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吕传彬/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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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传彬

船，正如天上的云，地上的人，有各种表情。船在出航，船在靠岸，寓有多少怀念、美梦与愉悦。从油轮、货轮、军舰到游艇、帆船；从几千吨到几万吨；有的富丽，有的雄伟；有的历尽沧海，有的操劳过度；或吱吱怪叫，或呜呜乱鸣，或炮声隆隆，或哔哔扑扑（渔船的马达），似乎所有的声音，都代表了船的表情；所有的表情，都代表各自的风骚。

那天，你从科威特寄来一片天方夜谭的晚霞。你岸然伟立，远处是你的航船。船的表情，一如你的表情，那么灿烂，那么愉悦，航遍七海，走遍天涯。这一辈子，环游世界的美梦，对我似乎过时了。因此，对于船的表情，我从未忽视。听说火奴鲁鲁的中国吧女，看到中华海军的战舰，不禁眼泪盈眶，战舰的表情，一定使她激起不少乡愁吧？从电视上，看到海功号的表情，一副坚忍不拔，又何等令人向往？不过，我也看过香江的水上人家，桅帆林立，像是一群褴褛的孤舟嫠妇，漂在没有根的海上，全家大小，局促一船，潮升潮落，是她们呼吸的节奏，风起风停，是她们悲歌的板眼。“月亮照那儿？月亮照那乡？她照进了我的船，她照进了我的床……”一首月光曲，伴着她们划动长桨，航向茫茫的人生；望着一弯月牙，眼里却从未闪烁着一丝生命的光芒。

中国是很早有船的国家，从赤壁之战的舳舻千里，到洞庭湖上的渔歌互答；从元军长征扶桑，到郑和的远下南洋；或豪气万千，或不可一世。而作为诗之王国的中国，船的表情，更充满诗意：“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是何等轻快的表情；“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那是何等慵懒的表情；“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那是一副寻乐的表情；“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那是狂喜的表情。而共同的特色是：没有潜水艇，也没有航空母舰。中国诗人一向不喜欢船太过张牙舞爪，于是青溪一苇、孤舟独钓，秋帆远影、夜半客船，共同的表情是宁静深远。千江有水千江月，月儿弯弯照九洲。船儿、月儿是那么悠远地飘泊在中国的江南江北，航行于亘古的天干地支里。

曾几何时，中国黄海之上，响起了北洋旗舰“定远号”的怒吼。然而，由于清军纪律废弛，炮管生锈，先是第一声炮响，炮管爆炸，司令台被震塌，提督丁汝昌摔得头破血流，但仍负伤应战，接着旗语兵打错旗号，于是展开了一场错误百出的黄海之战，定远号以下十二战舰，各个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往者已矣，不久，武藏号、大和号、俾士麦号纷纷出海了。每艘的表情，都像是海上巨无霸。然而，这些巨无霸（主力舰），在第二次大战末期，即已证明庞然大物，未必管用；而表情一向鬼鬼祟祟的潜水艇，开始出尽风头。偶尔探头探脑，偶尔深藏不露，偶尔胆大包天，偶尔逃窜如鼠。在影片”白浪滔天伏海妖”，算是把这种鬼鬼祟祟的表情，发挥到极致。那位潜艇艇长的表情，尤为怪异而荒谬（詹姆士梅逊饰）。他厌恶地上的人间，而深入海底与虾公毛蟹为友，而生平最大的哲学竟是：“吃得好，想得好，除此无他”。那又是何等怪诞亡命的表情呀！

一个舰长，一个个性。无疑的，他拥有的船，就是他个性的发挥。饰演德国潜艇艇长的寇尤宁斯，那种落魄潦倒、机智果断，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表情，曾赋给潜艇鲜活的生命。饰演德国“谍舰”舰长的范海佛林，那种狡滑、残酷、充满智慧的表情，使英国海军损失惨重，即使英国海军总部下令击沉她时，仍无法肯定她是敌舰，还是我舰，也只好宁可错杀，不敢错放了。

然而，在所有的表情当中，我还是喜欢攸力西斯的长船。那是古典英雄的表情，一种毅力与坚忍的考验，而不是按钮的电脑作业。想不到攸力西斯远征特类后的归程，竟如此曲折，乘长风，破大浪，渡大难，伏众妖，终于在茫茫的迷雾中回航希腊，勇敢、悲壮。马革裹尸与葬身海底，应是同样的悲壮。孙悟空生平未乘过船，也未骑过马，只在天空乱飞乱跳，而且老孙从未准备死，因为他不会死，这是不落实的英雄，因此不是悲壮，而是滑稽。

北欧的古代海盗，其头目死后，置尸于船，加以焚烧，任海飘流，在艳红的火光下，看到尸船冉冉沉入海底，何等令人向往。三岛由纪夫一生追求凄美的死亡，他应该生在北欧的海盗圈。切腹，未免小里小气。

李白诗云：“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其诗文云：“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我们活在世上，也不过驾一叶之扁舟，称意也好，不称意也好，总得把握方向。“枫叶落纷纷”的美景毕竟不多，还得随时准备与狂风巨浪搏斗，那么，到时你也应该是一名表情丰富的船长了。

作者简介

吕传彬，80年代生人，现居重庆。从事医学工作的文学爱好者。先后在《中国铁路文艺》《短篇小说》《北方文学》《躬耕》《羊城晚报》《新民晚报》《龙门阵》《故事大王》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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