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雨季在六月
我的雨季在六月
我教六年级已经有26个年头了，应该说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去面对与学生的离别。可对我这个感情脆弱的人来说，还是有点残忍。每一届学生像小鸟一样飞走了，我的心就要失落好长一段时间。
五月份以后，时间像马跑似的，拉也拉不住，容不得我挽留。
六一节那天，我早早起来，穿上粉色镶黑色边的衬衫，黑色半身裙。我刻意打扮一下，为孩子们的节日助阵。刚进教室的门，就惹得同学们兴奋地哇哇直叫。
“老师，你穿裙子真好看!”
“老师，你为什么平时不穿裙子啊？”
“老师，以后你就穿这样的颜色，至少年轻十岁!”
我也配合他们的情绪：“今天不是六一儿童节嘛，我也扮嫩一回。”
“你本来就年轻!还漂亮!”小女生的嘴就是甜。
“学生眼里出西施咯!“我也逗他们。
早读课一下，我就和班主任为演出的孩子化妆。有几个小男生，虽然没有节目，也想化妆，我说没问题，今天大家都是主角。于是，我们班所有孩子全部带妆去看演出。
独舞的陈庆庆让我替她编辫子，我现学现卖，编得不好的地方就用夹子夹一下。绑辫子的粉色绸带长长地拖下来，再配上那浅黄色的服装，很有仙气。
我说：“小仙女，你好美啊，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替我女儿梳过头了，幸亏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要为她拍照片，说打算放在朋友圈显摆一下。她非常开心，很大方地让我拍。这时，有个可爱的小男生顽皮地想和她抢镜，她也不生气。这个孩子，阳光得让人眼前敞亮。其实，她父母早就分开，父亲在外地打工，基本都是奶奶带她长大的。她的服装是自己在网上买的，独舞《凉凉》是自己跟着网上视频学的，可是像却像模橡样，似乎很有舞蹈功底。
那天演出结束后，我们班师生在舞台上来一个“千姿百态”的合影。特别是最前面的小男生，两手托腮的，耍帅的，萌萌的，随意趴着、卧着的，向着镜头搞怪的……他们开心地做着各种造型。我其实有点怕拍照，这样的留恋，好像在暗示着心底不愿触及的分离。
六一节刚过，我便有点不知所措，感觉时光开始飞逝。期末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跳都好像越来越快，乱了方寸。我眼中每个孩子都那么可爱，找不到缺点。
小学里最后一次考试时间终于到了!因为我不是班主任，我连教学楼都没有进，静静地呆在家里， 害怕看到考试结束后到处找老师的孩子们。
下午四点多钟，班主任蔡老师打电话给我：“王老师，一会儿学生就扫完地了。我们开个简短的班会，你要不要来一下啊？我估计你们之间有话说，因为我知道孩子们很喜欢你。”
我声音已经哽咽了，对蔡老师说：“我真是年纪大了，很伤感呢。其实很想去，但是我不敢去，我怕我在那么多同学面前流眼泪。”电话那头的蔡老师，声音也有些异样。
外面的雨很大，从屋檐流下来的水哗哗地倾倒在院子里的地面上，又加上雷声轰鸣，好像突然间已经到了晚上。我正好以雨为借口，对蔡老师说：“请帮我撒个谎吧，就说王老师因为雨太大了，就不来了，代向大家问好，希望他们假期玩得愉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果断地选择临阵脱逃了。
蔡老师也明白我心情，没有强求。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噼噼啪啪的雨声，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我和孩子们相处的一幕幕：
我想起孩子们表现好的时候，我买零食给他们吃，一个个开心的样子。
我想起我跟他们讲我老公成长经历时，孩子们流泪的样子。
我想起孩子们看我不能站着上课，天天抢着为我搬凳子的情景。
我想起几个小男生不舍得离开老师，却又不会表达的憨厚模样……
蔡老师的电话突然又响起来：“王老师，现在雨不下了，看来这谎撒不成了。你来不来？”
还沉浸在伤感氛围里的我，估计让人一看就是哭过的，连忙说：“那我去，等着我。”
我带上给班长买的购书卡，拿出一张一百元钱的钞票。我要给孩子们每人买一支两块钱的冰棒，冲淡一下离别的愁绪。
我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就可以看到我们班级的门，大家也看到我了，已经开始鼓掌了。
我进了教室，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说着开玩笑的话，假装轻松，但声音却是抖的。
“哇，还是和平时一样，把班级打扫干干净净，坐得端端正正的。当你们老师，我反正没有当够，就想一直教你们。可是我不能自私，你们终归要长大啊……”我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要先说什么了。
“感谢我的老班白心雨，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辛苦了!”我向她伸出手，小丫头心领神会，她麻利地上来和我握手，逗得同学们都笑了起来。我顺手把我买的购书卡给了她。
“……孩子们，谢谢你们!让我在女儿上大学后，活得这么充实。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一直很疼爱你们。但如果这个过程中，曾经有过不好的态度，或者是发过脾气，请原谅老师!”
“我的老班，请再为我服务一次，去买冰棒给大家吃。这是我的稿费!”我递过去一百元，眼泪已经快要出来了。
我带着一种很别扭的笑意，赶紧出了教室，转身向办公室走去，我的余光可以看到孩子门悄悄转过头看着我。但我不看他们，想坐在办公室平复一下心情，等他们离开了我再走，我想趴在办公室窗口最后一次偷偷地看着孩子们回家。
正当我在办公室发愣的时候，陈庆庆进来了。
“老师，我想抱抱你。”漂亮的小脸一副要哭的表情，大眼睛就那么直盯着我的脸。
我抬起头看她，没等我站起来，她已经抱上来了。我赶紧站起来，像每次和女儿发拥抱表情一样，打趣地说：“好嘞，小丫头，咱们勒一下。”
她没有像平常那样笑得像花儿似的，而是又要哭又要笑，我不想让孩子伤感，我更怕自己哭出来。因为我太感性了，太脆弱了，我知道她对我的喜欢，对我的依赖，但我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流泪，连忙拿出手机说：“咱俩来个萌拍，怎么样？”
我和她开始调皮地做动作，看着手机中我们俩可爱的模样，小丫头神情渐渐放松了。
突然办公室里冲进几个小女孩：“原来陈庆庆你在这里，老师，我们也来拍。”
每个人单独和我拍，又集体拍，我们的心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的伤感，我带着她们哈哈地快乐起来。
大班长白心雨最后来了，在办公室门口拦住我，这个小丫头最胆大：“不行，今天不让老师走。” 她要和我耍赖了。
她拿着刚刚买冰棍剩下的钱给我，还捂着我的眼睛让我自拍，这不是高难度嘛。
拍完了，我指了指身边几个同学，说：“老班，剩下的钱你请客。”
她也没有推辞，而是大大方方方地说：“老师对我们的心意我们收下了，去街上，我给你们买吃的。”
我们几个边说边往楼下走去。成熟稳重的陈婷，第一次和我像大人一样对话：“老师，你以后会去苏州吗？”
我笑着说：“不会，46岁了，没人要了。”几个孩子也笑起来。
然后我说：“我的年龄和精力也不允许我去承受太大的压力。我倒是很喜欢我们这个学校，领导人对我也蛮好，我感到愉快和自在。压力不太大有个好处，可以写点东西，有点情趣，我就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
小陈婷竟然脱口而出：“我发现越是有本事的人，越看淡名和利，反而追求精神的东西比较多。”
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六年级的小女生，会有这样的认识。我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只从手指缝里露出眼睛，把她们几个都逗笑了。
“老师，我特别特别喜欢听您的语文课。我最喜欢的语文老师就是你!”害羞的王诗蓉第一回这么撒娇。
“您写的语文稿件都得到那么多稿费，我们没有花钱白白听了，更要珍惜。我觉得自己每节课都是赚了呀！”倪洁平时其实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孩子。
“老师，你下学期会教哪个年级啊？”张兴兴问我。
“基本还是六年级。”
“我想留级，我还在你班级。”
“那可不行，那样我就害你了，该长大就要长大，我虽然不舍得，但是我要无私地放手。”
“老师，你说，是不是这样的痛也是成长必须经历的？”倪洁这样对我说。
我感觉自己眼泪都被她说下来了：“宝宝，你真是太有想法了，你们今天说的很多话都是哲理啊。”
我的家就在校园内，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到了我家不远处的路口，我又叨唠一句：“到中学了，我们女孩子一定要注意与异性的相处，把握好距离，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礼物和财物……”
她们似乎很懂我说的，一个也没有笑，还把小拳头握紧了：“Yes，madam.”
我看着她们走出学校的北门，就像每天看着孩子们的路队走出大门一样。她们回头很懂事地对我说：“老师，你回去吧。”
我呆呆地站在平日特别熟悉的路上，等她们出了大门，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从脸上一直流到脖子里。我才不管呢，我就要哭。我顾不得路上还有外校的监考老师看着我，也不在意那些等着接孩子的家长惊讶的目光。我只知道，往日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亲爱的孩子们，我会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你们，等候着你们成长的好消息。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喜爱读读文字，写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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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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