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曲《流水》赏析: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高山》、《流水》二曲,本只一曲。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志在乎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至唐分为两曲,不分段数。至来分高山为四段,流水为八段。”明代《神奇秘谱(朱权成书于1425年)》中如是说。

其实早在公元前四世纪的春秋战国时代,郑国人列御寇就在《列子·汤问》中为我们讲述过“高山流水”的故事: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不复鼓琴,以为是无足复为鼓琴者。

大约成书于公元前三世纪的《吕氏春秋》,在《本味篇》中也做了类似的记载,结局都是“伯牙破琴绝弦,不复鼓琴”。再后来,西汉的《韩诗外传》、《淮南子》、《说苑》,东汉的《风俗通义》、《琴操》、《乐府解题》等等,众多的古籍也都纷纷引用了这个故事。只是这些作品中有关伯牙的描述变得更加的丰富多彩了。尤其是明代的冯梦龙更是以《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作为其《警世通言》的开卷第一篇。在这篇文字中,伯牙成了乐官俞伯牙,钟子期亦成了汉阳的樵夫。至此,上古一小段百来字的典故,变成了一篇人物、地点、情节样样俱全的话本小说。

今天,我只是想说说《流水》。

这是一首志在流水,再现智者乐水的曲子。泛音、滚、拂、绰、注、上、下,回旋往复,尽显流水的种种动态。

在我看来,听《流水》,仿佛就是灵魂于大自然中的一场游历。

甫一开始,引子部分的旋律便在宽广的音域内不断跳跃和变换音区,并在虚微的移指换音与实音相间之间,时隐时现。此时的我,仿佛立在高山之巅,耳畔有风声猎猎,眼前是薄雾缭绕。苍峰青天流浮云,那种空旷辽远,一下子击中灵魂。

我想,如果一个人还不能完全领略到“余音绕梁”这个成语所要描述的情景,那么多听听《流水》,从此无需再借助任何语言的诠释,便可懂得。

然而,我们还没能从这袅袅音韵里走出来的时候,接下来的第二、三段,便有一阵清澈的泛音演绎出活泼的节奏。那是融化的冰水,惊醒了沉睡一冬的小溪。于是,它泠泠淙淙,充满活力的喧哗着,飞出峡谷,飞出山林,飞向遥远的地方。

也许它会在匆忙中,在某个地方打个漩涡,但转上几圈之后,便又从从容容地舒展开去了,宛如透明的缎子。

再后来,我听到这欢快又跳脱的小溪才开始真正展示它的歌喉。“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在第四五段的乐曲声中,我似乎看见一个着锦衣华服的女子,于青峰翠谷间,唱一曲天籁之声。

到了第六段,先是跌岩起伏的旋律,在大幅度的上、下滑音中得以展示。接着,连续的猛滚、慢拂化作潺潺水声,演奏出一个递升递降的音调。听到这一段,我依稀感觉自己正乘舟三峡,俄尔遇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倏忽又游鱼细石,历历在目。

而当第七段的高音区连珠式的泛音群,先降后升,复又音势大减过后,我这个虚空里的游人,已然是“轻舟已过,势就倘佯,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琴学丛交·流水》后记)了。

好的曲子,从来不是简单的呈现。它往往于循环往复中,莫名地牵动着听者的思绪,《流水》同样如此。听第八段的音乐,便是对前面旋律的变化再现,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又加入了新的元素。这就好像你分明是进了同一座山,但看到的,却不再是完全相同的风景。

到了结尾部分,那颂歌般的旋律由低向上引发出人的激情,还有清越的泛音,让人沉浸于“洋洋乎,诚古调之希声者乎”的思绪。 听着那悠扬宛转的乐曲,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静美,岁月的安闲。

我想,其实《流水》中的乐声,原本却该是大自然谱成的。所以我们听到的,不仅仅是一首古琴曲,更是天地造化对热爱自然者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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