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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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不去的记忆
河南 殷天堂
1981年秋天的早晨,生产队队长殷明理邀请我们四人到大队干部殷天定家开会，商量去女方家订婚喝酒之事，我去晚了，殷明理说：“明天就拜托殷天定（叔）领队，殷天俊（叔）和董二婶了，殷明翔订婚，属于殷庄大事儿,咱得管。听说女方家10天前就把陪酒的人员订好了，酒席上还租来了卡拉OK电视音响，所以请小叔殷天堂唱歌,可别丢人打渣子啊。生产队研究决定，每家增加12分。”殷明理最后说：“只许赢，不能败给女方。”会议结束后，董嫂指着我说：“他去好干哈？又不会喝酒。”我说：“3两。”董嫂说：“吹牛逼？”我说：“三嫂，去掉后边字，行不行，不中听呢？”
为了增添气氛，我们把生产队的惟一只白龙驹也用上了，白龙驹驮着订亲的物品，被我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白龙驹的脖子上还系着两个彩铃，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地响，可排场了。我们浩浩荡荡地去了赵寨。赵寨热闹，人人风光无限。双方见了面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打情骂俏了，也不分辈分了。农村人没啥能耐，就会打渣子。我们去的人都是贵客，大腿翘到二腿上抽烟说笑话，贵客啊，不是嘛，响当当的。香烟还要女方亲自点上，并亲自倒上香茗，端到我们手里，那虔诚的程度不亚于朝拜当朝皇帝。
大圆桌子一转动，凉菜就上来6、7盘，男方和女方，楚河汉界，十分分明，我方坐在一起，对方坐在一块。开始划拳，双方就对弈起来。起初都佯装说酒量不行，酒少喝，喝酒是象征性的，融洽感情才是真的。对方开玩笑说:“董嫂今天打扮得可'楞’了，咱们高兴。”董嫂说：“就得楞，年轻的时候，不楞才是傻哩。”董嫂带刺的话刚落下，引来满堂狂笑声和喝彩声。董嫂说：“让闺女过来俺瞅瞅？”闺女来到董嫂跟前，董嫂用双腿夹住女娃左晃又看，竖起大拇指说：“中，俺喜欢。”殷天俊说：“你喜欢顶个屁用，又不你家的媳妇。”董嫂说：“谁家的我都喜欢，你家的我也喜欢。”把大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说不喜欢呢。但是，殷天定手却不挡事了，自动把杯子端上了，抿了一口，口中赞道：“好酒。”女方领头的说话了：“咱们喝酒不能乱了规矩，先请董嫂敬酒，女人优先啊。”董嫂说：“应该是女士优先，俺还是小队妇联主任呢，按辈分，大家都叫我董姐，不应叫我嫂。”也不知谁破坏规矩了，反正酒桌上把董嫂推到风口浪尖上了。既然让董嫂敬酒，董嫂说：“咱们这杯子太小，用碗喝。”女方陪酒的都跃跃欲试，恭维着说：“东道主美嫂发话了，就用碗喝，痛快啊。”一圈敬酒下来，董嫂喝得微醉了，这一圈至少惯了她1斤白酒。殷天定急忙拦住说：“咱们不能这样喝，不敬，碰。”女方陪酒的齐声说：“好，听大队干部的，碰碰碰。”
一来二去，热菜还没有上完，酒已经喝了7斤。女方领头的端着瓷碗，让我喝，我说：“不会喝酒，只会唱歌儿。”他见我是个学生，也不攀我、逼我。他们只管继续喝酒，等喝到第8斤时，人皆微醉了，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漂亮，一套套的。到了第10斤，双方都醉了，殷天定和对方领头的也喝迷糊了，双方攀扶着找厕所，由于站立不稳，殷天定故意推搡了对方一下，无意间动手打了起来，“噗通”一声，两人拽着胳臂摔了一不愣子，生生地把酒桌子砸翻了，两个人都摔倒了，围观的人也不劝架，都“卸荷”着助威喊：“打，打，打得好，痛快啊。”却不知殷天定像老王八一样，死死地咬住对方的脚趾头，“唉吆，唉吆”，对方叫喊起来：“痛啊，你快松口，我不跟你干了，你咬人。”殷天定松了口说：“不知好歹的货，俺扶你，怕你摔倒了，你却，哼。”董嫂歪倒在床上，只顾狂笑，满嘴胡话；殷天俊也喝醉了，一个人抱着院子里的槐树不敢松手，直打转，学着驴叫，生怕摔倒了；殷天定干脆跑到白菜地里，用白菜叶子遮住脸，“呼呼”睡大觉了。
酒桌很快撤了。开始播放卡拉OK，村里的孩子早就挤作一堆，盼着跑进屋里，抢夺话筒，猛吼几声，沙哑嗓子，实在难听，就不敢唱了，用脚踢那放在地上的音响说：“啥破玩意啊。”最后，大伙还是听我唱，我就不谦虚地拿起话筒，唱起了老歌曲《驼铃》，孩子们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仰着脸，大张着嘴巴，流着口水，听我唱歌，待我唱完了，都鼓起了掌声。
我扭头问一个小朋友：“好听吗？”小朋友说：“好听，真好听，唱的好听得很，你等会儿，我回家喊俺爷爷、奶奶也来听，他们拄着拐棍，走不快啊。”其实，我是用假声唱的，带有浓郁厚重的磁性，于是，我又唱了《潇洒的走》，这一唱不打紧，歌声把全村男女都吸引过来了，一群人胳膊挎着蒿草喂牛的篾筐，把鞋子脱了下来，垫在屁股底下，有的干脆坐在光地上，旱鸭子似的，伸长脖子，流着眼泪，打着节拍，跟着电视学唱。这两首歌曲是80年代最流行的歌曲，那群男女都会跟着电视哼几句儿。
他们酒醒后，殷天定听说了打架咬人之事，慌忙向对方道歉。对方笑着说：“都怨我们没有招得好，也都怨喝醉酒没有照顾好。”殷天定握着对方的手说：“误会，都是误会啊，哈，哈，哈。”他们三人邋遢地回到生产队里，生产队长殷明理早就知道了，嘲笑地说：“不中球啊，被人家打败了，还咬了人家，尽是丢人。”殷天定赶忙打圆场地自嘲说：“尽力了，没干过他们，他们事先有准备，都是赵寨的人卸熊，我们去的人太少，轻是弄不过他们。”殷明理说：“去多了，更乱套呢。”
殷明理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俺小叔哩？于是，几个人又慌忙返回去寻找，女方说：“被乡里民兵带走了。”实际上，我唱的歌被他们巡逻的民兵偷听到了，觉得嗓音唱得真不赖，没听过，听了上瘾，就抓去排练节目了。乡里请来了县剧团，晚上要慰问演出，说是撤乡改镇庆祝哩。他们民兵也不知道从那儿打听到的，说独唱民歌演员生病住院了，无人顶替。所以民兵抓住机会，对我感兴趣了。我对乡党办葛守旺主任说：“唱完就放我回家吗？”党办主任正忙着发邀请函，慢条斯理地瞟了我一眼说：“小屁孩，只要肯卖力，唱得好，就放你回家；若唱不好，唱砸了，小心你的脑袋，哼，还要关你禁闭呢，回啥家呀，派到农场果园劳动改造吧，拘留45天，够你小子喝一壶的了。”我被吓哭了，党办主任吓唬我说：“不许哭，小蛋子，我这里没有死耗子，哭有啥用呢，顶个屁用，唱好了还有赏，大大地有赏，晚上，乡里还负责管饭，大鱼大肉侍候哩。”我吓得尿顺着裤脚往下淌，流到地面上，一片湿痕。党办主任看见了，厉声说：“能不能唱好，有没有信心啊？”我说：“有。”主任说：“声音不大，焉儿吧唧的，一点信心都没有，重新喊，有没有？大声点。”我憋着劲高声喊：“有！”结果我还是吓哭了。
我要蹬台唱歌了，手拿着话筒，腿一软，差点摔了一咕噜子，双腿仍在发抖，万人瞩目啊，不得了呀，日他姐（方言），我豁出去了。我突然感觉头脑清醒了，也不害怕了，只当台下是一堆萝卜、白菜、臭狗屎。我闭着眼睛，高歌一曲《驼铃》，全场静若寒蝉，无一点声音，我又唱起一曲《春光美》，全场沸腾了。紧接着，我有唱一首《潇洒的走》，全场合作拍子，跟着我哼唱起来，真不知道自己的歌声竟然把全场观众都唱哭了，乡党委书记、乡长也都听得热泪流淌，热血沸腾，有的人把凳子都给砸瘪了，“哇哇”怪叫，口里骂道：“唱绝了，他奶奶的，王八犊子，唱得真好听。”乡书记、乡长亲自陪同剧团的演员们吃夜宵，他俩专门走到我的桌子跟前，书记握着我的手说：“那儿的？”我说：“殷庄的。”书记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孩子有唱歌天赋，唱得真不错，余音袅袅，太感人了，让我这个不喜欢歌的人都感动得流眼泪了。”乡长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好好培养，殷同学是个唱歌的好苗子啊，声音绝妙，婉转优美，余音绕梁，是个音乐人才，希望我们乡多出这样的人才，我这个乡长脸上就有光啊。”陪同的乡党办主任没挺住，连续放了两个响屁儿。党办主任连忙解释说：“吃了一个烤红薯，劲儿不小啊。”
这下风光了，回到殷庄，我就跟殷庄的人自吹自擂起来：“乡党委书记是这样用手摸我的头的。”“乡长是这样抓着我的手不放的。”他们都对我和蔼可亲。书记是什么？乡长是什么？最大的官员。他们居然跟我握手，还鼓励我好好唱歌，为家乡争光。这还得了，说明我中啊，兴奋呗，睡到被窝里还笑醒呢。我的话说得那群人目瞪口呆，眼气得不能行啊。
我唱歌的事，迅速传遍开了，被同学知道了，他们结队来到我家，首先来的是乡里45名高三理科毕业班的学生。高兴又慌张的母亲（已故）找到殷明理队长诉苦说：“你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学生，吃饭都成了问题，也没地方蹲。”殷明理说：“谁叫俺爷死得那么早的，他是木匠，要不家里也不缺板凳。”接着殷明理就不慌不忙地说：“你去我家里，让杏花娘（殷明理的老婆）逮两只公鸡，抱回家宰了，做两锅芝麻叶小磨香油鸡汤面片儿，回头记账，生产队里出钱，别忘了，让杏花娘称称多重啊。”殷明理说：“现在学生都高考完了，思想放松了，喜欢跑着玩和哄、串门、热闹，同学之间叙叙旧，联络感情，珍惜友谊，是件好事啊，理所应当啊。”
一连7天，学生来了8个波次，总共有690多人，我家的粮食也吃光了。急得我娘团团转：“这怎么是好哇？”殷明理半夜里召开群众大会，让每家每户捐面粉或小麦，解决燃眉之急。殷明理说：“出现这种情况，过去没有过，现在也特殊，我们家家户户都要有集体荣誉感，这不仅是殷天堂我小叔家的好事，也是咱殷庄的大喜事嘛。这件事若让外村人知道了，肯定都说咱们殷庄人善良好待客，多光荣啊，当然，没有娶上老婆的，一定也能找个好婆家。”当天夜晚，村民就捐了50斤面粉200斤小麦。那年10月份，县剧团的团长托人邀请我去竞聘独唱演员。殷天定知道了，他却给我泼冷水，劝我说：“你还小啊，那里都是临时工，要想混个商品粮，还得送礼，那种地方咱不去，也别干，骗人的，做人要低调啊。”阴差阳错，那年年底，我参军了，等我军校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再写信给解放军艺术学院的胡可院长时，胡可院长回信说：“你已经当秘书了，专业定型了，艺术和公文是两码事，再学新的专业就吃力了，尤其是声学，更不适合你了，建议你还是安心工作吧。”就这样，我失去了上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大好机会儿。
殷天堂，笔名尹夫，祖籍河南信阳,河南省驻马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处级公务员，网名过冬飞鹰，军队团职军官转业，闲暇习读经史。1996年6月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自然资源部作协委员，系统作协主席，信阳作协副主席。数百篇小说散文见诸网络和纸刊，数次获奖。著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外传》《生命提速》《息夫人秘史》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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