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战斗友谊
战斗友谊
一个人的童年纵使衣衫不整,也总会有一些美好的补钉,存留于记忆的深处。憨童和我上山砍柴,结下的深厚战斗友谊,就是多年来烫贴于我心坎的美好补钉。
——题记
憨童从小没娘,三兄弟,他排行老二,个高人瘦,但手脚麻利。
憨童比我大一岁,他的麻利,唤起我人生最早的妒忌心。
我六岁的时候,上小学一年级,憨童上二年级。
那时,我们村上的穷人家,似乎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上学后就算大孩子,自此不许满世界撒野。放学回家要砍柴,寒署假要参加生产队劳动,主要任务是放牛,从头一年每天赚1工分开始计算。
上学后,母亲交给我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叫我每天放学后砍三捆茅草,完不成任务,没干饭吃。
我家是缺粮户,晚上吃干饭的时候,一年到头其实也没几个日子,稀饭不照见人影子,就不错了。母亲是鼓励我多砍茅草,很随意说的,我却把这句话记得很牢。
砍来的茅草晒干,当柴烧。
生产队分的稻草,是舍不得烧的。通常个把月一次,逢三六九赶集的时候,父母把稻草挑到离我家三里地的三江镇街上卖,镇上有些公家人需要,换些打酱油、买盐等家庭零用的钱。
我上学、放学、砍茅草,总是跟憨童一起,我们相互视作最好的伙伴。
村上三五里地的周边,不下十座荒山,最高海拔也没超过200米的。山上光秃秃的,营养极为不良,树种唯有松树,大多长得像我们小孩子一般高。但有些地方,如背阴、有山泉水的地方,夹皮沟等等,茅草长得很密、很高。
我跟憨童识山、识路、识草,茅草长得好的地方,我俩拉了勾,约好不跟别人透露秘密。
憨童手脚很快,我砍好三捆,他就有四捆。一捆,差不多是以我们的双臂合拢作圆周的。我表扬他,有时也带有嫉妒成分,可他不管我心里是咋想的,这个时候,憨童常常朝我憨笑一下,笑容可掬。
有一点,我是要感谢他的。
捆茅草,是个技术活,捆不紧,就要散了。我们是用茅草作绳子的,憨童是我师傅,他教我,茅草绳子要挑细软一点的茅草,茅草杆子部位要先用手使劲搓软和一些,最好能挤出点绿绿的水渍,接口要用结草籽的那端。我学得很快,帮我一次忙后,便能独立完成。
我任务观点很强,砍好三捆,便要下山。憨童拗不过我,总是不太情愿地跟我同出同归。
有一次,放学比较晚,天快黑了,我才砍了两捆,憨童有三捆还多一大堆。眼看完不成任务,我便跟憨童套近乎,让他先借一捆给我向母亲交差。
想不到,这家伙撇着嘴不答应,叫我捆小点,两捆变三捆。这个办法我当然已经想过了。
但我想,我第一次开口问他借东西,他就不给面子,很生气。于是,三脚并两脚,把他剩下的一堆茅草抢了过来,大声冲他嚷道:“明天还你一捆!”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憨童先是哭了,顺势坐在地上登了几下腿,悠地朝我猛冲过来夺茅草。我用手顺势一推,把憨童摔在坡上,两人便扭打起来。这家伙平时不剪指甲,长指甲把我脸上抓出了血痕。
看到我脸上出了血,他便主动停火。然后,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很火,把他的那堆茅草愤怒地扔给了他。
我俩第一次一前一后地回家。
有一个多星期,我跟憨童见面不讲话。在心里,我骂了他一百次小气鬼都不止。
那天放学后,我一个人跑到和我家隔了两个村庄的,一座叫野猫岭的荒山上,专心致志地砍茅草。
这里的茅草茂密,我一会儿便砍了一捆。突然,听到憨童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斗气这么多天了,我再也不好意思,便扭过头,跟他击掌示好。
憨童微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还有点热气的红薯。大的那个,他先咬了一口,把另一个一丁点大的塞给了我。
我嘟嚷了一句小气鬼,憨童又哭鼻子了。
我最烦他哭鼻子了。
憨童告诉我,这是他晚上的口粮。我听后,便不作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他还告诉我,那天不肯借我茅草,主要是他的任务也没完成,他爷老子规定他每天要砍四捆呢,否则,真没饭吃。他父亲用旱烟把子磕憨童的头,我是看到过一次的。
我们心里都酸酸的,默默啃完红薯,便认真砍茅草了。
山坡上小石头很多,我一不小心,跳刀了。左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一关节,被柴刀斜砍了一刀,两指伤口足足有三公分长,也很深,我看到了露出的白色的指骨头,顿时,鲜血直流。
憨童听到我的惊叫声,立即跑过来。我是从来不哭的,但眼泪却在啪搭啪搭地往下掉。
憨童叫我用右手捂紧伤口。
他先是弯腰扒出一些黄泥巴,吐了一口唾沫,搓碎,黏在我的伤口上,然后用我的砍刀,划破他的裤脚管,撕下一块布条,再把布条帮我把伤口扎紧实,动作十分熟练。
我正纳闷,憨童告诉我,他也被砍过,有经验。
伤口的疼痛,使我无法继续作业。
我坐在山坡上,眼睁睁地注视着憨童。只见他一口不歇地连砍了六捆茅草,连同我砍好的一捆,一共七捆,给我三捆,他四捆。
汗水已贴紧他的衣背!
憨童的形象,在我心里高大了起来。
我被柴刀砍伤,感觉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既怕父母责怪、担心,又怕影响给家里砍柴,便让憨童答应替我保密。
其实,那时家家户户小孩都多,丢哪搁哪,白天基本散养。父母收工都很晚,我砍伤的事,大人们压根儿就不知道。
第二天,我照旧在我伤口黏些黄泥巴,然后撕下火柴盒上的那层火药纸,盖上,用布条扎紧,又若无其事地上山砍柴了。
后来,我的手指发炎,但并没有想过要看医生,也没多大碍事,留下两条深深的刀疤而已。
没过多久,憨童发现邻村有个禁山的延伸小山包,茅草长得好,我们放学后,便兴冲冲地赶到那去砍茅草了。
所谓禁山,就是人畜不能进去的地方。每个村庄都会划一个,我们从小就懂得的。
我们砍柴的地方,是禁山的延伸小山包。
正当我俩捆好茅草,准备背回家的时候,山顶上冲下来一个壮汉,如猛虎下山。我们认得,是邻村的生产队长。他恶狠狠地把我俩的柴刀缴了,嘴里还骂着我俩父母的名字。
茅草无所谓,柴刀是我们俩吃饭的家伙什。
刚开始,我俩试着强夺,一前一后跟着队长兜圈子。队长突然腾出右手,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摔了个跟斗,憨童便骂了队长祖宗。
我俩年纪还小,硬夺是夺不回来的。
我告诉憨童,不能用脏话再去刺激队长,我们老实点,说不准生产队长还可能发善心。
最后,我们只得乖乖地跟着生产队长屁股后头,走到邻村。
憨童仍然傻哭了一路。
邻村人都把我们当小偷,对我们两个小孩指指点点。
生产队长的三儿子跟我是同学,我看到他在我们眼前晃了一下,正要开口请他帮忙,这小子一会儿就跑得人影子都不见了。
我跟憨童耳语,咱们先回家吃饭,再让大人想想办法。
回家的路上,我俩步子很沉。憨童突然对我说,他有办法取回柴刀。
果然,第二天一早,憨童就把我的柴刀给了我,我像捡到宝贝一样紧紧把它裹到怀里。
我问他怎么讨回来的,憨童憨憨一笑,又跟我保密。
后来我得知,深夜憨童搀扶着他那80多岁双目失明的老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邻村,敲响了生产队长的门,奶奶下了一个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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