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丰林 | 老 家
老 家
文 | 马丰林
我对老家的印象就是:石碾,石磨,石磙子,石桥,和明亮的月。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偏激和自私的人,但我却执拗地认为:月是故乡明,人是家乡亲,家乡的水总是特别的甘甜。幼时的夜晚,我和同伴们到庄上的中心碾盘处玩乐,在皎洁的月光下恣意地奔跑,那明亮的月好圆好纯净好圣洁。我们吹牛,打翘翘,玩星星过腰,捉迷藏,完全忘记了时间,我们是那样尽兴那样开心,沉醉其中,直到妈妈和奶奶轮番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回家睡觉,那静静的婀娜多姿的明月一直陪伴着我慢慢长大,如今漂泊在外,抬头仰望明月的兴致渐渐淡了下来,似乎觉得她再也没有我小时候,家乡的月那样的明净和纯洁。
如今的我,每一次回到老家,坐在狗娃爷的门前,看着那熟悉的每一个面孔,望着新修的水泥路,我真想脱下鞋子,褪去袜子,赤脚在水泥路上走一圈,接接地气,越走我的心就越纯粹,我的目光就越深邃和柔和。我想拉着我七十多岁的狗娃爷,在生我养我的村庄上慢慢走细细地看,我想和每一个重情重义的乡亲热情地攀谈。我的花亭大爷快九十岁了,他是这个村庄变迁的见证人,他可以说是我们庄上的活字典,也是庄上宝贝级的人物,哪一家有啥稀奇新鲜事,整个家族的蔓延史和陈芝麻烂套子的事,他都如数家珍清晰得很,每一次见面他都会说:娃呀,以前的日子家家都很艰难,都是咬紧牙关跟着日子往前跑,你爷死得早,你奶真够刚强的,拉扯着你伯和你姑慢慢过日子,如今总算熬出来了,再也不用推磨不用在碾盘上轧红薯干了,那活真累得人眼冒金星,绝对没想到现在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我每次看见脖子上挂着旱烟袋的新娃爷,都要感慨万千,这样的古物已经不多见了,他满下巴的胡子密密麻麻,里面不知蕴含了多少村庄上的故事,我总是催促他赶快去理理,他总是笑着说不碍事不急不急。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嗜烟如命,旱烟袋不离他的手,就是在山坡上割草的时候,也要趁着歇息的当儿,美美的吸一锅。
每次和乡亲们在一起,我都像远航的船儿回到了港湾,我的心总是出奇的静谧和舒适,我爱他们,发自内心地热烈地爱,爱得几乎是不能自已泪流满面。每一个熟识的乡亲,我都可以像放电影一般回忆起许多往事,他们友善他们艰辛他们坚韧,他们明净,和他们在一起,我浑身都充满了能量,似乎有一种要飞起来的冲动。我真想到西沟到北沟到罗家湾到每一个山坡上去走一走,去看一看那碧绿的玉米苗和充满希望的生机盎然的花生苗,它们承载着乡亲们的厚望,也承载着我对乡亲们的殷殷祝福。山坡上的每一道沟壑,每一条羊肠小道,我都清晰地记着,毕竟我在老家生活了四十余年,进城才不过七八年光景,拿着镰刀割麦,扛着锄把去刨红薯的旧时岁月,我历历在目。那时尽管很累,但很快乐。
随着年岁的增加,我对幼年时的印记渐渐地有些模糊,故乡也好似离我越来越远,曾经有一阵子,我对老家的感觉竟然有些生疏和模糊,认为它只不过是几间房屋和几棵树而已,在我的脑海里,它仅仅成为了一个小的轮廓,抑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或圆圈。而近段时间不知咋了,彷佛是年龄过了半百的缘故,也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与几个最熟知的几位老人的生死离别,我对儿时那些最初的曾经的印象竟是越来越刻骨铭心地怀念,那些模糊的记忆竟一下子又清晰了起来,我分明感到我对老家的依恋和牵挂与日俱增,她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头萦绕和徘徊。我不断地拷问和敲打自己的灵魂,切莫要亵渎和淡忘了那份难得的真挚和深情:我的徐姐奶在端午节时,隔着石头墙给我家送满满一碗鹅蛋鸭蛋时的情景如同发生在昨天。而今,她已经九十多岁,我将对她做怎样的报答?
每一个周末或是假期,我都像是着了魔似的想要往老家里赶。真的,我渴望看到那些看着我长大如今却已是老态龙钟的亲人们,我习惯并享受着他们对我的称呼“林娃回来了”,听到那熟悉的乡音,端详着他们那满含皱纹的脸,我的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感动:这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这里的土地虽然并不肥沃,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朴实坚韧,厚道凝重的乡亲们和我们的后人;这里的井水依然香甜,清净甘冽,滋养了乡亲们健壮的体魄和不屈不挠洁净的灵魂。看到那些欢蹦乱跳的孩子们,我彷佛看到了自己孩提时的影子,心里别提多么开心多么高兴,那时的我们日子虽然简陋,却一样笑声连连快乐无边。姊妹几人蹲坐在灶台前边吃着甜甜的红薯,喝着红薯稀饭,父亲母亲不知疲倦地下地干活,奶奶时不时地隔三岔五地给我们做着好吃的煎饼饭。如今的孩子们何其幸运,他们当然不知道什么叫黑桃A,什么是鸡屁股银行,已留在角落里的石磨石碾是干什么用的。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日子当然是要往前迈进的,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时代,衣食无忧,享受着新时代阳光的照射,真是一百个称心如意,只要知道珍惜就好。正在我俯下身子和孩子们打招呼时,大人们则趁势教导他们说:这是你林娃大伯,在县城里教书的。
老家的土坯房子几乎全被拆除,被恢复为耕地,种上了庄稼,砖瓦结构的还留着一些,但大多已不住人,那是旧时代的象征,也是在暗暗地叮嘱我:不要忘本,要留住初心。前几年,随着省道从我庄经过,大多数的乡亲们都把住房建在了省道两边,这样出路方便,还整齐雅观,在房子上还贴了瓷砖,大大提升了房子的品味,房屋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太阳能,热水器,整体橱柜,纷纷走入寻常百姓家,乡亲们也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那些有眼光的,早就不愿意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很早就离开了老家,外面到处是黄金,挣钱容易机会多,适宜打拼。最为成功的要数学中兄弟,他去新疆发展时,才十七岁,下过煤矿,做过苦力,摸爬滚打,慢慢摸索,最后在玉器行业站稳脚步,家大业大。致富后不忘乡邻,把那些愿意在外发展的都拉过去,手把手地传帮带,还给他们垫付资金,使他们都有所成就。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玉好叔,七十多岁,前几年跟着他在新疆享福,如今回到了老家,对土地十分留恋,不愿意闲着,又种起了庄稼。他的二胡拉得十分板正和亮洒,年轻时就是专一唱鼓儿哼的,周末我一回去,就到他家,缠着他想再听听,玉好叔也很乐意,我们都深深地陶醉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日子中。如今,我们一个三百多人的小村庄,光在新疆发展的就有三十多人,他们目光独到锐利,利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在那里发了家,挣得了满盆金,把家庭安置在了城市,时不时地回来,带动乡亲们一起发展。
我的乡亲们都很勤劳善良本分。喜停爷今年七十八岁了,岁月的沧桑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烙印,依旧精神矍铄,闲不着,每年春暖花开时,仍然和他的老伴一起,到山坡上挖黄黄苗苇子根茅草根,然后开着三轮车到附近的集市上去卖,五十块也好,百十元也行,根本不计较钱的多少,就图个心里得劲,有份事做,不虚度时光,到处转转,既开阔了眼界,活泛了筋骨,又给子孙们减轻了负担,这种自立自强达观洒脱的精神和情怀,让我深深感动和敬佩。
保成爷也是七八十岁的年纪,看到山坡上青草绿油油的,无人去割,遂产生了养牛的心愿,儿子不答应,说他岁数大了,应该颐养天年,他却执拗得要命:我养了一辈子的牛,和牛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养牛的人少了,坡上的草茂盛,好割,我只当活络筋骨,喂个老母牛,一年下个小崽,养大了卖个万把元,也给你们减轻负担,有事做,就有一份念想,有盼头,日子就好打发。你让我整日闲着晒太阳,我着急,不习惯,那种滋味我受不了。和牛在一起,看着它慢慢长大,我心里舒坦美气,稍微受点忙碌和劳累,我乐意,你让我拿起钓鱼竿,到水库边蹲半天,那种闲差事,我不习惯,更不感兴趣,咱就是个庄稼汉,我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他们的内心就是这样的敞亮。
夕阳西下,那柔和的光辉使人沉醉,我看到六十岁开外的玉发叔,赶着一群在山坡上吃饱喝足的羊回家的情景,心里感觉到莫名的温暖和温馨,这一幕在我的心灵里定格成美丽的画面。如今的乡间袅袅炊烟已见得不多,人们大多用上了电饭锅和太阳能。玉发叔是低保户,他凭着国家给的好政策,自主创业,过着衣食无忧的好生活。每次见到我,话匣子一经打开,总是滔滔不绝,直夸党的政策好,他遇到了新时代真是莫大的福。我一边感叹着,一边感到一丝忧伤,假若我的老父亲还在着多好,他也买几只羊到山坡上放着,享受着安逸的老年生活。
每次回家小住,面对那宁静的夜空,总喜欢抬头仰望那明净的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直觉着老家的月,就是那样的明媚和亮堂,格外柔美格外清新。老家的人,格外真诚善良,他们以心待人,不玩虚,不做作。我的三叔就是那种一喝酒就给你取存折的人,真诚得就像那厚实的黄土地,我的林刚兄弟就是那种你若用车立即将油加满,把车开到你门前的人,我的丰波兄弟就是你若急需用钱,他则马上毫不犹豫就往你账户里成万元地给你,没有一丝的敷衍或搪塞,真诚得让我只想哭只想掉眼泪。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教师,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在他们面前,我只不过是以诚待人,将心比心,给每一个乡亲应有的尊重和诚恳,我不会趾高气扬,更不会盛气凌人,也不会阴奉阳违,两面三刀。我待乡亲们如同至亲,他们是亲爹娘,他们才是我成长的沃土,他们也像清泉一样汩汩流淌,滋润了我的魂魄,使我更加厚重更加趋近黄土地的品性。我感恩,我领情,我渴望成长。在乡亲们无微不至的哺育下,我的灵魂才得以健康成长,我的血性才没有被玷污,仍旧如水珠一样晶莹剔透。在他们热烈似火的胸怀里,和纯洁深情目光的照耀下,我如鱼得水,尽情遨游,不断地成就自己。我真幸运,父母亲给了我一副健康的体魄,奶奶教会我凡事要替别人着想,乡亲们又像雨水一样给我滋润给我沐浴,使我不断地战胜自己,使我从一个高峰不时地攀越到另一个高峰,我知足我感恩。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只会更加坦荡做人,认真做事,把我微弱的光芒发扬光大,去鼓励去唤醒去成全更多的人,我乐此不疲,我信心百倍。
渐渐的,我终于明白无论我走出再远,终究都走不出老家的影子。我像一个飘飞的风筝,无论我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那根长长的红线,永远是握在乡亲们的手中,他们的一声召唤,就可以把我拉回家园。是的,老家的房屋变了,道路变了,时代变了,可人心却没有变,仍旧是那样的圣洁和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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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马丰林,男,中学高级教师,1987年中师毕业后在高丘初中教书,现就职于镇平县教师进修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