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 | 秋天的礼物（散文）
秋天的礼物
文|李峰
岁月更迭，秋意阑珊。白露刚过，大地就褪去了微燥的温度，到处便风清露冷了。万物沉寂而饱满，路边的草木萧杀，桂子飘香远。
清晨的轻雾，像千万条乳白色的薄纱。缠绕在村子高矮错落黛青色的屋脊上，缠绕在成排白杨树的褐黄色的叶子上，缠绕在那刚收尽庄稼的大片大片赤裸的黄土地上。秋收的盛宴已经结束，田野显得空旷寂寥，大片的花生已经收获归仓，裸露的黄土地和玉米地间隔交汇。玉米也已经收获，它们枯黄的杆子已经被晒成了标本。成群结队“呼啦啦”飞在半空中小麻雀们不知道去哪里了，是不是还缩在巢里，做一个无关风月的无聊的梦。远处的河堤旁有一个红枫林，猩红的叶子，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白雾慢慢消散，像一个刚刚煮熟的鸡蛋黄一样的太阳，从远处白杨的树间，照射着朦胧迷离的光。有微风吹来，还没好好打量这旷野的景致，好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满天满地的浓雾席卷而来。顷刻，小村不见了，枫林不见了。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就成了一座山。太阳躲进了“山”后面，然后又慢慢悠悠地爬上树梢。太阳光在雾中变幻莫测，显出斑斓的五彩。我眯着眼睛，看着一棵楝树上楝子。深秋早上的阳光照在楝树果实上，反射出神秘的绿色光晕，这一颗颗的小圆果实这么熟悉，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老家房子的后面就有一棵大楝树。它就是结这样的果实。我忽然虔诚地注视这树，这雾，这大地。注视着这个收获的季节了。
早起的时候，我总是踱步到村子外面的旷野里，呼吸新鲜空气。睡眠总是在秋夜里搁浅，梦里，总是在秋收的季节回到故乡。穿梭在高高的玉米地里，玉米细长的叶子在我裸露的胳膊上，脸上，划出微微辛辣的口子。在深绿色间或枯黄叶子的花生地垄里奔跑，追逐一只惊惶失措的兔子。摘绿豆枝条上结的一个个黑亮亮的豆荚。那么多的豆荚，总感觉永远也摘不完。青豆不停的变黑，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母亲在旁边催着，别发呆了，赶紧摘，太阳一出了，豆子都崩落一地了······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到我们家的大门，发现房子完全变了样子。门开着，饭菜在堂屋的桌子上摆着，还冒着热气，可是父母亲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一次次地呼唤找寻父母亲，然后就惊醒过来。这样的梦境反复重复，无休无止。在这个秋天，在这个有雾的早上，忽然想起来了故乡。故乡早上的雾也是这个样子，在太阳光下朦胧，神秘。
我在这个不是故乡的村子已经呆了五年了，这里我已经很熟悉，这里的人，这里的庄稼，都因为秋收而忙碌热烈起来了。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这片土地丰腴而肥厚。虽然这一年风不调雨不顺，农人经过一季的辛劳，总算有所收获。人们不埋怨，有收获总是好的。机械化的时代，机械代替了繁重的体力劳作。到处都是收秋机械的轰鸣声，人们像一群勤奋的蚂蚁。在雨季来临之前，抢收着花生，玉米，芝麻。然后晾晒，脱粒。有的在地头就把自己的粮食卖给了商贩。当兑换成一叠或厚或薄的钞票的时候，他们会吐一口痰在大拇指和食指上，认真仔细地点着数着。点钞的沙沙声，是这个丰收季节最迷人的声音。他们会咧嘴一笑，大声询问对方的收入，太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的黝黑皮肤上，喜悦深深地隐藏在沟壑丛生的皱纹里面了。
隔壁的老兴叔种了两亩的冬瓜，大个头的冬瓜胖乎乎的，穿着一身绿衣服，衣服上有长长的绒毛。它们都藏着厚实宽大的叶子下面。他一边扒拉着冬瓜叶子，迅速扭断一个大冬瓜的蒂。抱起来，用手拍一拍，感觉就像抱着他的刚刚添的外孙子一样。笑着招呼我说，来，抱回去吃，这家伙足有七八斤。我赶紧摆摆手，这么大，吃不完啊。赶紧的，抱走。地里多着呢！冬瓜熬排骨好吃。老兴叔的语气不容分说。这个大冬瓜够我吃好几天了，抱着它的时候，我脑子里面竟然浮现了好多种吃法的画面。画面如此诱人，以至于我忘记了答谢。
秋收的季节，人们变得慷慨大方起来。经过春雨的滋润，夏阳的普照，秋风的抚摸。大地用它丰沛的乳汁孕育了人们所需要的瓜蔬和粮食。人们收获满满的时候，也细细地打理着土地。除草，施肥，细细地耕耘，汗珠子摔八瓣，打在这广袤的黄土地上。人们学会了感恩，学会了分享。这是回馈大地的礼物。
太阳完全升起来，这世界逐渐清晰了。几缕薄薄的炊烟从小村里面升了起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大白馒头的香味。这是新打的麦子蒸的吧。不知道母亲蒸的馒头熟了没有？是不是还是红豆沙馅的？红豆煮熟捣碎掺杂着红糖，裹在新打的麦子磨的面里面，蒸出来的馒头香甜可口，劲道十足。我总是在吃第三个的时候，母亲笑着拦我，傻孩子，一次吃撑了可不好，以后你会讨厌豆沙馅的，去，帮我拾点柴火，消消食。我怎么会讨厌豆沙馅呢？那留着齿间糯软甘甜的味觉记忆，就如同藏在身体里面的基因密码，无论沧海桑田，都无法改变分毫。如今。谁给我做豆沙包子呢？我知道，母亲在那个叫天堂的地方有生命树，树上结十二样的果实。她在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桂花树，是否仅仅只有梦幻般绚烂的紫丁香？
桂花树的香味，是从村子东头的小田家传过来的。他家门前种棵金桂树，盛开的树冠像一个大蘑菇。树叶新绿，细小如碎米粒金黄金黄的花，如碎金一样地点缀期间。桂花香浓郁，厚重。这香气虚无缥缈，缠缠绕绕，浸染着他家的屋瓦，房梁，砖头。我甚至觉得他家的炊烟都是香气逼人的了。此刻他正爬上梯子，去摘树上的桂花。听说桂花酿的新酒，醇香悠长，令人遐想。他的小闺女，穿着一身嫩绿的小褂，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正站在树下指挥，爸爸这边多，你都没看见，你这个笨鸟。说完咯咯咯地抿嘴直笑。我是笨鸟，你是一个小笨鸭子。小田边摘边和闺女打趣。小田媳妇叫霞的女子，在电子厂上夜班，骑着电车正好回来。看见这一幕，假装嗔道，上那么高干嘛？别摔着了。赶紧下来，看看我给你买的鞋子合脚不？小姑娘早已经扑到霞的怀里，妈，我爸骂我是小笨鸭。鼻子一皱，小嘴一撇告起状了。你俩活宝啊，霞在闺女鼻子捏了一把，无限宠溺地看着“小笨鸭”和在梯子上摘桂花的丈夫。我被深秋早晨的温情感染了，感觉这桂花更艳丽了，香味更浓烈了。小田看见我，说，摘了一大筐。酿好桂花酒了，过来喝啊。然后噔噔噔下了梯子，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鞋子，细细打量起来。
一年前，小田正值身强力壮的年龄。三个孩子的父亲，养家糊口的丈夫。忽然之间罹患了可怕的白血病。整个家庭天塌地陷了，妻子霞整天以泪洗面。还好小田心态好，积极面对病魔，顽强与病魔斗争。村子的人都捐款捐物，帮助他们干农活。每天早上我去散步的时候，都能看到小田在跑步锻炼。心态好了，再配合积极的化疗治疗。他的病情越来越好起来，如果不是知情，都看不出他罹患恶疾。小村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演绎不一样的悲喜。在这个秋季，因为人们心存善念，热爱生活。这世界也总是回馈人们各种各样的礼物，食物，爱情，健康。我们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再不断地帮助别人，所以我们的家庭，我的村子，我们的社会才能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秋意深重，虽然出来了太阳。但早晨还是有一些凉意的，小路上的野草枯败，叶子落满了晶莹的露水。走在上面，抖落颗颗水珠，如跌落黄土地的碎钻。在太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辉。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落着一只孤零零的长尾巴喜鹊，喳喳地聒噪着。
儿子像一阵风一样小跑来到我的身边，捡起一个小泥块，投掷向喜鹊。泥块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喜鹊扇着它黑色的大尾巴飞走了，留下刚站立的电线，颤颤巍巍地晃悠。儿子个头快超过我了，青春洋溢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今年高考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不久就要远离我的身边。像一只雏鸟，要离开巢穴，飞向更加蔚蓝的天空。
看着他嘴角一圈刚刚长齐的胡须，明亮的眼睛，我觉得，他也是这个秋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李峰，网名村长，深居简出，爱好文学，愿用一支拙笔，记录下生活的平淡和传奇。对文学的态度是，执若从前，爱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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