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五卷 鸟人之最鸟人 1

《废都》《国画》是一面面镜子,可以照见国人的嘴脸。改革开放后,全民经商,评定职称,全民皆师,西风东渐,又是全民皆舞。在功利趋势之下,人们丢弃了传统,迷失了自我,起心动念,一言一行都失去了道德的分寸。腐败,那不仅仅是官场的,还有军队、教育和医疗系统,还有政法系统。邪恶的三观甚至渗透了市民和单位的职工。

封连信说:“以后跳舞有条件了。县工会修了一个工会会员舞厅。”史红云说:“知道,洪校长派我组织教师节节目时,让老师们放开心跳舞唱歌。他要外出考察,回来看我们老师彩排呢。去年我表兄随县长去深圳考察,一路很顺,就是到了五星级舞厅,人家服务小姐请咱县长跳舞,县长傻了眼,急得脸都红了。回来的路上,他发誓:回去盖舞厅!”甲壳虫说:“男的女的搂着抱着会有什么好事,说是跳舞,其实……”

封连信说:“说到跳舞,我倒会一点,什么快三慢三,前三步后三步,然后转身。”史红云冲着甲壳虫挤眉弄眼,她以为封连信是老师范生,有资格谈跳舞吗?她转脸对封连信说:“封老师,现在就教教我们吧!”“可以”,封连信爽快答应。就在办公室里,并了一下桌子,让空间大了些,史红云跟着封连信很快学会了老十三步女步,然后是苗喜水跟着史红云学慢三步快三步。史红云与封连信配合跳舞,在舞蹈过程中,史红云的苗条身段,顾盼流利的眼神,优雅的动作,让人心灵摇颤。肖承均坐着只是欣赏。甲壳虫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后来,她终于闷不住了,主动要苗喜水教教他刚学的舞步。

入冬后,天气还算温暖,只穿毛衣就可以坚持上班。平流雾随黄昏而来,淹没了整个小城,走在马路上,只能看一米远,路灯像昏花的老眼,照着一些散步的啤酒肚,雾气笼罩,直到入夜,细雨朦朦,伴着一些早熟的鼾声。到了早上,肖承均发现家里的后阳台上突然结晶了冰凌花,阴纹朱纹如绒毯,上面的图案似寒风吹斜的芦花荡。冰凌外的世界依然是雾,当走在上班的路上,他被雾包围着,追随着他的是无奈茫然和心中隐隐的不平。

火炉边,史红云、甲壳虫、苗喜水把炉子围了大半圈,象是开圆炉会议。肖承均简直是一个不谐和音符,他正在伏案写毛笔字。三个闲人,通过抄教案、抄总结、计划、上合堂、放录音节省下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用于聊天、吃零嘴、嘲笑他人。这是一组庸俗的交响,嘹呖的声调,包含着邪恶的动机。他们彼此都欣赏对方的口才,并欣赏那“智慧的外表、愚鲁的表情,”浮浅的言词,庸俗的情调,他们都自我感觉良好。

史红云穿着鹅黄毛料大衣,淡兰纱巾,一双洁白的手套小心地放入自己的手提包。现在的她眸光秀丽不减,只是少了一点火热,脸色绯红减半,眼皮还有点微妙的浮肿,眼窝有点青灰。她懒懒地坐在绣花垫的椅子上,腹部丰满了许多。

有人说,她本来就经常失眠,老公尹松强在外面有了人被她发现了,于是整天价闹闹,闹的尹松强镇日神情恍惚,闹的她自己也表情冷漠麻木,面颊苍白,凋谢了可人的红晕,亮丽的眼神也灰暗了许多,下巴、两肋和腰部隆起一些不相称的脂肪,步子僵硬了许多,走路的声响变得空荡迟缓。但是当聊起感兴趣的事,她的眼里立即放出光彩来。治男人,整婆婆,她都是甲壳虫的启蒙老师,虽然她没谈性交的快乐感受,她却毫不避讳地大谈妊娠后的反应,从她,甲壳虫知道了什么是宫颈痉挛,什么是侧切。

岁月成就着美好,也在风蚀着生活,让完美安宁变为焦虑或残缺。袁至钢心怀异志让本来就恶待婆婆的甲壳虫处在婚姻危险的边缘,而尹松强的习惯与随便,注定会让史红云发现一种阳光下的黑暗,黑暗诱发的心病,于是,家里失去了往日的安宁。她们在办公室里,也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露出一些家内隐秘的信息。“那边按时拿抚养费吗?”史红云问,甲壳虫说:“当然了,老婆不近,孩子可是他亲生的。”她的眼泪似乎又在眼窝里打旋。“人又死不了,只能活熬。真的白疼了那白眼狼,要不是为了我,我妈省得费那些心,没有眼珠,理那眼眶干什么呀。现在我想开了,攒那么多钱干什么,有钱就花,我为我妈买了羽绒袄,三百来块钱,以后老人愿吃啥我就给他买啥。攒钱说不定便宜了哪个野狐狸精呢?”史红云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尽心尽力的拆磨他,不让他安宁,不让他睡好觉,黑夜里不让他挨我碰我。我打不过他,也和他打,滚打到门外楼梯上,我披头散发地骂,说他‘你个臭流氓’。我一生气就口吐白沫,就休克。他可是慌了神了,他忙给我掐人中,我醒来,继续骂臭流氓!”

甲壳虫经常拿来零食,昨天是瓜子,今天是小枣,照样嘻嘻哈哈,一团和气。自从甲壳虫怀了孕,她就每天叨叨自己的反应,说她喜欢吃酸不喜欢吃辣,史红云立即说:“酸男辣女啊,一定是个小子。”等她生了一个小子,她的聊天主题不再是袁至钢,不再是反应,而是她的儿子,毛毛这毛毛那。现在她又在炫耀自己的儿子当上了副班长。她经常提到她的孩子如何像他爸爸,别人都这样说,她也很相信这一点。她本人代表卉丰中学参加一次演讲比赛,没拿到名次,却因为有一张伶俐的嘴就自认为是个难得的人才。她依然喜欢往团委办公室里跑,只要有集体活动,她俨然是一个组织者,而在史红云面前她却象遇热的蜡烛,本能地顺从与臣服。

“农村哪有厕所啊,只有一个男女不分的‘栏’,那可是喂猪的地方呀!”史红云喜笑说道,两颊又飞来了淡淡的红晕。她的言语总带着焦虑与兴奋,口若悬河的发泄可谓竭斯底里,她的疯狂的非理性摈弃了雅丽,暴露出深层的性亢奋和贪婪的病态。她对任何人都很和善,对任何人都本能地敌视与嘲笑,她在敌视的状态中感觉完美而高贵。她喜欢役使苗喜水,并在苗喜水的顺从与谄媚中得到非凡的快乐,也因苗喜水的暴虐而敬重他,小心翼翼地掌握役使与玩笑的分寸。对于玩固不化的肖承均,她撕去了伪善的表情,干脆敌视到底,总以他的痛苦为快乐。

史红云需要别人对她顺从对她的媚态,别人逆来顺受,她才能自觉尊贵,她更习惯以自欺来维持她的体面与尊贵。她每天都要嘲笑别人,凡不在场的人,她都会嘲弄,她的表演技巧,她的表情,动作全部用上,从天边到眼前的暂时不在场的人。对于他人的长处、美处、闪光的成绩,她总是保持默不作声的平静表情,内心却是炽烈的忌妒与痛苦。她虽然笑话苗喜水贪财,连点炉子的木头也往家里夹,可是你若附合几句,她会在第一时间转告苗喜水,若听到肖承均对苗喜水略有评议,她的眸光就发亮,她如获至宝,然后迅速点燃苗喜水的怒火。而苗喜水是个半青不熟的家伙,向来言语行为缺少分寸,无理也气壮如牛,他象一个地雷,贪婪暴戾,一踩就炸一点就着,肚子鼓气,两眼直冒凶光。

波提切利  《诽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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