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家的“北漂时代”
我家的“北漂时代”
王 敏||河北
我爸的“北漂”纯属偶然。
八九年的时候,大伯在门头沟,负责往一工厂的食堂送菜。一次需要生花生米,无从组织货源,远隔一百多公里的爸爸承揽下来。爸爸每天骑车赶集收花生米,大水管儿车子虽然又大又长,但每次只能带回二百多斤。一次早晨起床,发现妈妈在生气。原来袋子和车子摩擦,破了一个洞,一袋花生米丢了不少。我和姐姐蓬头垢面顺着花生线一路捡,真是一条花生米的线,挤挤挨挨,甚为壮观。半路碰到若干同学,把他们捡到的交到我们手里。这种感觉类似做梦捡钢镚,或是捡鸡蛋,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惊喜,好像在百草园的鲁迅牵连不断地拉何首乌的根。似乎只要不断的弯下腰去,就会接连不断地捡起来。前路漫漫,花生米的线还在眼前不断延伸,可是,见到同学我俩醒悟过来,只好忍痛跑着去上学。总之,经过十几天的筹备,货终于凑齐了。雇一个拖拉机在夜黑风高之夜拉到了帝都。可是辛苦之后并不总是回报,因为耽误了太多时间,食堂已经进货了。几千斤花生米砸在了手里。那时候,机器剥的花生总是很潮,一夜之间爸爸就急起一嘴的泡。万般无奈之下在帝都的街头开始零售,从此开始我家的“北漂”。
雇拖拉机占了费用的很大一块。父母商量以后买了一辆南京金蛙三马,六马力的。这是一项伟大的壮举,为我们家掀开了崭新的一页,从此我家在致富奔小康的路上驶入了快车道。不敢说在我们县,起码在我们乡买得是最早的。自此后的数年三马逐渐占领乡村的大街小巷,渐次成为交通工具中的主力,投入乡村改革开放的洪流。
一切稳定以后开始在门头沟租房子。门头沟东辛房有无数幽深破败的小巷,六十块钱就能租住其中的一间,以此安身立命。五年级的我第一次进到房里,真是印象深刻。低矮,石头的,窗户上钉一层塑料布。有一种奇特的穿越感,好像古代举子赶考途中寄居的古庙,少有人住,一不小心会飞出一只蝙蝠。推开歪歪斜斜的木门,一脚踏进去,就是一趔趄,屋里相对于院子,类似一个大坑,是陷进去的。位于燕山山脉的门头沟就是丘陵地带,夏天总是暴雨滔滔,雨势凶猛。一到这时候屋里就会进水,从房顶渗进来的雨水顺着土墙冲出浅浅的沟,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暴雨将临,总有街道干部登门,要求去亲戚家暂避。但我们也总在风雨飘摇中忍耐,一边不断地往外边舀水,一边心惊肉跳,怀疑下一秒房子会塌掉。
这个过于深邃的小巷,也流传了若干有趣的传说。有一年夏天夜晚,姐姐去巷口的厕所归来,黑暗中一点绿色的荧火飞舞左右,类似于行走在古墓荒坟,越走越恐怖,不自觉就越跑越快,最后大叫着冲进木门,心有余悸中才发现是一只萤火虫外出散步。我虽然不曾遇见这种精灵,却对夜间去厕所这事很排斥,自己脚步的回音踏碎夜的宁静,在没有路灯的巷子那长长的安静里,总觉得身后跟个人,好像白天出穴的小鼠,惴惴的。
爸爸的做生意生涯,开始受到的最大挑战是经常被骗。那时候明明挣钱的买卖,最后一算不赚钱。开始以为是一秤来百秤走,折耗比较大。很久以后从同行口中得知,上货时有一些卖家坑人。后来买了一套秤砣,每次过秤都用自己的砣称,才终于挣到正常的利润。我常常想,每个人初入一个行业都要交学费吧,像爸爸这样三十多岁的人,在人生的盛年,这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灰头土脸,让成长中的我感慨万千。
有了三马以后,从来不敢白天进京。谁见谁罚,“突突”冒着黑烟的家伙,是各位警察叔叔的大爱。从此我爸都是凌晨出发,在交警上班前到门头沟。后来我在深夜学习时常常觉得幸福。冬夜行进在国道上冻彻肺腑的冷,铺天盖地的冷,无所遁形的冷,让如今四十岁的我,回忆起来全是僵硬、颤抖、红肿,多年以后留给我的还是一到冬天必犯的冻疮。真痒啊,随时随地想脱下鞋来挠。而这样的日子我的爸爸一过,就是十年。
买了三马不久,爸爸开着这辆柴油三马凌晨奔驰在空无一人的国道时,一下撞在停在路边的一辆双拖挂大货车的轱辘上。长夜漫漫,唯有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棉帽子双眼会被吹流泪。因为少有车来,人都会懈怠吧,或者瞌睡了,意外就发生了。我不知道爸爸是如何通知家里的,反正下午时,撞得面目全非的三马就拉回来了。爸爸穿得滚圆、浑身是土、一瘸一拐走进小院的情景定格在我的脑海,成为少年的我难以磨灭的记忆。谁说家是宁静的港湾呢?它第一次让我生出不安全感。这是撞在了车轱辘上,要是从大货车后面撞上去,就不堪设想了。因为这次事故,有几个月爸爸在家休养,家里气氛很差,低落,压抑,吃饭时都是沉闷的,那时我们三个孩子小心翼翼的,咀嚼都放慢了。爸妈的关系也紧张,一点小事都会触他们之怒。那会我想,当农民好惨啊,一不小心就泡在凄风冷雨里。面对全家经历的糟糕的日子,年幼的我无能为力。
我爸身体恢复以后,不再从老家拉花生卖,改从北京上菜卖。那时,卖菜的有北京本地人,但更多的是我家这样的外地人。尤以四川最多。但大家的装备很差,是人力平板三轮。蹬三轮去上货要四十多里地,又有几个大坡。去时空车还好说,回来就辛苦了,所以卖得比较贵。这样我家就很有优势了,菜新鲜,价也低。在有一百多摊位的马路市场上,脱颖而出,成为买卖很好的一家。
我爸卖菜后,每到假期我都去帮忙。一次,在从早市回市场的路上,后备箱是打开的,杆秤放在上面。三马在飞驰的间隙,颠簸了一下。杆秤直接飞了出去,摔在马路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叫“爸,爸”,三马还是保持原来的速度前进,眼见杆秤越来越远,我“蹭”就跳了下去,在连翻了几个滚儿后,站起来。捡起杆秤满肚子怒气。三马又跑出几十米停了下来。我居然什么事没有,小孩身体就是软啊。这件事十几年我也没跟我妈说,爸爸也没觉得有事,男人的心多大啊。
马路市场绵延近千米,是一溜儿铁皮棚子,红尘滚滚,活色生香,是最具市井气息的所在。每天我家的车一停,就围上一群人,我和我姐耍开两杆秤,开约。壮观的场面好似七七年的高考作文《生活在战斗的年代里》,甚至像踩着鼓点的节奏。我脑海中浮现出《大生产》的旋律:“解放区呀呼嗨,大生产呀么呼嗨。”总之是极其欢快的场景。我有时会想起爱因斯坦关于“什么是好工作”的绝妙回答,“挣钱的工作”。
经济条件好转以后,买了两间平房,依然是石头的,但有个院子,正好放三马,墙角是一盏昏黄的路灯,这一点让爸爸很骄傲。然后我就考上了中师,又花了一大笔钱。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浸在骨子里的,现在想起来的还是穷。其实爸爸已经开足马力赚钱了。他后来又买了一套有四间房的院子,换了带棚的黑豹货车:他终于迎来自己人生的全盛时代。
身为一个浸润其中,又最终跳出来的人,面对小贩阶层,我有很多感触。
首先,卖菜生涯,不能叫生活,只能叫生存,是一种近似活着的状态。像陀螺一样,围着上菜卖菜打转,周而复始,永无休止,甚至过年初二就开始了。每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指甲里有泥,脖子里有汗。这十年间家里没有电视,没有休闲时刻。那时候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词,但小贩家的孩子,如果上学,就只能在老家。要么就跟在爸妈身边,做新时代文盲。上学的孩子也是敷衍,没人当回事。觉得北京的某个小摊能够安放自己的青春。阶层就这样在代际间传递。
每个混过几年的小贩身上都有些生猛。我震惊于他们的吃苦精神,也受不了他们的粗俗和鄙陋,似乎是与生俱来。如今七十岁的父亲,有一次我在医院陪床,发现骂街就是他的口头语,是岁月打在他身上的烙印。
父辈的努力是为了让下一代活得自由而开阔。我们姐仨完美超越自己的阶层,成为一种比较另类的存在。有时候去弟弟那,经过巷口,还会看到曾经熟悉的面孔。马路市场消失了,可是我常常回想起大雨瓢泼中,紧紧抓着塑料布坐在三马车里的自己。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敏,师范毕业,中学语文教师,从教二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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