重,但愿父亲无声地坐在我的身后……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耿林,河南邓州人,大学中医专业。业余喜欢古诗词,偶尔写点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