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牢骚话(九)
不想再误人子弟
江雁
昨天晚上,我在QQ上更新了我的说说:不想再误人子弟。
有十几个孩子私下里发消息给我,无一例外都是安慰。其中有个曾经被我踹过屁股的男孩子说:老师,如果像您这样都能说是误人子弟,那我实在看不到好老师了。
那一刻,只觉脸红心跳,羞愧难当。
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虽然在这所学校里、在我的学生和家长心里,也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比起真正优秀的老师来说,我知道自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幸的是,我这么一个不太好的老师,偏偏处在一个更不好的教育环境里。我们学校,应该说是我们整个县城的学校,都处在一种怪异的状态里:为拼升学率,我们不是在提高教学水平上下功夫,而是将珍惜时间发挥到了极致。
学校领导们很人性化地创立了一日六次打卡制度,把老师们紧紧团结在美丽祥和的校园内,哪怕你无事可做,也要随时等待领导们的亲切会见。
老师们为了能在领导们接见时得到表扬,越发算计起学生们在校的一分一秒。据说我们学校有的班级,从早上六点十分开始,到晚上十点结束(当然只限于我教的初中部,高中部还可以更晚),学生们基本上除了吃喝拉撒,便再无其他时间是在教室以外的。而且,吃喝拉撒也要争分夺秒,否则怕赶不上规定的进班时间。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每天能把这么多的时间分一小半——不不,我的要求有点太过分了,就分出一小时,让孩子们去图书馆里看看书,他们也不至于为了一篇六百字的作文愁得白了少年头。
但是,我们的图书馆大门始终是紧闭着的,学生们人手一本借书证,只不过是为了在上级来检查时,作为我们推广书香校园的凭证。我们的孩子,永远有背不完的单词,做不完的习题。
我想,如果硬要说我还算得上是学生心里的好老师,那就是我曾经在秋高气爽的早晨带一个班的孩子们去操场上看过一次蓝天白云,享受清风拂面的安闲;我曾经在一次作文课上陪另外一个班的孩子打过一场雪仗,允许他们把平常受我的“怨气”化作雪团塞进我脖子里;我曾经在和某副校长吵完一架以后,还是偷偷带一群孩子到公园看过一次菊花展,陪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日。
再有呢?那就只能是我会在我的学生们一个月才享受一次的休息日里,按学校要求发下试卷以后,又擅自告诉他们:有时间就做,没时间就看看课外书。
但是这样的好,恰恰就是领导们眼中的不好。我记得有一次开教师会,一位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领导恨铁不成钢地跟我说:这个礼拜检查学生迟到情况,基本上都是你们班的。我讶异:不对呀,我们班学生在学校预备铃打响以后都在教室里呀,没一个迟到的。旁边其他老师哄堂大笑。
有人好心告诉我:预备铃是预备铃。我们年级早就规定六点十分之前必须进教室了,不管寄宿还是走读的。我假装晕倒了一下,又“醒”过来嬉皮笑脸问那位领导:你说基本上都是我们班的,那还有哪个班学生这么胆大?
领导怒气冲冲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所以,为了保自己周全,我更多的时间里,也不得不像绝大多数老师们一样,不自觉地按照我们所谓标准化模式,把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孩子塑造成一台又一台冰冷的考试机器。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虽非自愿,但到底是把我们那些孩子们的天性给扼杀了!
然而,更让我感觉痛心和恐惧的是,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已经渐渐认同了这样的教育现状,甚至不少人还在为之摇旗呐喊,歌功颂德;我们的学生呢,他们也渐渐习惯了加诸他们身上的种种摧残,并且以为理所当然;还有那些在我们的应试教育下百炼成钢的牺牲品们,倘若有一天也有幸执起教鞭,他们会比我们这些前辈们更加凶神恶煞。
今日,我选择为五斗米折腰。他日,我可有脸面面对先贤和诸多曾经对我顶礼膜拜的学生们?想到这里,竟有一阵透骨的寒冷,让我愈发凄惶。
我确实,不想再误人子弟了。可是,愚钝如我,在教师岗位上奋斗了这么多年,我又能干什么呢?
2009年12月24日
后记:
写这篇文章,是因为一件事:我班上有一个学生,被某领导打了两个耳光后,先是离校出走,后来终于选择转学。
事情的原因不必再去追究,但作为班主任,我深为自己没能护学生周全而难过。于是由此及彼,想了很多很多,包括一些我不愿提及的事情。最后的结论是:我不想再误人子弟了。
又记:
正如我在这篇文章结尾所担心的,不教书,我能干什么?所以我又在教师岗位上苟延残喘了近三年的时间,于2012年没有任何先兆的辞职了。那个时候,据说我的同事们对我辞职的原因做了种种猜测,最离谱的是我被某大公司签约,前途一片光明。
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我只是真的厌倦了!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们的教育并没有我说得那么糟。我这个牢骚话发出来以后,也有个别朋友对我表示了尖锐的批评。我接受,但是不想改变。我其实挺心疼曾经的同事们,对我的那些领导们也并不怨恨,甚至有时候还会为我当时的桀骜不驯感到小小的内疚。只是,对于中国教育,我注定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好在,我现在已经不必再为此发牢骚了。领袖曾经告诫过我们,牢骚太盛防肠断。说得挺好,领袖的话,有时候也是可以听听的。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