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的苏稽
乐山文史大师毛西旁在《乐山历代文集》序中说到:我所经历的大江南北,其山水、景致、人文,大多比不上乐山的秀美、幽雅、雄辉、丰富。乐山城区和景色斑斓的四郊原野构成了一座真正的大观园,比《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美妙何止百倍。
一位苏稽老人回忆,四川境内大小运河以及江河两岸的乡镇都走遍了,但永远忘不了儿时的苏稽,土地肥美,集镇繁华。
在我看来,乐山城景色斑斓的四郊,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苏稽镇。我21年前来到乐山,乐山城周边,最喜欢去的地方,也是苏稽,乐山古城今已不存,但在苏稽,尚还留着几份乐山古城的余味。
苏稽古镇已“打造”亮了相。
今天的苏稽,并不是历史上最繁华的苏稽。
在今苏稽东边二公里处的青衣江畔,有一个盛极千载的古渡口徐浩,方是古代苏稽最繁华的地段。便如肖坝历史上繁华的草鞋渡一样,早已荒芜,无人问津。
徐浩古渡口,自古以来就是川南重镇乐山通往峨眉、峨边、沙湾和大小凉山的要津,无论公文传递,物资转运,军旅往来,都要经过这个古渡口。渡口东岸有一片开阔的河滩,河滩连接山麓,长满萋萋芦苇,芦苇深处栖息着成群水鸟,它们时而高翔蓝天,时而嬉戏江面,美景天成,妙趣横生。
这里成为水陆交通要冲后,经青衣江,上溯可达洪雅和雅安;下行经乐山可直出夔门与大海相接,是一条风帆蔽日,纤夫塞道的黄金航线。在徐浩停泊的船只日均上百艘,樯桅如林;商贾如云。大宗的木材、粮食、油酒、山货,堆积如山,仓库沿江而建,逶迤延伸。
经陆路东西相向而行的旅客,大多喜欢在徐浩古渡小憩,形成一条长街。长街两边以茶铺、酒店、饭馆、客栈居多。店铺门前大都高挑着醒目的茶帘、酒招或悬挂独具特色的长灯,古朴凝重,情调幽深。其次是经营百货、日杂、小吃、水果林林总总的店铺、摊点,市井繁荣,百业兴旺。每到夜晚,华灯初上,江上渔火闪烁,长街笑语喧天,几家较大的茶铺顿时坐无虚席。
苏稽是徐浩古渡口的依托,没有这个依托,便没有这当年繁华一时无二的夜市。
解放后,徐浩古渡口那条长约一里繁华长街上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拆走房舍,其势之快,犹如洪水推沙。几年功夫,长街便荡然无存。
(苏稽赶集图,王加齐 绘)
追溯原因,是乐山城水上航运的衰败,乐山那些古城门昔日都是码头,都拆了大半,更况一小镇的渡口。青衣江上溯、下行徐浩古渡的船只竹筏逐年减少,终于渐渐消失。到1966年国庆节,青衣江大桥建成通车后,这里摆渡的漂亮“双飞燕”也没了。
自古而来,到民国年间,乐山境内,有大小场市五十三个,以五通桥的牛华溪和乐山的苏稽最为繁华。今天我们爱去的苏稽场,实为三场合一,葛老场、沙嘴场和对河场,合称苏稽场。一个小镇,竟有三个场,实属罕见。
(向乐军 摄)
玉皇观内的三苏道院(原址在今苏稽镇政府左侧),是一座奇特的寺院,它非儒,非释,非道,管理它的也非儒生,非和尚,非道人。三苏道院除受理信徒请求签名,超度亡人,念念长生之外,便是向社会各界,尤其是粮食户,商家化缘,集资创办慈善事,广施仁爱于贫苦大众。三苏道院的慈善事业在旧时苏稽一带,极负盛名,为人乐道。每逢单日场期,三苏道院邀请场上名医陈鼎三、张荣清二人,轮流到道院坐堂,为贫苦人诊病处方,不付分文。道院还利用每年冬月办事的余款,采购木料,做成简易棺木,施舍给贫苦人家亲人辞世无力购置棺木者。
每年除夕或前一天,三苏道院还将印制好的米条(每张一升,合3.2市斤)发给当地困难户。给多给少,视其困难程度而定。
对河场的飞龙庙(今苏稽供销售公司锯木场)宽敞幽深,富丽堂皇,供奉“桃园三结义”的刘备,关羽,张飞。该庙是长袍哥码头的“圣地”,每年春秋两季都要举行隆重的“神会”,接纳新成员,惩罚违纪者。庙前有广场,有戏台。广场是长袍哥们聚赌的地方,自晨至晚,掷骰声不绝于耳,民国时曾在这里办过飞龙庙小学。
定国寺在葛老场(今苏稽粮站),房角高挑,气度非凡,庙门两侧各有一株枝繁叶茂的黄葛古树,掩映着重门深院,蔚为壮观。庙前有广场和戏台。有一株十数人才能合抱的黄葛树,浓荫覆盖,半径达十余米。临近广场的地方曾一度建造过一座公园。园内花木扶苏,池水荡漾,游鱼可数,曲径芳草。站在高耸云天的玉皇楼上,推窗四望,苏稽三场尽收眼底,四邻阡陌,清晰可辨。攀登此楼者,莫不心旷神怡,如“羽化而登仙”。
颜河坎的白衣庵,则是一组别具一格的建筑群,红墙碧瓦,是一个单片金彩绘。大殿和厢房落差有致,周围森森古楠,盈盈溪水,春闻鸟语,夏听蝉鸣。整座庵堂、恬静清幽,真乃洞天佛国,世外桃园。1939年日军大轰炸后,城里的中小学纷纷迁到乡下,尤以迁到苏稽的为多。县女中搬到离苏稽三华里的罗祠堂,校舍不够,就在祠堂旁边搭建简易草房当校舍,后来草房焚毁,又分三个班到白衣庵继续上课。
县女中素以淳朴严明校风闻名,周边区县学生不远数十里,依然要赶到女中就读。学生不分寒暑均着绿色童子军上装、青色裙子和袜子,节日外出宣传和游行,多以十余人的笛子队为前导,高雅悠扬的笛子声,如阵阵春风吹遍苏稽古镇,三日不绝于耳。1944年方迁回乐山,解放后和男中合并,更名为乐山二中。新桥中学的前身,则是天主教会创办的德声中学,男生部在嘉乐门外龙游山护国寺,女生部在泊水街铁牛门(今市政府部分),为天主教。1956年,搬迁到苏稽白鹤林,易名为新桥中学。
沙嘴场(今苏稽供销社糖果厂一带)的炎帝庙,曾是一组巍峨壮观的建筑群,前后三大殿,配以两廊数十间厢房。庙前有一块可容万人的广场(今蔬菜市场),广场正对面边缘有一座戏台。整座庙宇,雕梁画柱,飞角流丹,在苏稽众多庙宇中独占鳌头。庙内供奉炎帝(神农),及其他神像百余尊。每年春秋两季举行盛大祭典,逢年过节,顶礼膜拜者络绎于途。民国年间曾在此创办过沙嘴小学,琅琅的读书声淹没了诵经声,求学与拜佛,各行其事,互不干预。
苏稽三场,每年农历五月二十八,虔诚的佛教徒众便举行盛大热烈的“朝山会”,事前邀约四乡会首,动员居士们参加。朝山会期间,居士们要抬着香案,撑着旗伞、经幡,鼓乐齐鸣,游街说佛,“神”的气氛十分浓郁。朝山会后,居士们背挎香囊,怀揣干粮,集体去朝拜峨眉山。
苏稽荻坪山,原有奎阁一座,高可数仞,登高望远,以重阳最为热闹。其下有朝阳洞,洞侧两重殿宇,僻静雅适。寺前清溪环绕,可避尘嚣气,为游人聚集宴会胜地。洞深邃而凉爽,系人工凿成,可容两席人围坐,确是避暑胜地。可惜屡遭驻军摧拆,后荡然无存。
乐山龙舟节,岂止是五通桥。
苏稽另一热闹地方,便是在徐浩青衣江举行的“龙舟竞渡”。这项大型活动,资金由当地大商号、士绅粮户筹集,由地方士绅、帮会头目协办。解放前,但凡苏稽举办龙舟竞渡,沿江人如潮涌、盛况空前。这个活动规模大,耗资巨,往往隔两、三年才举行一次。苏稽历史上最后一次“龙舟竞渡”活动,是1953年举行的,之后便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忘消失。
苏稽旧时三场,民国年间,一到春节,便要举办春台会。因为是三个场,所以各有庙会,像沙嘴场的炎帝会、葛老场的五祖会、对河场的飞龙会。主持庙会的当街菩萨,则由八人大轿抬着,轿前有引香师燃香。20名年轻姑娘组成莲花落队伍,边走边扭,边演边唱。有一年武汉大学抗日宣传队,高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横幅参加庙会游行,给民间庙会注入爱国激情。
苏稽一地,物华天宝。
苏稽的米,都是小河沟水碾碾成,米质纯熟、净洁,色鲜白香可口,乐山城的富人宁肯以较高市价购之。
苏稽自古以出产蚕茧、丝绸著称,历来都重视培植桑树。乡间房前屋后,田边地角,只要有一隙之土,无不精心养桑,成为苏稽和附近乡村传统家庭副业,不少人靠此维持一家生活。不论闲日和逢场,苏稽三场,蚕叶都摆大市。
每当霜晨月夕,美丽的苏稽,机杼之声,四邻相闻。
苏稽三场大街小巷,共计三十多条,为许多小县城所不及。大场下场尾有个方圆约三百平方的空地,一到冬季,迁回摆着两条街的破旧衣摊,人称“伤心街”。每逢场期,人们熙来攘往,络绎不绝,俨如春灯花市。霜雪下凝,寒气袭人,许多贫苦人家想买件棉衣过冬,而囊内钱空,只得悻悻挥泪而去。而卖方大都是殷实之家,把破旧无用之物易钱换新,乐得其所,伤心的是这些穷人。“伤心街”真是名实相符。
苏稽镇内镇郊古刹林立,信教者众。在明清时期,苏稽各寺庙即利用庙产、居士“功德”和地方绅士的捐款,相继建起葛老场五祖庙戏台,定国寺戏台,沙嘴场关帝庙戏台,苏稽场飞龙庙戏台、烽火寺戏台以及镇郊的白衣庵戏台,罗祠堂戏台。
葛老场修有万年台,每年春节或三场庙会,都要不惜巨金请戏班演五六天戏,一唱就是整天。上午场齐时叫早戏,接着叫正戏、垫台;下午两点过后唱的叫下本,晚上还要挂满油灯唱夜戏。戏班头每天都要手持剧目本,请会首点戏,嘉州一带著名的天禄班、宴如班、雅南社等,都是常到苏稽演唱的名班。
苏稽场和沙嘴场各有一批“玩友”。苏稽场的玩友基地在友大茶社,沙嘴场的玩友基地在鹿苹茶社。喝茶听戏是苏稽人民文娱生活的主要形式,每到夜晚,两家茶社坐无虚席,顾客花钱不多便可觅一坐位,一边品啜香茗,一边欣赏各种流派的川剧唱腔,上至党国官员,下至芸芸众生,无不乐此不疲,趋之若鹜。
(1985年的石板桥,时旭明 摄 )
元宵或端阳节,苏稽当地富家,及较大的商号还要扎平台出会,多至百台。唱戏和办会期间各庙会头领都要请客,大摆筵席,吃喝几天。那些年,四乡赶场看戏看会的群众,人山人海,带动饮食业也要兴旺几天。
苏稽在古代,最让美食家垂涎的当属临江鱼,可不是跷脚牛肉,乐山县志记载过:临江河每岁春水发时,产细鳞鱼,长寸许,味鲜美,人称为临江鱼。
今天的苏稽,比乐山其它乡镇繁华,可怎么也不如当年这里的热闹和繁华了。
苏稽镇上,民国时都还有大大小小60多个四合院。当时的四合院,多集中在牵丝坝、白鹤林、谢家院一带,四合院大门上雕龙画凤,周围古树参天,门左右立着石狮子,狮子嘴里含着金元宝,用手是拿不出来的。四合院周围遍布古树竹林,每到落日晚霞,白鹤林那一带,几百只鸟绕着树林旋转,江河里到处都是船,撑杆林立,如诗如画的苏稽美景。
如今的苏稽,古建所存无几,最热闹的朝山春台会、庙会和唱戏没了,龙舟竞渡可还有人记得,森森古楠、花木扶苏的老院子,樯桅如林、舆马奔驰的古渡口,都已往事不可追。苏稽兴衰史,古今相比,让人喟叹。
所幸,苏稽那份市井味还在,今后切莫大兴土木,埋葬了这独一份乐山古城最后的余味。
特别鸣谢:史料来源陈中和、张文苑作品《苏稽旧貌杂谈》(载于1984年第1-2期《乐山市志资料》)、石瓜作品《徐浩古渡话沧桑》何正德作品《苏稽札记》陈长钟作品《朝山会》王万强作品《古镇苏稽寺庙多》陈兴禹作品《三苏道院及其慈善事业》(载于《乐山市中区文史资料选辑》第五期苏稽专辑)、徐敏作品《苏稽:这儿还有一点千年古镇的余温》,唐银安回忆,王加奇《苏稽赶集图》、熊晓明、但红能绘,时旭明、胡东进、向乐军、乐柏、镇公所摄,其它图据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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