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期：新路（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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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三十八期）
二
八月初的天，真有点瞬息万变的味道。
早上起来，虽说有些闷热，但一眼望去，还是晴空万里，毫无下雨的征兆。午后时分，只见雨云遮日，耳边风声骤起。道道闪电在空中划过，远处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一声巨响的雷声在头顶响开，使人不由自主的打起一阵冷颤。随着巨响的雷声，灰色的雨帘随之从北方扑面而来。五六级的狂风裹卷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下下来。暴风雨说来就来。瞬间，干燥的地面上，被密集的雨点溅起一片半米高的烟雾。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雨水，汇集在山脚下的公路上，顺着路面哗哗地向低处的场地流去。整个路面就像一条奔腾的小河，样子十分壮观。
暴风雨虽说来的猛，但也也去得快。不到一个小时，雨停了，风息了。乌黑的雨云散了。被暴风雨洗刷过的天空，蔚蓝洁净，西斜的阳光给东方的云朵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边环。五彩缤纷的彩虹出现，把整个天空装扮得美丽壮观。
秦黎站在办公室门前的走廊里，眼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情随着这自然界瞬息变化着状态也上下翻腾着。他想，如果是往日，砖厂还没被关闭的时候，下这么大的雨，自己和同事们早已冒雨在场子上抢盖着砖坯。记得有一次，也是来得非常急的这么大的暴风雨，场子上的砖坯来不及盖上。他和同事们冒着倾盆大雨，抢盖砖坯。浑身上下被淋得像个落汤鸡。因此大病了一场。现在好了，厂被拆了。坯场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从四面八方下来的雨水汇集在这里，成了一片汪洋。看到这一切，虽有几分失落，却少了好多担忧。看到了雨后的蓝天、白云，和那五彩缤纷的彩虹，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喜悦。这自然界的变化和自己企业的命运十分相似。两个分厂被无偿关闭，企业要拆迁，几十年的奋斗的结晶一时间化为乌有。拆迁之后，如能重建，电子项目如能真真地做起来，企业就有希望。等待自己的或许就是一片蓝天。
正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桌子上电话铃响了。他转身进屋，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了拆迁指挥部小华的声音。
“秦总，雨后的心情好啊！这下您不担心砖坯被淋了吧！”
“你是在取笑我吧！厂被拆了，没有事做了，人是消停了，心情却不消停”。秦黎说。
“心情不好吗，我们几个来和您谈谈心。帮助您解解闷。您现在有时间吗？”小华笑着说。
“我现在无事可做，有的是时间。欢迎你们来，我等你们。”秦黎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无非是有关企业拆迁的事。秦黎放下手里的电话，去食堂提了一瓶开水。把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刚才的风太大，屋里吹进了一些杂物，不收拾一下太不像样子了。
秦黎刚忙完，楼下的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走出门外一看，正是小华的车。车里下来了三个人。除了小华，还有指挥部的江主任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
“上来吧，我在二楼。” 秦黎懒得下去迎接，站在走廊里招手打招呼。
“这位是我们拆迁办的江主任，您认识。这位是从下面乡镇调上来协助市拆迁工作的王乡长。”小华原来就在镇里工作过几年，而且是镇工办的负责人，和秦黎再熟悉不过了。便主动上前作了介绍。
“你们好!”秦黎上前一一和大家握手。招呼大家坐下后，便去给客人泡茶去了。
“您老人家就不要给我们泡茶了。我们自己都带着茶呢”江主任很客气地说。现在的人们出门都自备茶杯。可能是怕别人的茶叶不好，不和胃口。再就是怕茶具不洁净，一旦染上什么传染病就麻烦了。
“您坐下歇息吧！我们江主任今天来，是想和您谈谈企业拆迁的事的。”小华是指挥部的副主任。据说这个项目的拆迁任务很大，涉及的对象有上百个农户和几个企业。几个企业的拆迁就是由他负责的。他把江主任推在前面，说明他还是一个心地很亮敞的人。必定人家是一把手啊！
“行啊！我早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秦黎很直率地说。
“您是一个德高望重值得我们尊重的老同志。在支持政府各方面的工作上，为我们带了个好头，我们要从内心里感谢您老人家。这次金松新城建设项目征地的范围大，所涉及的拆迁对象多。您们企业也在其中。这是我们县目前比较大的一个城市建设项目，目前的进展还算比较顺利。我亲自来，就是请您要极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江主任不愧是做这方面工作老手。先用最美的语言把秦黎吹捧一番后，再才说出来自己的目的。最后才对秦黎下听起来客气，实际上是不可违抗的指令。
“企业要拆迁，这是既成定局的事，我们不会唱反调。既然你们来了，我就把我的想法讲一下”。秦黎从桌上拿出笔记本，看来秦黎早就有所准备。要不就不会照着早就列好的一二三条地讲了。
“我们是一家经过改制后的股份制民营企业。有十多个股东，什么事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说实话，我们早就召开了股东和职工代表座谈会，征求了股东和职工代表们的意见。我现在作为他们的代表讲几个想法”。
秦黎很明确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意思很明白，他今天并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作为十七个股东和二百多个工人的代言人，传达他们在座谈会上所提出的要求。
“我们全公司包括已经关闭的两个砖厂在内，共有在岗人员两百二十五人。其中城镇居民二十人，失地农民七十多人。其余的是周边乡镇的。在这些人员中，在企业工作十年以上的沾60%以上。工作二十年以上的都有四十人左右。这些人员要下岗，政府应该给与相应的补偿。这是工人们反映得最强烈的，也是最集中的。二是拆迁补偿费的问题。我们丝毫没有借拆迁混政府一笔钱，发不正当的邪财的想法。大家一致要求就是一点，要确保证公平、公正、合理合法的原则。不让企业吃亏，要给企业创造具有再求生存的条件。比如重建用地的征用，关于工业项目的各项优惠政策的落实等。三是保证现有的两个项目在拆迁过程中能继续维持生产经营的问题。电子、水泥构件的产品销售，都是按照合同规定，客户下订单而进行生产的。如不按时交货，我们辛辛苦苦跑来的客户就会丢失。这将给企业造成无法如挽回的损失。要求老厂搬迁的时间要适度延长。要把新厂建起可以投产后才能全部搬出。这三个要求是股东大会上共同提出的。也是我们最基本的底线。请你们要考虑企业的难处，尽量满足我们”。
“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我们会如实向上级反映。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上，尽量满足企业的要求。负责您们企业拆迁中过程中的具体问题的处理和解决，是分工小华同志主管的。也请您们配合他的工作。”江主任听完秦黎的讲话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在研究企业拆迁工作时，有的同志担心这个企业的拆迁工作难得做。认为这是个有三十多年历史的老企业，老员工多，一旦工作不到位，就会在工人中产生阻力。二是这个秦总资格老，年岁也大，在社会上多少有些影响。怕一般人来做工作会吃闭门羹。搞得不好就会增加工作难度。之所以他今天亲自来上门，也是这个原因所致。
“从今天开始，这个企业的拆迁工作就正式开始了。请小华同志按照指挥部的研究的工作方案，在秦总的配合下步步推进。在这个月全面完成各种事宜的洽谈，资产的评估等方面的工作，在月底完成拆迁协议的签订。九月份，横穿这个厂区的道路就要动工，希望不要因为我们的工作迟缓而影响工程的进程。我要去县里开会，小华同志留下来和秦总把具体工作研究一下。你放心，秦总既是优秀的企业家，同时也是镇里的退休干部。思想觉悟非常高，肯定会极力配合你的工作的。”江主任接着做了安排，就走了。
秦黎送走了江主任，回到了办公室。很爽快地对小华说：“小华，我们是老熟人了，讲话就不用客气了。说实话，企业要关闭也好，要拆迁也好，政府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能老是拖着。我们企业要拆迁这个话，市长已经和我讲了三年了。要求我们不能再搞任何基本建设。我们现在的客户全在外地，有几个客户是台资企业。他们在和我们签订合同时，提出要来我们这里看厂，都被我们以正处于拆迁建设阶段软言谢绝了。一天不拆迁，我们就一天动弹不得。今天终于开始这项工作了。稳我长期以来的沉重感总算松弛下来了。”
“这些事情都是由市里统一计划部署的。我们这些办事的只能按照领导的部署开展工作。其它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小华诚挚地说。
“这是当然。我也只是背下来发个牢骚而已。你说下我们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吧！”秦黎把话题转入正道上来。
“我们先要把企业的资产底细要搞清楚。会安排聘请房产测绘和资产评估两个中介机构来企业进行测绘各种建筑物面积。评估资产的价值。您们自己也要摸清底细，测算好资产的总值。在这个基础上，由我们双方坐下来进行协商”小华谈了它的部署和安排。
“这样很好。我们从明天开始，组织专班进行实地勘测，按照相关规定进行测算。做到心中有数。我们既不会瞎喊乱要的漫天要价，但也得要实事求是的得到合理补偿”。秦黎对小华认真地说。
“应该这样。您们自己可以根据实地勘测的数据，搞一个资产总额的预算。以报告的形式交给指挥部作为参考依据。最终还得以评估事务所的结论为依据来决定补偿标准。”小华说。
“好的。就这样定。三天后我们把报告交给你们。”
室外传来了隔壁的几个办公室砰砰的关门声。秦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到了五点半，是下班的时候了。
“小华，下班的时候到了。你和我一起去食堂吃个工作餐吧！”秦黎站起来，对小华说。
“不必了。我回家。好多天没有陪女儿吃饭了。昨晚她还责怪着我呢。讲好了今天一定陪她吃晚饭的。在小孩面前已经多次失言了。”小华说。
也是的，他们拆迁专班的工作实在是难得做。工作起来几乎没有上下班的概念。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如遇上那些钉子户，搞得他们焦头烂额不说，还得出门挨拆迁户的骂，回去受领导的气。在这之前，秦黎公司的几个员工也是拆迁户，专班的工作人员多次上门做工作，总是做不下来。他们只好来找秦黎帮忙。秦黎推脱不掉，只好出面。总算帮助把工作做下来了。现在，轮到自己的名下，就不能让这些同志为难了。
秦黎送走了小华，回到办公室。上午的暴风雨，下午的拆迁预备会，搞得他昏头昏脑。难得一时的安静。现在，他要把明天的资产摸底工作仔细琢磨一下，拟定一个确实可行的工作方案。
三
张厂长是一个做事特认真的人。把公司的资产清理，特别是地面资产清理交给他来做，是让秦黎最放心的。因为这些地面资产，包括房屋、水沟、道路、场地都是由他负责一手一脚做起来的。从他随秦黎一起离开建筑公司来这个企业的时候起，二十几年来，企业所有的基本建设都是由他负责的。所有建筑物和构筑物的结构及底细，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昨天下班后，秦黎没有离开办公室。一个人把今天要做的资产清理工作的实施方案进行了反复推敲。直到夜晚八点多才离开办公室。今天早上刚上班，秦黎就通知财务、生产两套人马召开专班会。
在这次会议上，秦黎首先宣读了昨晚拟定的，因配合企业拆迁工作的正常开展，而要彻底进行企业资产清理的具体方案。在反复征求大家意见后，决定按照方案开展这项工作。并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张厂长为首的拆迁专班五人小组。要求按照拟定的清理方案，财务管理专班进行账面资产的清理和统计。生产管理专班进行地面建筑物和构筑物的逐项清理和分项归纳。不管哪一项清理，都要求数据准确，真实可靠。建筑物、构筑物两大类，根据实际反映出来的工程量，依据国家有关定额标准，打好预算，计算出造价。并分项汇总。为拆迁补偿的谈判提供可靠依据。
秦黎最后强调说：“这是一项既繁杂又慎重的工作。它要从实反映出企业资产的真实性和可靠性，经得起评估部门的再检验。让自己在谈判中有底气。从而保证股东的利益不受损失，同时保证企业具有重建再生存的能力。同时还要保证经过这次拆迁，充分体现我们企业的正能量，展现我们企业的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和服从大局的精神风貌。决不能让世人觉得我们是一群自私、无知的庸人。更不能让人们丝毫感觉到我们是一群胡搅蛮缠的刁民。一个企业的名声不是几个钱能买来的。钱丢了可以再挣，名声毁了，就难以恢复了。希望大家要把企业的名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因为已有前几次座有关企业拆迁座谈会统一思想的经历，大家伙都没有异议，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两个专班都按照分工各自开始行动去了。
昨日的一场暴风雨，驱逐了连日来的酷暑高温的带来的烦闷，洗涤了空中的浮尘，让人们倍觉清新爽快。楼后面构树上，蝉鸣声也由昨日的声嘶力竭的狂叫变得有节有律的低鸣。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和、安详。
秦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原已拟定的企业重建的方案，反复琢磨着。在这之前，好多亲朋好友都劝过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就不要再做什么企业了。好好地休息几年。现在正好趁企业被拆迁这个机会，漂漂亮亮地下来，落个名利双收的好名声。他想到自己曾经许下的“在他有生之年，不能让企业垮下去”的诺言，想到跟随他艰苦奋斗了几十年的同事们，想到他和同事们，为了企业转型，千辛万苦做起来的电子开关项目，他决定不放弃。要趁自己身体还可以的状况下，把这个企业撑下去。只是原定的重建规模要调整。根据他摸底，现有的股东中，已有几个年岁大的同志要撤资退股，回家休息了。初步估计退出的股份要占20%左右。股东撤资退股后，企业的可用资金不会超过一千万。这样一来，原定的重建规模必须得重新考虑。自己的年龄已经快七十了，投资必须得谨慎。自己不给子女们留什么资产，子女们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总不能给他们留一坨债务。就是重建，企业的负载率也要控制20%左右。因此，这个方案一定要重新调整。把原来的计划投资两千万下降到一千五百万。而且要分两期完成。这样，就能减轻企业的资金压力，保证企业的流动资金的正常运转。
思路已定，他拿起笔，开始了新的蓝图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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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经过几天的努力， 两个清理专班各自完成了所分配清理的项目。汇总资料一大堆全交给了秦黎。秦黎看着眼前的这堆资料，心中不免要产生了一些联想。
二十五年前，他临危受命接手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当他来到这个小厂时，呈现在眼前几件破烂的厂房和办公室，已经无法入住。天盖已经被风吹翻了的生产车间，已经没有一点遮风挡雨的功能了。动弹不了的两台套制砖机械，需要大修和更换。满目沧桑，堆满了废土的坯场上，长满了荆棘野草。是他，带领全厂七十多个员工，经过日夜奋战，泥里水里干了一个多月，才算勉强地能开车生产。在后来的岁月里，他们先后更换了先进的机械设备，新建了厂房和生产车间。新修了较为壮观的办公楼。并由一个厂发展到四五个分厂。特别是近几年的产品更新和企业转型，投入的几百万资金不说，所倾注的汗水和心血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二十多年的艰辛努力一眨眼就要变成一堆废墟，这事落在任何人的头上，都会产生一种惋惜、悲哀、难舍难弃的复杂心理状态。更何况他在这里日日夜夜二十多年，此时的这种心情可以说是更为明显。眼前的这堆资料，最多也只能反映出企业的资产额度，却无法掂量出他工人们为此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的份量。
他把整个资料认真地梳理了一遍，并逐项地进行了复核，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随着叫来了办公室的小陈，要他把整个资料分项重新整理并打印出来。到时交给拆迁指挥部。拆迁是企业的一件大事，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做主完成的。涉及到的一些重大事项，必须要经过股东大会和职工代表大会来决定。特别是受附近那些被拆迁农户的影响，普遍都存在着必须要死缠硬要才能达到自己目的的心理状态十分严重。这就要求在做好思想工作的前提下，提高和统一全体股东和员工的认识，才能积极配合政府完成这次整体拆迁的工作。
想到这里，秦黎要着手准备会议的开法和会议中必须形成决议的各个事项。以及所需要的各种资料。既然这是企业的一件大事，会议的准备工作就必须要充分。特别是他的讲话必须要有理有节，要有很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要能唤起大家的共识。否则，各项决议的通过就无法保证。在拆迁的实施过程中就有可能出现不可预料的事态发生。在这拥有两百多个职工的团体，一旦出现什么偏差，引起了群体事件，他无法向上级交差的事小，企业的声誉受到影响事情就大了。
为着这些焦心的事，他陷入了沉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