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卖不出去的鱼

卖不出的鱼

年近半百的大韦,长得又高又瘦。妻子经常拿他开玩笑,说他往哪一站,都像一根旗杆。夫妻俩十多年前就在镇菜场承包了一个摊位,专做水产生意,每天身上都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鱼腥味。这些年,虽然过得辛苦,但也挣了不少钱,自然就乐在其中。

今天早上两三点钟,大韦就习惯地开着车来到批发市场。在进货的过程中,一条超大的螺丝青,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兴趣。这是一条大家伙,将近两米长,被人养在一只红色的超大塑料盆里,乌黑的鳞片像一枚枚一元硬币,整齐有序地缀在修长的身体上。它在努力地呼吸,大嘴和鳃不停地一张一合,整个身体始终很不安分地摇来摆去。有时候把盆里的水,搅得“哗啦”响,水都溅到了盆外,那是有人靠近它,引起了它的恐慌。它一定是在大河里自由惯了,现在被困在这么小的地方。如果鱼也有思想,它的心情一定相当郁闷。

大韦毫不犹豫地想买下它,最后和店家讨价还价谈了一个最合理的价钱,把这条鱼抬到了他的车子上。于是,今早的菜市场比往常更噪杂了,螺丝青的出现,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走到大韦的摊位前争相目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觉得这条鱼是近几年见过的最大的了。大韦静静地瞅着大家。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买主,像这样的鱼,只有镇上的大饭店才会要。到了十点钟,有个男人径直朝他这边走,显然此人是有备而来。他看到这个人比他还要瘦,个子却矮了许多。他穿着粉红色T恤衫,下摆塞在蓝色牛仔裤里,脚上的黄皮鞋被擦得光亮。他长着尖嘴猴腮的脸,大龅牙,使他显得更加丑陋。但是,人们还是忍不住朝他多看几眼,完全因为他脖子上挂着的和狗链一样粗的项琏,和那个沉重的挂坠。大韦认识他,名叫李勇,镇上大部分公共基础工程都被他承包了,赚得盆满钵满。

他蹲下身体拨弄那条螺丝青。鱼儿被激怒了,生气地扭动身体,盆里水花四溅。然后,他站起身问:“老板,这条鱼多少钱?”

遇到这样有钱的客户,大韦自然报了一个稍高一点的价格。李勇果然一分钱也没往下压,爽快地从包里抽出六张红红的百元票子递给他。接着,他想起什么,又从包里抽钱,连盆一并买下了。大韦夫妻俩殷勤地抬着水盆,直到在李勇的越野车里放置妥当,才开心地回到摊位。这一进一出,他挣了不少,格外高兴。下午时候,菜场的摊贩寥寥无几,他们夫妻俩还在坚守,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到他们面前:“老板,你叫大韦?”

大韦点点头:“什么事?”

“你跟我来一下就知道了!”女人说完就朝外面走,大韦迷惑不解地跟在后面。

菜场门口是一块空地,停着许多电动车。女人在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前停下了。大韦走过去一看,更加迷惑了。他看到三轮车的车斗里,放着他养螺丝青的大盆,而这条大家伙也正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张合着嘴。

他还没开口,女人就说道:“我们东家叫我把这条鱼卖给你,说你认识他。”

“你东家是谁?”大韦一边在脑子里搜索可能认识的人,一边问。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我是他家保姆。”

大韦也是一个老江湖。他听出了女人话里的份量,赶紧掏出三百块给她,并大声喊来媳妇,两个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条鱼抬到摊位前。尽管他们不停地朝水盆里增添氧气,到第二天早上,鱼还是死了。他只好把鱼担在案板上,继续等待买它的顾客。但是今天围观的人就少了,人们对死去的生物似乎有天生的不感兴趣。大概九点多钟,村长阿全陪着妻子来菜场买东西。

他今年四十多岁,最近正和几个村的领导竞争一个向镇上提拔的名额。官场上的权力倾轧,已使下定决心要从中胜出。虽然,他在逛菜场,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场明争暗斗;同时目光四处搜寻,最好能看见一些奇珍异宝。当他目光扫到大韦案板上的螺丝青时,立刻撇下妻子,走到他们面前,把鱼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然后问:“这鱼多少钱?"

“六百。”大韦回道。

“死鱼还这么贵?”阿全嘴里嘟哝着,手却开始掏钱包了。

“帮我用袋子盛好,装到我车子上。“

大韦收了钱,和妻子把鱼抬到停车场。阿全开的也是越野车,不过没有李勇的档次高。人家是宝马,他的是大众。

几乎就在昨天相同的时间,自称保姆的女人又走到大韦的摊位前,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她刚喊了句“老板”,他就立马明白了意思,仿佛灵犀相通。他二话不说抽出三百块钱恭敬地递给女人,叫上妻子把那条死鱼抬回来。可怜的螺丝青,身体的颜色开始改变。他赶紧买来许多冰块,全都覆盖在鱼身上。下一天,他依然把鱼摆在显眼的地方,一些同行向他投来诧异的眼光,还有人调侃他,“大韦,这鱼舍不得离开你呀!”

今天是休息天,菜场比那六天更热闹拥挤一些,大韦的生意也更好一些。他正忙着给顾客宰鱼,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韦老板,真忙啊!”

他直起身子,是同一个小区的老吴在对他说话。老吴今年五十岁刚出头,长得膀大腰圆,说话瓮声瓮气。他的儿子这次在考公务员的笔试面试都已通过,就差镇政府一纸录用通知了。他在案板前仔细地瞧不起瞧了瞧螺丝青,还用手指摁摁它的身体,问大韦,“还新鲜吗?”

大韦问他,“你准备自家吃?"

老吴摇摇头,憨厚地笑笑,“多少钱?”

“熟人熟事,五百。”大韦往下降了一百,心想,换了别人,六百一分不能少。但他也没想到,一向精打细算的老吴,居然没还价,掏出钱包就往外取钱。除了三张百元大钞,其余都是零碎钱,最后连硬币都倒了出来。

“哎呀,不好意思,都给你了,还差十块,下次带给你。”老吴说道。

大韦一边把钱放在钱盒里,嘴上大方地说道,“不用了!”

接着,他想帮老吴把鱼抬到他的电动车上。他却摆摆手,一个人就提着鱼离开了菜场。妻子在一旁夸道,“瞧人家的力气!”

大韦白了她一眼,“力气能当饭吃?这年头靠的是智慧和眼光!”

时间很快又到了下午,大韦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来电,竞然是镇长父亲打来的。他有这个号码,还是因为两人都喜欢打乒乓球,而且球技都不错,所以就互相留了。他以为是约他打球,赶紧摁下接听键。

老头却在电话里说,“大韦,你来我家一趟,有个东西要卖给你。”

他一路开着车,脑子里不停地寻思,结果越来越清晰,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他将要看到什么。他以前也给老人送过鱼,知道镇长的家在别墅区,三层奢华的楼房被高大的院墙围着。

镇长父亲年近七旬,身体硬朗,红光满面,洋溢着慈祥却又深邃的笑。他把大韦领进院里,那条凶悍的藏獒朝他怒视着。如果不是老人大声喝止,一定会狂吠不止。果然,他看到那条螺丝青躺在大理石地面上,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大韦赶紧掏出五百块给老人,他却又退还给他两张,“我对这个保姆非常信任。”

出了镇长的家,大韦对当初从批发市场买下这条螺丝青的想法得意地笑了。只要在镇上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镇长曾经在酒席上飘出的一句话,“吃鱼,就要吃十斤以上的,尤其那种大螺丝青更好吃。”

据说,接下来的几天,这条一天臭似一天的螺丝青,仍被倒腾了好几次。最后,大韦看它实在臭得开始腐烂了,才找了个地方埋掉了。

插图/网络

作 者 简 介

潘新华,江苏宝应人,笔名:巴尔扎克的粉丝,普通工人,喜欢写故事,小说,叙事散文,发表于诸文学网站,《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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