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武昌紫阳湖(叶平)
虽然处于武昌同一城区,我却很少光顾这个由城中湖构成的公园。然而,倘若时光倒转六十年,小学时代我家的老房子就在紫阳湖畔,每天上学和放学都要经过这里。紫阳湖曾是我儿时的天堂,童年的乐土。
1950年代的紫阳湖(照片只能用2000年代拍摄的为替代),波平如镜,面积不大却野趣横生:湖荷岸柳,一池莲藕,几处亭榭。偶尔,会有无数的水鸟会聚,或在水面嬉戏,或在天空盘旋,密密麻麻,遮天蔽湖。
以一张1864年武汉的老地图为证。紫阳湖以前是墩子湖和长湖的组合,两者之间有个紫阳桥,紧靠着当时的皇殿(即后来的“烈士祠”)。长湖解放后在我们的眼皮下被倾倒的城市垃圾所填平,现在只留下“长湖南村”这个地名。
史书记载,明末张献忠率农民起义军攻占武昌,礼部尚书贺逢圣及全家在此投湖自尽,故墩子湖又被命名为“亚相湖”,而后来紫阳湖的“紫阳”二字,取的则是霞光映照下的满湖莲叶在薄雾中如同紫气东来之意。墩子湖渐渐变成了紫阳湖。
明末兵部尚书、江夏人熊廷弼在湖旁建有熊园:“园横六、七里,宛一幽僻乡落,浚小溪九曲,每曲一亭,沿溪奇卉杂檀”。
清代湖广总督张之洞曾于紫阳湖湖心设茶座和酒亭,设有曲桥相通。张公常在此饮宴宾客,题词吟歌,览湖光秀色。
而我们父子常去钓鱼,即连通墩子湖和长湖的紫阳桥,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是当时通往楚王宫的要道,素有“文官在此下轿,武官在此下马”之说。
文革期间的紫阳湖,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当年,我也曾经多次路过,四顾荒草丛生,莲藕也不见了踪迹。我没有留下那时紫阳湖的任何照片,倒是我的夫人有一张文革期间佩戴像章的留影。说来也巧,她的童年也是在这个湖边渡过,只是当年即使擦肩而过,相见不相识耳。
文革刚结束的1978年,“革委会”发动干部群众淘湖堆砌了一座湖心小岛。
广种树木,修建亭台,一池湖水又多了一处点缀。
湖心小岛远眺
改革开放的紫阳湖重新开园,修缮亭台水榭,恢复了这个武昌城内闹中取静的游览景区。
连同湖畔紫阳桥原址的这条长街,竟也随了它的名字,沿袭多年的“张之洞路”被改称为紫阳路。
自打公园取消了门票制度,紫阳公园才真正成为附近一带的居民打发休闲时光的绝妙去处。
武汉冬季秀色映入眼帘。
武汉冬季秀色映入眼帘。
从网上下载两幅航拍照片观看全貌:第一幅即为紫阳阁。
走上湖心岛。
来到桃花岛。冬天的植被尚未返青,桃花岛上尽是枯枝败叶。
突然间眼前一亮,惊喜地发现了野鸭的身影。
1903年,湖广总督张之洞秉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宗旨,创办“文普通学堂”,荆楚大地第一所新学体制的公办学校由此发轫。1912年,民国元年,该校更名为湖北省立第一中学。解放后,学校更名为武汉大学附中和武汉市第十四中学,并沿用至今。这就是我读中学的母校,我也荣幸地成为了董必武、陈潭秋、赵紫阳等中共一大代表和前国务院总理的校友。不过,紫阳湖并非是有人认为与他们中的某一位有关联。
紫楿长廊,如同北京颐和园长廊一样,每走一格,顶上就有一幅精美的国画。
不同年代(2013)的紫楿长廊,我为夫人拍照的留影可以证明长廊不太久远的历史。
不同年代(1966)的紫楿长廊,我的夫人全家之留影,也可以证明长廊更为久远的历史。
老武昌人都知道,风光秀丽的紫阳湖水曾映衬过武昌首义的火光。震惊中外的的辛亥革命,就是在湖畔的工程营(旧址在紫阳路湖北省总工会内)打响的首义第一枪,起义军首先攻占的是紫阳湖外东南侧的中和门(现名起义门)。
对照这幅我的夫人留下的老照片,可以清晰地看到烈士祠铁门上的雕花栏杆。偶尔,我也斗胆进烈士祠了几次,发现内部倒也十分好玩。正对牌坊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牌楼和宫殿之间有一个空落的院子,由麻石栏杆围成两面水池,其间有小路通往宫殿正门。最有趣的是,宫殿前立着一尊有龟有鹤的紫铜雕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过,始终没有胆量闯入宫殿内部一探究竟,至今想起来仍觉十分遗憾。
烈士祠的古老建筑,原为明代楚昭王朱桢方圆八平方公里的故宫南辕,明末遭兵焚毁。崇祯十六年(1643年),张献忠率义军连克汉口、汉阳、武昌三镇,楚王宗室男女悉数被杀,最后一任楚王朱华奎也囚进了铁笼,沉入大江。雕楼画栋、玉砌金铺的明楚王府被大西王张献忠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留下焦土一片。不知又过去多少岁月,昔日王府废墟上才渐渐有了屋舍,成了市井街巷。
1911年,辛亥武昌首义中牺牲的彭楚藩、刘复基、杨宏胜三位烈士的遗体曾暂厝于此,供人祭吊。辛亥革命举事仅过了一个月,鄂军都督府就将皇殿改为纪念三烈士的享堂。1936年前后,由辛亥首义志土喻育之主持在此改建为辛亥首义烈士祠。
三位烈士牺牲在1911年10月10日的黎明。这是个黑暗的黎明,也是新时代即将来临的黎明。因头天汉口和武昌的起义机关相继败露,彭、刘、杨三烈士不幸被捕。刑讯中,三烈士痛斥时弊,慷慨陈词,坚贞不屈,被清廷残害于湖广总督府东辕门外(现武昌造船厂内)。“楚有三烈,覆清必楚。”“三烈在先,我们继后。”当天晚上,紫阳湖畔的工程营新军集结,开始向总督府发动进攻,敲响了清王朝覆灭的丧钟。辛亥首义烈士祠也成了全国第一座纪念辛亥革命烈士的场所。
烈士祠现已被迁往蛇山,重新修建了新的享堂,成为了辛亥革命首义十八景之一,自然与紫阳湖撇清了关系。
烈士祠牌坊后,现已修建了雄伟的辛亥革命博物馆。或许知道的人不多,这个建筑物前面的部分用地,原来就是湖北省歌剧团的旧址,也是我的夫人在中学时代的家园。她曾与著名歌唱家、《洪湖赤卫队》韩英的扮演者王玉珍老师同住一个院子。可以说,王玉珍老师也是从紫阳湖畔走出,走上了艺术的顶峰!
王玉珍老师在我下乡当知青的那年冬季,曾随同武汉市知青慰问团,亲自来到我下乡的农村生产队看望过我,还在我们知青点的仓库土房里住宿了一夜。玉珍大姐如果能够看到这篇文章,也一定会为紫阳湖的今天而感慨万分。
在真正的烈士街上,十几年前还可以看到高高的教育宾馆,省招生考试办公室和我任职的省教育科学研究所都曾在此办公。后来这座大楼租给了大酒店,现在则成了省人民医院的体检门诊楼。
“首义园”则一度成为了汉味小吃集散地。游客到此可以品尝到武汉几乎所有的传统“过早”和“宵夜”的小吃——热干面、糊汤粉、臭干子、藕元子、欢喜坨(音tuo)、伏汁酒、汽水巴巴、豆皮和汤包、烧梅和水饺、稣饺和烧饼、油条和面窝……,唯独缺少的,是当年那位“下江佬”在烈士街头叫卖的“桂花查的查”(音,即桂花赤豆汤)。然而,时光荏苒,首义园很快就风光不再……
老房子四周簇拥着法国梧桐老树。可记忆中的老树应该是中国梧桐,就是那种引来凤凰的梧桐树。每逢秋季,梧桐果成熟的季节,小船儿似的薄翼果皮内,珍藏着几粒坚硬的梧桐果,一层迭一层,把树梢染得一片金黄。全院的大人们一齐出动,扛起竹篙敲打梧桐树。伢们(武汉话:孩子)欢腾雀跃,争抢着把落地的果实装进提篮中。不一会儿,各家各户都传出了诱人的香味,伢们抓着还嫌烫手的梧桐果,急不可耐地开始享用。那香味,远比现在什么腰果之类的干果强上许多倍。
老房子的小院落犹在,当年它可是我的“百草园”。我和小伙伴一同在院子里的旧砖底下翻找七寸蜈蚣;一同在树丛中捕获五彩的“金棒棒”(即金龟子);一同在那株古老的腊梅树下玩“斗蛐蛐”(武汉话,即蟋蟀)、“打撇撇”(一种用烟盒叠成的纸质玩具)、“翻洋画”(像邮票大小的硬壳彩色画片),或者“打珠子”(武汉话,即打弹子)和“打得螺”(武汉话:即陀螺);一同在院中追逐嬉戏,玩一种叫做“官兵捉强盗”的“躲猫”游戏节目。姑娘伢则成群结队地“跳房子”和跳橡皮筋。我还十分清晰地记得当年她们爱唱的一首皮筋歌:“你的爸爸擦皮鞋(武汉音:孩),一天擦了两万块(旧币2元),为你跳舞,给你买双方口鞋”。要知道,武汉解放初期的“方口布鞋“代表着时尚,而“圆口布鞋'则代表农村进城的老土。
今年再来旧地重游,老房子还在,它居然穿上了一件“新衣”,被其他房屋层层围住,再也不得近观。
仿造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轻轻道一声:
Ade,我的老房子!Ade,我的烈士街!Ade,我记忆深处的紫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