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中篇小说连载之三)
14
牛娃的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盆子山的科技示范户,成了山民心目中的医务室,成了山里的富裕户。
又生已长到十一二岁了。牛娃琢磨着要为又生找个媳妇,并且想找个平原的儿媳妇,他坚信平原的媳妇比山里媳妇聪明。所以在山民来参观时他拜托了好几个人,为他找儿媳妇。他想为又生找媳妇后,再给弟弟找个媳妇。这是山里不成文的规矩,一代必需要有一个找到媳妇。所以弟弟的婚事没有儿子的婚事重要。
村长媳妇领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地来到牛娃家,没等进门就大声喊:“水莲,水莲,在家吗?”
“哎,哎。”水莲从教室跑出来,她就怕别人大声喊她,每在这样的时候她都以为有急事要她出诊。看到村长媳妇带着个小姑娘来,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牛娃对她提起过,想买个姑娘回家,当儿媳妇养。当时她反对,说不能再买人了,那是犯法的事。牛娃却说,我们山里历来都是这样。现在人已经来了,她只好连忙将她们领到屋里。她倒上两杯茶,一杯递给村长媳妇,一杯递给小姑娘,拉着小姑娘的手问:“叫什么名字?”她害怕小姑娘和她当初一样又哭又闹,所以她说话的表情语气特别注意。
小姑娘只是朝地看了一服,一言不发,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这小姑娘根本没打算回话。水莲说:“不想说就不说,先喝茶吧。”
没想到这小姑娘却很爽快地回答:“汪汪。”她本不想说话,实际上她已近半年没讲话了。可她听到水莲说话后,觉得这声音挺顺耳就脱口回答了。
而这回答是那么的让水莲吃了一惊,这种声音她已经十几年没听到过,这分明就是乡音,瞬间,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刚进家门的小姑娘,她心里好一阵激动,再问话时声音里已充满了怜爱:“你家在什么地方?多大了?”
无论她怎么问小姑娘就是不再开口,因为在这三年中像这样的问话不知有多少次,而每一次回答后她又被转到一个新的地方,她不愿意告诉别人她家的地址,她怕别人照她家的地址把她卖得更远,她下定决心不再与人交流。
水莲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当四目相对时,水莲心里又是一阵惊诧:“这孩子的眼光怎么这样熟,似曾相识,但这绝对不可能。”她心里想:十多年我可没有迈出盆子山,不曾接触过任何外地人,也许是一句乡音,拉近了她与小姑娘的距离吧?
晚上,水莲对汪汪说:“别怕,我找机会带你出山,你就可与家人团聚了。”
汪汪也听出水莲口音与自己相同,她流着眼泪不停地点头。
15
卫东与望生在旅馆里住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望生还是没有想起那个地名。卫东也没有像碰到望生一样碰到水香,他只好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写上交给望生,他又从两张五十元中抽了一张给望生,说:“这是我的地址,千万不要将这张纸条弄丢了。”经过两次的相遇,卫东已对望生产生了一份牵挂,他心里非常害怕望生像自己找不到水莲、水香一样找不到父亲,但自己的假期已到,不得不与他分开。
离开卫东后,望生一阵茫然,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父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不知如何是好,肚子也饿了,他紧紧地捏着那张五十元钱,不由自主地向餐馆走去。餐馆生意比较清淡,老板娘正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谈聘用条件,老板出价每月二百五十元,包吃不包住,女孩子要每月三百元,双方都不让步,女孩子转身走了,老板也没挽留。
看到这一切,望生对老板娘说:“你能包吃包住,我每月最多要五十元。”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一下说:“你是哪里人,这么小,会做什么?”
“四川的,洗碗、扫地、择菜我都会做。”望生有点着急,害怕不要他又接着说:“一月十元也行嘛。”
老板娘见望生相貌端正,又听说一月只要十元钱,心想自己走运了。可她还是说:
“你行吗?很辛苦的,每天要起大早,很晚才能休息,行吗?”
望生连连点头说:“没问题,我上学的时候每天半夜起床。”
老板娘说:“那好,先试试。”
不到一个月望生就成了老板的得力助手,他眼快手快嘴也甜,餐馆的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寻父才到这儿来的,但还是因为那个忘记了的地名,谁也帮不上他的忙。
老板娘对丈夫说:“望生他人长得漂亮,又会做事,心地也善良,他要找的父亲又没见过面,不如把他介绍给你弟弟做儿子算了,他父亲王卫东刚好与你弟弟同名,至于职业就说是以后改行了,反正你弟弟他又没得生育。”“你说得轻巧,十多岁的人,能留得住他的心?”她丈夫毫不在意地说。
老板娘哈哈一笑说:“你看,说你没脑筋吧,你就不会装着帮他找父亲?他到我们这都快两年了,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在这个大千世界到哪里去找他的父亲,我们这也是帮他了一个心愿么,再说我也舍不得望生走。”
老板娘第二天就回老家,与小叔子商量假充望生父亲的事商量了一番就急急忙忙赶回餐馆。晚上她和以前一样很关心地问望生:“你说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我这记性又不好,记不起来了。“
望生伤心地说:“是医生,都快两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只怕难以找到。”提到找父亲他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
老板娘爱怜的拉着望生的手说:“不急,不急,总会有办法找到的。”
她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倒认识一个叫王卫东的,只不过不是医生,他是个开餐馆的,你看去不去问一下?”
听她这么说,望生的眼腈也睁大了,他兴冲冲地说:“真的?您带我去问问。”
老板娘带着望生去见她的小叔子,一路上她嘱咐望生说:“如果他真是你父亲,你说话也要注意,千万不能多说话,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搞得不好找着了也没什么意思。”
望生一边点头一边回答说:“知道,我妈妈也是这么交待的。”
到了小叔子家,老板娘说:“王卫东,你开餐馆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个叫王卫东的好像满不在意地说:“嫂子,我以前当过几年医生,后因爱人没事做,就带着她开起餐馆,怎么,你问这干什么?”
当地人把大自己的妇女叫嫂子,所以小叔子没必要改口。
老板娘好像很神秘的样子走近王卫东小声问:“你以前是不是有过一个心上人?”
王卫东也像很不好意思地说:
“你问这干什么”说着眼睛一直朝望生看着,并示意老板娘,有外人在这里不能乱说。
老板娘心领神会笑着说:“他是我店里的服务员,没关系,不会影响你的。”
王卫东喝了口茶,很小心地说:“是有过一个未婚妻,叫水莲,可在结婚时她走了。”
听到他这么说,望生惊愕得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想,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这人就是自己千呼万唤的父亲,他在心里开始把他叫父亲。
这时老板娘才拍着望生的肩膀说:“这个孩子是从四川来的,我听他说要找的父亲叫王卫东,才有意把他引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对上了,你们自己谈谈吧。”说着就站起身对望生说:“店里今天下午还有包席,我先回去,过两天我来看你。”
他们父子相认后,王卫东也准备把餐馆搬到县城去,他对望生说:“我们先到城里开几年餐馆,攒一点钱后就去接你妈妈。”
实际上他是怕假认儿子被人发现,索性就准备举家搬往县城。
16
又一年过去了。望生过得很踏实,十四岁的他已长成真正的男子汉模样,他拼命地干活,除了给父亲当助手到外面采买,他见事做事一刻不闲,夏天他脚烂得流水,冬天他手烂得合不拢,可他心里乐滋滋的,他的父亲很爱他,与这里的妈妈相处得也很融洽。他感到自己吃得好穿得好,至于脚手烂,是自己的皮肤问题,他压根儿没觉得自己可怜。更使他乐呵呵的是,餐馆里的一个漂亮的服务小姐对他关心备至,只要与她在一起,他干什么都不觉得累,他暗暗地想,如果能跟她结婚后再回四川去接妈妈,那就太好了。今天他特别想念自己的妈妈、想念四川的父亲、想念弟弟卫生、想念他的爷爷奶奶。
与父亲到菜场买菜时他说:“爸爸。我想早一点回四川,妈妈肯定着急。”
王卫东先是一愣后镇定地说:“好,等钱攒够了我们就去。”
晚上王卫东怏怏不乐,对妻子说:“他又提起回四川的事,这事老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已不知如何应付了。”
妻子叹了—声说:“都是我对不起你,我如果有生育,也不至于去认别人的儿子,望生这孩子也怪叫人疼的,他心好又懂事,我看等两年把实情告诉他,他会原谅我们的,到那时候我们可以做亲戚走,收个干儿子也是件好事,再说大嫂也是喜欢他可怜他才出此下策的。”
望生做完卫生后想找父亲谈一谈,刚好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话,他惊骇地缩紧身子,悄悄退回,跑到自己的住处痛哭了一场。
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个疼他爱他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要找的父亲,他感到自己被人骗了,怪他们耽误了他找父亲的时间。可他内心深处并不恨这个假爸爸,他似乎理解他们想要一个儿子的心情,肯定就和自己想要找到父亲的心情一样。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一定要找到自己亲生父亲,他在心里发誓说。
他收拾自己的包袱,坚定不移的准备离开这里。抖开包袱,发现了黄卫东留给他的地址,他想起了卫东说的话:“你需要我帮忙就到那里去找我。”他准备再次去找那个好心的叔叔。
17
望生按照黄卫东留下的地址,他很快找到了河岗镇。
他刚到卫生院就与卫东撞了个满怀,望生惊喜地大喊:“叔叔,我是望生。”他看到卫东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样,高兴的心怦怦直跳。
卫东也喜出望外,连忙把推着的自行车往路边一靠,一边接过望生手中的包袱一边问:“找到父亲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望生摇着头说:“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想起一年多来自己的状况,望生只想哭。
“别急,先到我家住一段时间,慢慢再想办法。”他推着自行车把望生带回了家。
进门卫东就喊:“妈,我说的那个寻找父亲的小男孩来了。”
水莲的父亲已去世,家里只有卫东,春香和水莲的妈三个人。
老人一生经历了两个亲人的失踪,听卫东讲了在路上碰到一个寻找父亲的男孩,她就责怪他没把他带回家来,好好照顾那个孩子,这时听得说又找上门来也很激动,本来身体不好的她一下子从床上下来说: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问问清楚,他是怎么与父亲走散的。”
卫东与望生分开后也一再后悔,当初没有问清楚望生他们母子是怎么与父亲分开的,为什么又只要他一个人来寻父?那时卫东心里全部装的是女儿的事,也没有多问,这下好了,他要问个明白,要尽可能地帮他找到父亲,他准备在《荆州日报》上为望生登寻父启事,准备把望生寻找父亲的事与找水香的事一起进行。他把自己的打算没有说出来,连忙向望生介绍:
“这是我妈,你就叫奶奶。”
望生像喊自己奶奶一样响亮地喊了声:“奶奶——”
不知为什么,他喊出奶奶二字时,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卫东赶快到厨房为望生准备吃的。奶奶细细打量望生,就像打量亲孙子一样。见到望生,奶奶精神好了许多,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和望生一样,在寻找着他们,将来有一天会突然回来。奶奶话也多了起来: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黄卫东。”
“喔,王——卫——东,这个名字好记,和这个叔叔的名字只是一字之差,我还听说也是个医生,对吧?”
“是的。”望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答。
“妈妈叫什么?”奶奶疼爱地问。
“水莲。”
“水莲,”奶奶几乎喊了起来。
正在厨房倒茶的卫东也闻声跑了出来,慌张地问:“她长得多高,眼睛大不大?”
“长得比奶奶要高,眼睛和我一样,别人都说我的眼睛像妈妈。”
这时卫东紧紧地盯住望生的眼,忽然想起与他见面的第一印象似乎是有一点熟悉的东西,原来就是这眼神。他不敢相信有这么巧的事,他要进一步核实,便问:“你哪年哪月出生?”
“我生于1982年4月8日。”
天哪!这难道说是真的?这个眼前的小男孩是自己亲生儿子不成?这不可能,不可能!这太突然了,同名同姓也许是一种巧合罢了。他心想:“莫非是他找父亲心切,又得知我家水莲失踪的消息编出来的一番话,但在荆州他说他的父亲与自己同职业、同名字又怎么解释呢?,而这一年多他也在外地寻找父亲,”想到这里他的心跳也加快了。他示意奶奶不要再问下去了。自己却神情恍惚起来。十几年前与水莲相拥入睡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现——在来绿洲医院报到的当天,他与水莲就有了肌肤之亲,第二天他们就对外宣布下月结婚,为的就是俩人名正言顺的住到一起。那是一段多么快乐幸福的日子……
望生看到卫东如此吃惊的样子连忙说:“你是不是认识我父亲?”
看着眼前的望生,卫东心情无法平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会有与水莲重逢的一天,冥冥中他坚信有这一天,他感觉到这一天就要来临。他尽力稳定情绪,说:“也许认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为你找到父亲。”
奶奶只是觉得望生说的一切与自己家里是那么的巧合罢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小男孩会是自己的亲孙子。
这一夜卫东彻夜失眠。他反反复复扳着指头算着望生的出生日,这月份是对的丝毫不差,这绝不是巧合,也绝不会编得如此天衣无缝。他盼黑夜快快过去,黎明快快到来,他要做亲子鉴定。
大清早,他将还在沉睡的望生叫醒:“望生,快跟我去做全面检查,不然,我不知道什么药适合你吃,若只是感冒就只吃感冒药。”卫东白天发现望生有点咳嗽借口这样说。
望生跟他进了化验室,卫东轻易地取到了血样。
取到望生的血样,卫东心里百感交集,他一分钟也不愿意耽搁。他对家里只说了声:“我有急事要出去几天,很快就会回来。望生,你不能随便乱跑,千万要等我回来,我也许会带回你父亲的消息。”为了稳住望生,又说:
“帮我做几天饭吧,不然奶奶没饭吃的,你看,她什么也做不好。”卫东特意指了指春香。
三天后的下午,卫东回来了,他早已哭干了眼泪。进门就沙哑地哭喊着:“望生,望生,我的儿,我的亲儿子,你是我的亲儿子呀。妈,他是你的亲外孙,是您真正的外孙啊。”
他把手中的化验单递给妈,激动地说:“我到武汉做了亲子鉴定,他是我的亲儿子。是我的亲儿子啊!”
奶奶听说做了亲子鉴定,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深信不疑的抱住望生又亲又吻地痛哭起来。
此时的望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敢轻易相信这么好的一个叔叔一夜之间又变成了自己的父亲,看奶奶悲喜交加的神情,又看看卫东欣喜若狂的样子,再想想卫东的职业和名字,还有这几天奶奶给他讲起的白鹭湖,那是他经常听妈妈讲起的那个湖,他也确定这个叔叔肯定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父亲。于是他也伤心地大哭起来。
这时春香也从房间跑了出来,问望生:“你看到我的姑娘没有?她这么高,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脸白白的…”
卫东将春香紧紧地拥在怀里泣不成声。
18
山民们到牛娃家的参观,大大地激发了牛娃的劳动热情,他们家的地越来越多,地种得越来越好,收入也越来越多。刚买回来的小姑娘更使他心里暗自高兴,暗想:“这个未来的儿媳妇,长得也蛮好看嘛,大手大脚的。一定又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不看她现在一言不发,时间一长就会跟水莲一样安心山里的生活。”他数着手指头算,再过几年就可给又生成亲了,差不了几年就可以抱孙子了。他拿一把锄头往地上使劲一跺,看是否牢实,还算满意。他又拿起一把扫帚走到那头牛的面前去为它刷洗。那头牛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牛娃的手,一动不动的让他刷着。他一边慢慢地为牛刷着身子一边想:今年家里又轻而易举的增收了一万多元,不就是听水莲的多种了四亩地的药材,如果再种上几亩药材就又可增一万多?他感觉这钱太好挣了。
他朝在一边晒药材的水莲问:“今年我们再多种几亩药材行不?”
水莲弯着腰,一边翻晒药材一边回答说:
“只要你有力气,怎么不行?只怕十八亩地已够你累的了。”
他满脸笑容鼻子里还哼出好听的山歌,心想:我有的是力气。此时的他好像整个山属于他,整个空气属于他,甚至整个世界也只属于他,而他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加快速度为牛刷遍了全身,牵着牛就往山上走去,甩给水莲一句话:“我到田里看看。”
水莲朝他瞅了一眼,看到他那似乎永远满足、永不知疲倦的样子,脸唰的一下全红了。她知道自己是牛娃幸福的源泉。这十多年来,他百般的疼爱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她也千方百计想使这个家富起来。想让自己的儿子过上平原人家的生活。实际上这几年他们家已经成了当地的首富。她想即便自己以后离开大山,离开这个家,这家人也会过得很幸福。
要不是教室里还有十多个孩子,她真想与他一起到田地去。这个名叫牛娃的人脾气一点也不牛,他头脑聪明又善解人意,勤劳更是他打动人的一面。不知不觉中水莲已深深地爱上了大山里的这个男人,爱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但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她一门心思想多挣点钱,将来有一天说服牛娃,让她回娘家一趟,去看看卫东的生活,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是结婚生子了。她想把父母接到山里来,让他们看看大山,甚至还想将他们留在山里,一起为山里人看病。反正平原里有的是医生,没有任何人会注意他们的去留,可山里的人需要他们。最近她常做这样的美梦,梦中她的望生找到了卫东……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线粉红,牛娃还没有回来。水莲端着一杯茶跑到屋外去看,终于看到那头水牛急急跑回来了,她知道牛娃就跟在后面,赶快将手中的茶杯放在饭桌上,这是她为牛娃准备的茶,他一进门就会端起来喝。
那头牛到家后转身朝着回来的方向“嗯——嘛,嗯——嘛”连喊了几声了。水莲不见人进门,又跑到外面去看,那牛看到水莲出来调头就往回跑,水莲边喊“回——来,”边跟着那头牛跑去。那牛一个劲地往前跑,水莲一个劲地往前追。她想:今天是怎么了,这两头牛都一反常态,牛娃应该一起回来的没有回来,回来了的又调头往外跑,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她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一口气,她跟着那头牛跑到了瀑布跟前,这时天色已晚,只见一个人横躺在瀑布旁,水莲赶紧跑过去一看,原来是牛娃,鲜血已染红了土地,身上还压着几块石头。水莲顿时明白了,牛娃是为了再安装一根水管来看地势的,他说过,还要再安装一个自动灌溉的水管,再多种十亩地。水莲失声地哭喊着:“牛娃,牛娃,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出事啊!你答应过我,拖上孙子后陪我回去的啊。”
她把脸贴到牛蛙的鼻子上,看看是否还有一点希望。她这一贴使她无法再抬起自己的头,这个人走了,这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这个自己也深深爱着的人,他一句商量没有的突然地就这么无声地走了;这个爱田如命的人,却悄悄地丢下自己的田地永远地走了。她感到山要崩了,地要陷了,天要塌了,自己心里全部空了。
当初自己被卖到这里时绝望是绝望,可心里始终有一线希望,希望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可眼前这个人是确确实实地离开了她,永远也无法把他唤醒了,在暮色中她抱着阿牛的头拼命地喊着:“天啦......”
19
转眼牛娃去世一年了,水莲的心更加不安起来。她越来越怕过星期天,她怕一个人在家。这个星期天她起了个大早,说要跟又生他们一起到田间去,娘大声反对说:
“田里没你的事,万一家里来病人,你还要给人看病。”又说,“我今天也要去邻居家帮忙,你就留在家。”
娘今天说话态度很硬,那意思是不准水莲离开家,水莲心里更加紧张,但也只能留在家里。
水莲整理好床铺,特意在枕头下摸了摸自己放好的东西,确认那东西还在,她才去医务室整理药箱。牛娃去世后她是可以带着小儿子又生逃跑的,可是爹娘都很伤心,她怕自己走后,对他们打击更大,想再等段时间,一是等望生回来,二是等两位老人情绪悄悄平和再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医务室显得很明亮,她心里却满是伤感,她流着泪水打扫卫生,感觉有个人影在背后晃动,没等她回头,那人抱起她往她房间走去,那人边走边说:“叔和嫂是俩老”。
水莲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谁,这一年来她所担心的就是他,要命的是,在这个大山里,狗娃这样做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指责。她拼命挣扎,大声喊叫:“不能,不能,这是畜生干的事,不能啊!”
狗娃力气比他哥哥牛娃的力气还大。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水莲往床上一放,说:
“叔和嫂是俩老,我会对你好。”
水莲在枕头底下摸出剪刀,说:“你敢乱来,我死给你看。”
狗娃将她手一捏,那剪刀就掉下来了。水莲知道自己强来不行,就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哥才走一年,你再等一等,我说话算数。”
狗娃笑了笑,放开她说:“等等,行,迟早的事!”
第二天,她要一个学生带信给村主任,要他赶快来她家,有重要事商量。村主任当晚就来找水莲。这些年,村主任与水莲一家成为好朋友,两家经常有往来,牛娃死之前也是村里的小组长,村主任也经常带到她们家来商量村里的事。水莲告诉村主任:“狗娃要娶我,我不会答应的,你给说说他。”
村主任笑笑说:“我还以为啥子事嘛,这很好啊,顺理成章。”
“不行,在你们这里顺理成章,在我们那里是乱伦,我死也不会同意。你不帮我把这事办好,我会死给你们看的。”
村主任看水莲态度坚决,知道水莲不会顺从狗娃,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尽管他认为狗娃娶水莲是件很正常很好的事,他也答应帮她做做工作。
回到家里村主任就和自己的媳妇商量此事,她媳妇说:“这还不好办?把你妹妹嫁给狗娃就行了。“
村主任一拍脑袋说:“行,这还真行!”
在山里狗娃一家就是富裕人家,妹妹嫁给狗娃,这既给妹妹找了个好婆家,又帮水莲解决问题,他说:“行,一举两得,这办法真行!”
半年后水莲提意在不远处的平地上做了一个三间的土坯房,做狗娃的新房,年底狗娃结婚。
狗娃和又生他们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大清早他们爷孙三人就到田里去了。娘和往常一样准备烧午饭,水莲在教室里上课,猛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妈,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水莲寻声刚要出教室,正好与闯进来的望生撞个满怀,她惊喜地看到,跟在望生后面的那个人——卫东,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望着卫东眼泪禁不住往外直流,她想问卫东过得怎样,想问自己的父母是否健康,想问他现在的家庭状况,可她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倒是望生又是端椅子又是端茶,一边为妈妈拍背一边劝爸爸别哭......
这一幕被洗衣服回来的汪汪全部看见了,她惊呆得站在门口,有好几次她张开嘴想冲着屋里大喊爸爸,那人太像她的爸爸了,可他们却都哭得悲悲切切,全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还是望生先发现了她,便问:“妈,她是谁?”
这时水莲用衣角擦了把眼泪起身将水香牵进屋说:“汪汪,来,快叫大哥。”
汪汪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两眼一直盯住卫东看,卫东朝这小女孩望去,四目相碰的那一瞬间他们几乎同时尖叫起来:“水香?”
“爸爸?”
卫东这时放声地大哭起来,“天哪,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望生,你来捏捏爸爸的耳朵,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在做梦。”说着使劲用手拍打自己的额头,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看水香,只见水香手里拿着刚脱下的袜子,把脚伸出来说:
“爸爸,你看,为了这个伤疤你哭过多少回。”
卫东赶紧把水香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摸着那道伤痕说:
“是的,是的,我的宝贝,我的乖乖,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朝着水莲问:
“这是怎么回事?”
水莲不置可否的看着他们,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20
十五年后的夏天,水莲终于又回到了家乡。在卫东的陪同下,他们坐上家乡的小船重游白鹭湖。
征得母亲同意,水莲把母亲接到了山里。
时隔不久,卫东带着春香也来到了山里。他告诉水莲说:“这里比绿洲更需要医生,我来这里当你助手。”
卫东的决定使水莲万分感激,她连连点头说:“我也这么想才不回绿洲了。我认为,需要自己的人越多,自己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就越大。只是,你是国家职工,放弃了可惜。”
卫东瞪着一双大眼,说:“可惜?不来才叫可惜!绿洲医院像我这样的医生大有人在,而这里缺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水莲笑呵呵地说:“你能这样想我太高兴了。”
水莲带着望生、又生、水香、卫东一起来到牛娃的坟墓前。她虔诚地跪在牛娃的坟前说:“牛娃,你安心地休息吧,我们都来看你了,你生前最怕的是我离开你,今天我来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这座大山!”
望生、又生、水香一一跪拜。水莲拉起水香,说:“跟两个哥哥先回去,我跟你爸你妈在这说会话。”
望生边摸眼泪边回头看牛娃的坟,说:“爸,我会天天来看你的。”说着一手拉又生一手拉水香往家里走。
水莲拉起春香的手,抽泣地说:“春香,你是我最好的闺密,为了我,你把自己弄得比我还苦,今生今世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们永远也生活在一起,无论你醒来还是不醒来,我、你、卫东我们永远在你身边。”她转身向卫东说:“我留你们在这,是想听听天意,要想我听从你的,先看看春香答应不答应。”
卫东着急地说:“你要她怎么答应,她是真疯了,这些天你难道没看出?她已经先进了地狱,难道你还要让我们两个清醒的人也进地狱?”
“人不能不讲良心。”
“良心?良心是维护‘美好’的你懂不懂?如果她是个正常人,我会想到与你生活?如果让一个真正理解良心二字的人来评说我们之间的事,他定会站到我这边!”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让春香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春香?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让她怎么决定?”
这时春香甩开水莲的手,跑到牛娃坟上去扯草。水莲走近卫东说:“来,你挽着我,喊春香,她哭,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她笑,我听你的,按山里规矩你娶我。”
卫东不敢喊,他知道春香一点不懂人事。水莲说:“你不喊是你自己都觉得那样做对不起良心。”说着使劲将手膀子挣脱出来。卫东急忙拉着水莲大喊:“春香——春香——”
春香急忙从坟上跳下来,跑到他们跟前仔细瞄瞄卫东又看看水莲,突然拍着双手笑嘻嘻地跳着说:“好玩好玩,我们去找水香玩……”
山里来了个真正的外科大夫,盆子山的人们奔走相告……
迎着初升的太阳,他们一起忙碌在大山的怀抱里。
尾声
水莲的故事讲到这里,我长长叹了口气说:“水莲,我得好好感谢你,我终于平反昭雪了!”
水莲失踪前是去找我的,事先我们说好,她结婚的发型由我给她梳妆,她去找我的路上碰到几个人,他们都听水莲说是去找我的,而我在家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等与水莲相约的时间到了我才出门。去到她家,人们都说没看到她,卫东那时已经开始到处找她了……后来,人们竟然怀疑水莲的失踪与我有关,理由是我也喜欢卫东。尽管没人敢公开这么说,但私底下人们全都相信了这个假定,水莲突然失踪在没有更合理的解释时,我的嫌疑当然最大。为了这个假定的猜测,十几年来我背负了沉重的精神负担,自己的男朋友因听说我为了爱卫东,竟然对自己闺密下黑手,他说他不敢与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也与我不告而别,我近四十岁才结婚生子……
不管我的思想负担有多大,不管我受到多大的无端猜测,与水莲重现回来相比都是小事。我可怜我的朋友水莲,但我更敬佩水莲在黑夜中寻找光明的智慧与勇气。
祝我的朋友在山那边过得幸福安康!
(连载完毕)
高 成 文 学
顾 问:王夏子 覃世良
名誉总编:覃章海 周 兵
总 编:覃亚志
副 总 编:赵先知 张先进 杜旭琼
请留下你指尖的温度
让太阳拥抱你
记得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