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臧思佳/光进来的地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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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臧思佳

这是我开始关于河口村的创作的第一个夜晚，蓬头垢面。

辽宁省丹东市宽甸县长甸镇河口村，虽然行政区域为村，但2017年这里明明获评过中国十大最美乡村，是一个旅游景区，怎么条件与想象差距甚大呢？经过几天走家串户了解到，这里的旅游业季节性很强，从五一期间村民们种植的桃林花开，到十一期间江鱼钓上来，这不到六个月时间是游客较多的时间，可十一黄金周一过，这里的旅游热度随气温一起骤降，农家院的村民们会用塑料布在屋前院后的窗户外面紧紧裹起来一个阳光房隔离冷空气，外地游客入住宾馆的话，只能靠空调取暖，因为整个后半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的酒店，实在用不着浪费煤炭烧暖气。而我，就是今年后半年这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中的一个，自然要靠创作激情引燃这座冬眠中的村庄。

接下来要讲述的，就是我和这座冬眠的村庄，还有一些经常无眠的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李庆峰（左二）与边防团官兵勘察情况

爱的阶梯

20世纪50年代，20岁左右的重庆江津中山古镇高滩村村民刘国江爱上了大他10岁的寡妇徐朝清。为了躲避世人的流言，他们携手私奔至海拔1500米的深山老林，自力更生，靠野菜和双手养大7个孩子。为让徐朝清出行安全，刘国江一辈子都忙着在悬崖峭壁上凿石梯通向外界，整整50年，铁铣凿烂了20多把，这都是他一手一手凿出了6000多级的阶梯，每一级的台阶都不会长出青苔，因为只要下雨过后他都会用手搽过，这样以来就不会滑……这6000多级的石阶被人们称为“爱情天梯”。而他，也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白发老翁。

在我采访的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江边山村，辽宁丹东边境管理支队大江口边境派出所的民警李庆峰修建他的“爱的阶梯”是从2005年那个桃花盛开的早春开始的。

当时他刚从呼和浩特边防指挥学校毕业，分配到基层派出所工作，从丹东出发的车子经过山上土石铺成的盘山道一路转着圈地坎坷前行，司机大气都不敢出地小心驾驶着一不留神就会跌进万丈深渊的山谷的车子，李庆峰则感觉自己像个被抽晕了的陀螺，不知方向的旋转着，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停在了一个小院落里，李庆峰迷迷糊糊下车一看，这头顶青山、脚下黑土的山沟沟就是他十年寒窗苦读收获的成果了，他默不作声地使劲踢了下脚边的土疙瘩，一只母鸡被吓得扇着半边翅膀咯咯地跑远了。

卷着被子在河口中心警务室的泥土炕上睡了一夜，清晨李庆峰被一阵鸟鸣唤醒，还没等爬出被窝又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桃花香，古人“踏雪寻梅去”，他便“索香追踪来”，绕过警务室的后墙，一片花海或者说一座桃花覆盖了的山丘充满了他的视野，这流进他心里的花香温暖了他心里起伏的浪潮，把昨天的失望和沮丧都打到在沙滩上再没了踪影。

人的想法有时比想象中容易转变，就像那个清晨，儿时柔软的时光融进今日朝阳，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农村走出来的李庆峰心上的时候，他决定把河口村当做自己的故乡去建设和回报。

从此，李庆峰开始了穿行于鸭绿江畔“桃花岛”的日子，早晨他把自行车一推，在警务室门口按一声破锣般嘶哑的车铃，就意味了这一天的走访开始了。但这美景如青莲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去往老百姓家的山路可比他来报道时走的盘山道难走得多，有条石子路就算好的，多数是那没有路的五户八户聚集在一起的人家，更难找的住在山腰、坡底、林间的一两户零散人家，最开始走访经常迷路，他就要记住哪家是红屋顶、红门，哪家养羊，哪家养鸡，再朝南翻过一座小山坡是谁谁家，简直比在军校时学的军事地形学难上几倍，若是冬天去走访十几公里以外的百姓家就更添一分危险，因为村民们冬天没什么耕作活动，基本都呆在家里“猫冬”，大雪把沟壑、河桥都填满了，如果不熟悉地形，一脚踩下去就可能跌进沟里，一路下来像西天取经一样历经磨难。路上唯一陪伴他的那辆自行车只好是“上坡推着，下坡拽着，过沟抗着”，好不容易绕过山路十八弯到达要重点走访的百姓家已经是中午了，他即回不到派出所吃饭又不想麻烦老百姓，就一直饿到下午三四点钟走访完回到所里再吃饭。山里的夜晚来得早，他回来的时候往往天已经黑了，这个瘦弱的身影在山村浓重的夜色下显得更加单薄，像水墨画里游动的一点墨，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却把脚涡踩得踏实有力。

“九沟十八岔，岔岔有人家”，这是河口村民形容村子的童谣，为了把各家各户的住址记清楚，李庆峰硬是用双腿走了三年时间，走遍了1041户人家，绘制成了24张分解的百姓分布图，最终汇成了一张完整的辖区地形图，哪家是重点人口、哪家是孤寡老人，哪条是沟、那座是山，哪里是容易迷路的岔道口……都在地图上用不同颜色区分得一清二楚。

本以为以后再有村民报警可以迅速准确地抵达了，但有一次让李庆峰又有了新想法。那天午后王大叔在自家林地里跟相邻土地的所有者因为面积划分问题发生冲突报了警，可这事发地点让李庆峰一顿好找，放眼望去，山是一样的山、水是一样的水、河是一样的河、庄稼是一样的庄稼，山上手机信号又不好，到哪里去找王大叔家的林地呢？经过这次教训，李庆峰就不仅限于把各家各户住址记住，而把每家的庄稼、每家的桃树都栽种在哪里进行了标识。他终于用一个个脚涡把自己走成了鸭绿江畔中朝边境的“活地图”。

当时公安边防部队正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民警要跟辖区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访四见”活动，李庆峰见瓦房店四组的陈福宝家里就他自己，人也踏实，但生活总不是很好，就想一来住他家比住别人家方便，二来是还能借机帮助帮助他。跟陈福宝商量着说给他些生活费，买菜做饭俩人一起。

当年的陈福宝经济条件不好，去卖店买盒火柴都没钱。每每都是李庆峰的女朋友从丹东市内来河口看望时带一只鸡、捎几斤肉、带一袋菜。每当每天李庆峰走访完，就跟陈福宝一起捡捡板栗、拾拾柴火，两人一起炒菜做饭，当李庆峰不得不承认，陈福宝别看就只有一只胳膊，做饭炒菜又麻利又好吃，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兄弟俩同吃同住的时间久了，渐渐熟识起来，陈福宝也愿意将自己的心事讲给李庆峰听。

15岁的时候，念初一，放假上山挖药材，带着8岁的弟弟去现在“零公里”的地方往上走的山上，弟弟哭闹不想去，这时候陈福宝看到树上有个鸟窝，就想如果帮弟弟把小鸟捉下来一只，哄弟弟一高兴就不哭闹了，那天刚刚下完雨，地面和树上都是湿的，陈福宝只好拿根湿树枝去捅鸟窝，正好有一根高压电线电穿过树枝架设，这一杆子没打到鸟窝，却在滑下来的时候刮到高压电线上，陈福宝只看到眼前一团火球然后就昏迷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整个手都已经烧焦了。

陈福宝的母亲在陈福宝8岁时病逝，父亲自责都是因为自己没看好儿子，才让儿子残疾的，对不起早逝的妻子，心中解不开整个心结，肝脾肿大后转肝硬化腹水，两年后就过世了。

所以17岁的陈福宝就成了孤儿，冬天烤地瓜、夏天卖冰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过着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晚上回家也没有人照顾，自己不管冬天夏天就往冰凉的炕上一缩，度过着孤单的一夜又一夜，如果出去打工就把房子一锁，反正房子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家里只有自己，走到哪哪就是家。

李庆峰看他也不干什么活，就有几棵栗子树，有几棵桃树，数量也不多，没事打些零工，赚多少吃多少，这也不是过日子的样子，眼看年纪也不小了，这样谁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呢？

李庆峰看他身体毕竟有残疾，干农活受限制，就提议：“你得找个买卖说，不行就围绕着果园先做点生意，在外面跑跑市场，把村里的果子引出去，把外面的商户引进来。”陈福宝恍然大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去长甸镇、宽甸县等地联系商户，因为河口的桃子声香味俱全，在市场上很受欢迎，销售得又好又快，口碑相传，越传越远，沈阳、辽阳等各地商户其实早知道有这个品种的桃子，但不知道供货来源，这次知道有人在做中间商，纷纷主动托人联系到陈福宝，希望给自己供货。

这一年，陈福宝就通过做艳红桃供应商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这前后不过20天，相当于从前忙碌了一整年的收入！从那以后陈福宝就认定：“从那以后，我就信服他了！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艳红桃收获只不过每年九月份那十多天而已，过了这段日子总不能闲着，李庆峰就又建议：“过了收桃这些天就该'喂树’了，海城那边养鸡多，你试试从海城收购鸡粪卖给河口这边老百姓，挣差价。”陈福宝在老百姓心中的信誉越来越高，生意也越做越大，两年前，陈福宝跟人合资建厂，给果农提供有机肥原料，每年能有100万收入。“成长不忘养育恩，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是不能忘记李庆峰一路给我指道路、出主意的。直到现在李庆峰还关注我朋友圈，时不时的还给点指导意见，别看他不做这些生意，比做多少年生意的都懂，指的路子都对。”

从前陈福宝家里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连门木质的门窗都破败不堪，烂掉的地方一阵阵的吹着风，没有墙，没有院门。哪能想到，如今从衣食都没有保障到现在妻儿老小欢聚一堂，还能把奶奶接到身边亲自孝敬。自己当孤儿的时候，只有奶奶对自己好，又当爹又当妈，自己的生意好起来之后，一定要把奶奶接到自己家来赡养，是感恩奶奶当年照顾自己，也是在替父亲尽孝。去年陈福宝就想建一栋别墅，给家里的老人、孩子们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关于陈福宝想建别墅的想法，李庆峰也有自己的意见，他劝陈福宝先在生意上多积累资本，现在年龄还轻，可以把生意规模扩大一些，不急于建房子。李庆峰的建议陈福宝果然放在心上，把现金用在工厂规模扩大和生产优化上，果然第二年的收益翻倍。

李庆峰建议陈福宝赶紧考残疾人驾照，虽然他现在可以在附近开车，家里买了两个农用三轮车，和一辆吉普车，都已经做了改动把右手操作的刹车等转移安装到脚上操作，但因为听说残疾人驾照只能去北京考取，陈福宝生意忙，一直没有顾得上，但这一天天开车在路上，李庆峰不放心，没有驾照上路始终都是安全隐患，一旦出事，对自己造成重大损失，对别人也是伤害。

陈福宝在李庆峰的身上学到了做人要本分，不能像从前当孤儿的时候那样跟社会上的一些朋友靠坑蒙拐骗混日子，他做生意讲究实在，货真价实！“陈福宝家的有机肥价格跟别家一样，质量却比别家好，肥料干爽，带上山喂树方便实用……”这是河口的果农们互相之间推荐的话。陈福宝说，他卖给乡亲们的肥料，无论人家买一袋子两袋子，还是一车两车，全都保证一样的质量，发一吨的货保证多十斤都不会少一两。心中踏实就吃得饱睡得好，不用担心哪天来个电话是客户用不好来返厂的。

陈福宝的事都跟李庆峰讲，但只有一件事除外，那件事陈福宝隐瞒了李庆峰两年时间。

李庆峰拆穿陈福宝的秘密，这还要感谢瓦房店村的冯玉方冯大爷，冯大爷家里跟他一起生活的还有一位瘫痪在床的大娘、一位侏儒症的儿子，年迈体衰的冯大爷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生活勉强糊口，所以每到年节，李庆峰总会给他送来米面油，如果是平时走访路过，只要不太着急的情况下，都会给他家捎来两斤肉两袋菜，这对别人家来说事小，但对冯大爷一家来说事大，冯大爷一年也没有多少收入，家里又住在瓦房店村里比较偏远的沟岔，想出来买一趟菜，恐怕只有过年时候才能狠下心来花那几个钱。

有一次快过年的时候，李庆峰去瓦房店村走访，顺便给冯玉方冯大爷家送年货，北方的冬天黑得早，李庆峰跟大爷聊着聊着外面的天就黑了下来，当天还下着雪，为了司机和车辆的安全，李庆峰告别大爷刚走出家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冯大爷的家门口。咦？看身高也不是冯大爷的儿子啊，再看这人有一只不会折弯的羽绒服的袖子，只用一只手踉踉跄跄的拎着两个大袋子一个大桶，李庆峰反应过来了，这不是陈福宝吗？他来干啥来了？先不想那么多了，李庆峰赶紧冲倒门口帮那人拿只用一只手提的东西，帮着送进了冯大爷的家，定睛一看，果然是陈福宝！但看冯大爷的反应却并不意外，进屋一聊，原来陈福宝两年前就联系了宽甸县的残联，了解附近村镇里残疾人的生存状况，帮助他们解决生活困难，对那些还有劳动能力的年轻人，陈福宝也像李庆峰当年对自己那样，为他们提供一些致富的机会和建议，他已经默默的做慈善两年多的时间了，谁都没有告诉，也没有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炫耀，所以李庆峰自然不知道了。

陈福宝是要把李庆峰对他的帮助传递到其他人身上，把这种乐于助人的精神在他身上发扬下去，不以善小而不为，这可能就是报答李庆峰最好的方式吧。

像李庆峰和陈福宝都想到帮扶的冯大爷这样的弱势群体，确实需要社会的温暖。这“小李子”跟桃子彻底结下不解之缘还要从下河口二组冯玉方大爷说起，79岁高龄的冯大爷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人，老伴患有脑瘫卧病在床，他一个人帮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抚养大，大儿子和女儿已走出大山到外面成家立业了，只留冯大爷在家照顾老伴和37岁却只有1米3不到的患有侏儒症的儿子，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山上那六百颗桃树，若说是平常人家，这六百颗桃树也够支撑山里人一年的开销，劳动量也不大，日子能维持下去，但对于要给冯大爷来说拿什么精力和体力来侍弄这些桃树呢？李庆峰在走访中看到年迈的冯大爷用颤巍巍的手举着剪子给桃树剪枝，乍暖还寒地料峭春风吹在老人单薄的身板上，李庆峰倒是打了一个寒颤，他夺过老人的剪刀就要帮着剪，冯大爷怎么好意思让这个非亲非故的小伙子帮忙，一个劲地推脱，机灵的“小李子”立即说：“冯大爷，你就当教我一门手艺，过两年我转业了没准也在这山上种桃树呢，我就当先学习了！”在他善意的谎言下，一颗颗桃树开始在冯大爷传授的技巧和李庆峰的飞剪之下换了新发型，一场春雨过后穿上了嫩绿的新衣，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年冯大爷桃树的收成特别好，每个桃子有一斤多重，每颗树收成最少的也有100多斤，冯大爷枯树皮般的皱纹里居然也乐得现出了不少艳红桃皮般的红晕。

转眼到了2010年，洪水无情冲毁了路、冲垮了桥，冲走了老人脸上的笑。眼看着六千多斤的桃子红扑扑地挂上树上就是运不到村外的大道上换不回救命的钱，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冯大爷和住在同一个山沟沟里以种植桃树为生的五户人家心急如焚。这场大雨下在河口村里，就是下在李庆峰的心尖上，顶着瓢泼大雨他一趟趟奔波在村委会、出租铲车的农户和受灾的五户村民家，终于用涵洞（空心的水泥管子）铺进沟里、用石头垫出路来，用小车把五家农户的桃子都运了出来，挽救的近百万的损失。

洪水无情人有情，若因“天灾”减少了收入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如因“人祸”耽误了桃子的销路就得不偿失了。还是冯大爷和邻居这么五家，因为地处偏远，安装固定电话成本较高，所以多年来没有固定电话可用，每到桃子丰收的季节，各家农户都是电话联系向代理商出售自家的桃子的，农户间互相有了好的销售渠道也通过电话沟通共享，没有固定电话，山里手机信号又时断时续，这给这五家桃子销售造成了很大麻烦，李庆峰得知情况后，找到长甸镇网通公司的刘局长说明情况，刘局长被这个小伙子的热心和执著感动了，经双方协调，由李庆峰带领村民们挖好搭设电话线的杆子需要的填坑，网通公司迅速安装五家农户的固定电话。

声音是有表情的，如果你在电话一端话中含笑，对方一定听得到。冯大爷那五家农户电话安装好那一天，李庆峰就接到了这么一个笑呵呵的陌生来电：

“你猜我是谁？”

“猜不到。”

“你再好好猜猜”

“那你多说几句话吧？”

“哈哈，我是你下河口你冯大爷——”

……

老人哈哈一笑让李庆峰心头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老人快80岁了，不求荣华富贵、轰轰烈烈，但求维持生计、家人平安，为了辛辛苦苦种植的桃树换得他平凡的幸福，八旬老人在接通了固定电话之后打出的第一个电话里竟激动得像个孩子……李庆峰把这第一个电话刻在心里，把百姓的辛酸更深地装进奔波的脚涡里。

在这江边乡村，山并不高，谷也不深，却有无数的守望在那里，让路变得漫长，让李庆峰在无数的沟沟岔岔里把爱的阶梯修进老百姓的心坎。

李庆峰向居民发放警务宣传手册

夜深月圆人不静

华泽东，一个很有头脑的年轻人，他是我到河口村第一个给我名片的村民，当然他不是在炫耀自己多成功，而是懂得表达对我的尊重，并有自我推销的意识，他知道我是做文字工作的，知道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

他是个思想灵活的年轻人，却也跟着李庆峰学得“认死理”！

华泽东家桃树种得好，开始育苗圃，桃子收的多，开始建冷库。他总能把手里有限的资源做成无限外延的事业，好像他的眼皮就是比别人抬得高那么一毫米，就让他的世界和别人的世界差之千里。

李庆峰的亲戚朋友知道他在这桃花源里当民警，也想试试种果树的就问李庆峰村里哪家的苗圃好，李庆峰就推荐来华泽东家买，华泽东家的苗圃园在山上不好找，而且李庆峰也信任他家苗圃质量，不用让朋友们去山上看，直接发货就行。亲友联系华泽东买苗圃，总会说到是李庆峰推荐来的，十棵二十棵的华泽东就不好意思要钱，李庆峰知道之后大半夜的自己把钱送来，说什么非要让华泽东收下，说：“如果你有一次不收钱、少收钱，那我以后就再不让人来你家买了！村里好几家卖苗圃的，我推荐他们来就是因为你家苗圃质量好，你人信誉好，才让他们来的……”几句话说的华泽东只好收下钱。

华泽东坦言，其实在这之前，他对警察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自己的大舅哥就是宽甸县的警察，每次过年过节回家，总是带着点对家人也颐指气使的做派，华泽东就心生反感。有一次他下午开着三轮车去长甸镇给客户送苗圃，初春乍暖还寒，华泽东出来时候正值下午，回来时候太阳落下山去，山路上冷风瑟瑟，华泽东想着赶紧赶路回家暖和暖和，可赶上了某派出所在路上因执行专项任务抽查车辆，堵在路上将近半小时，检查证件时候也因双方态度问题引起了误会，这次不愉快的经历让华泽东对警察的印象更加不好，直到遇见李庆峰，李庆峰帮忙解决了几件事情之后，华泽东才重新对警察的印象有所改观。

其中一件事是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关于两棵树的故事。

村民有房前屋后种些树木的习惯，看着树木一天天长大，好像这光景也一天天有了盼头。华泽东家在屋前种了一棵梨树，那是在他出生的那年父亲种下的，如今虽然结果不多，但也长得枝叶茂盛。原来的邻居家搬走了好多年，前些年的时候才搬来了新邻居，姓赵，已经孤单一家在沟岔了住了好多年的华泽东一家最初还很欢喜，这沟岔里终于有了邻居，孩子老人以后也能有个说话聊天的伴了，是件好事，于是还热情的邀请新邻居来家里吃饭，在席间邻居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现在各家各户都从山上捡拾柴禾烧火，这柴禾年年垛起来，总得有个合适的地方存放，他家的田地距离家里房子太远了，每天如果去地里取柴禾烧火未免太麻烦了，他家房前的地方就这么大，实在又堆放不下，就跟华泽东一家商量，能不能把华泽东房前的那棵梨树连同梨树下的位置让给他们家，他家屋后有一棵大栗子树可以让你华泽东家，相当于用自家的一棵栗子树换华泽东家一棵梨树。这事情简单明了，一点都不复杂，华泽东虽然觉得那棵树有些意义，大梨树只开枝散叶不开花结果好像对实际生活也没啥意义，若能跟新邻居处好关系，华泽东也就同意了。

梨树换了栗子树之后没几天，邻居为了能垛更多的柴禾，就把梨树给砍掉了。华泽东看着心疼，可既然交换了，那梨树就是人家邻居家的了，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了。转年屋后交换来的栗子树就开花结果了，华泽东的母亲就去栗子树下捡栗子，邻居赵家就出来不让捡，说当年交换的是栗子树下的地方，不包括树呢，华泽东的母亲一时生气也跟着争吵起来，一定要把这个理给说明白，但前面的梨树已经被砍掉，想换回来也是不可能的，这怎么叫人咽下这口气？两家人越吵越凶，邻居家的大叔一时失手就将华泽东的母亲推倒在地，撞到树上，磕破了头，住进了医院。

73岁的母亲被人打了，胡泽东赶紧给李庆峰打电话报警，为母亲讨回公道。李庆峰先了解了情况，跟邻居家赵大叔说，这能超起来肯定也是双方都话不投机，老太太肯定也有说话不得理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啊，何况那院的大娘那么大岁数了，看看能不能接受调解？毕竟你们还在一个沟岔里住着。然后李庆峰就自己买了水果牛奶去医院看望华泽东的母亲。大娘躺在病床上，一看到是李庆峰来了，满腹的委屈终于有处伸冤了，哭得更加委屈，说：“我生了五个儿子还让人家打了，小李子你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八月十五，花开月圆。还没等李庆峰为他们两家“主持公道”，新的矛盾又一触即发。还是因为那棵栗子树。邻居赵家一气之下坎了大半棵树，华家母亲气得又要跟赵家理论，华泽东新仇旧恨一起爆发，难道还要欺负母亲不成？就去隔壁赵家吵了起来，陈年旧事、新伤旧痕齐上阵，打骂声混乱一团不可开交。李庆峰和冉书记下午就来给两家调节，李庆峰先来到华家，对华家大娘好一顿安慰，说过去赵家打人是不对，但也给咱们道歉了，我们要讲的道理，总不能他推搡你一下，你就让儿子打回去吧？同时，冉书记去了赵家劝解，跟赵家大叔聊起来，冉书记是村里的老户了，说起百姓的家常话，也是头头是道。

夜已深，人不静。那天不知是因为两家积怨太深、还是都是气头上，李庆峰和冉书记分别做了一下午的两家调节工作，可两家各执一词都不肯让步，好好的的八月十五团圆节，华家和赵家说什么都不肯和解，各自在各自家里跟回来的儿女团聚。李庆峰和冉书记守在双方家里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再赖下去不走也不是个事，就从双方的家里出来，冉书记想着调解不成两人就回吧，但李庆峰心里不舒服，让老百姓怀着心结过节，他心里过不去，冉书记执拗不过他，却也听了他的建议。这时候，华家五个儿子都回来给老太太过八月十五团圆节，杀了一只小笨鸡，用外面的铁锅炖了，满院子鸡汤飘香。隔壁赵家顿了铁锅炖鱼，小火慢炖在院子里咕嘟咕嘟的一直溢着香气。李庆峰中午就去给刘吉凤大奶送月饼就没吃饭，下午做了一下午调解工作，已是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如今闻着一阵鸡肉香一阵鱼汤鲜，馋得口水直流，咋办？两人想到了那棵被砍掉了一半的栗子树，栗子果已经掉满了树下，两人只好借着头顶一轮明月，蹲在树下捡几个栗子掰开充饥。

在宽甸曾经有一首民歌《抗日联军》：

彩云朵朵飞满天

红旗闪闪插云间

抗联队伍从天降

万朵鲜花开满山

八月十五月儿圆

我领妹子进了山

要问进山干什么

去找抗联把军参

如今又是“八月十五月儿圆”，却只能独自“把军参”，书记陪着“进了山”。这时候李庆峰的手机响了，是家里的嫂子和儿子要跟李庆峰视频通话，李庆峰对不能跟家人一起过八月十五已经心存愧疚了，如今若是让他们看到自己圆月之下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蹲着捡栗子充饥，肯定家人又要心疼他，不能开心过节了，于是就连接了视频，把摄像头朝向漆黑的田地里，骗妻子说：“你看摄像头好像是坏了吧？怎么是黑屏呢？咱们关了视频打电话吧？”电话里李庆峰装作跟冉书记在一起聚餐吃月饼，还让冉书记跟自己妻子说话证实，让妻子在家安心……打完了电话，两家席间的热闹也渐渐静下来，李庆峰和冉书记交换“战场”，由李庆峰去赵家，由冉书记去华家，两家一看李庆峰为了让两家疏散心结，居然自己都没吃上饭、没过上节，心里过意不去，赵大爷说：“我就看在小李子的份上，这事不计较了！”华泽东说：“看在我李哥的面上，这事算了吧！”

花儿打了瞌睡，月儿也圆满得累了，李庆峰的心却终于圆满。

我和华泽东聊这些的时候，华泽东在公路边租下的一片空地上新建的一排冷库正在动工。河口村第一个建冷库的是下河口的吉树宾，家里开了吉家饭庄，是下河口收入最高的，别人家的桃没有的时候，他家的桃在冷库里还有，一箱桃40斤，放在冷库一天一块钱，他从老百姓家收桃，再卖。李庆峰对吉树宾如此熟悉还跟多年前一件事情有关，吉树宾的儿子吉洪州家里生第三胎的时候，需要派出所开证明，其中有派出所领导签字这一要求，吉洪州以为李庆峰已经去了派出所，就去了大江口边境派出所找李庆峰，但李庆峰当时在河口，李庆峰看时间紧急，怕耽误了孩子生产，立即从河口赶到江口签字。如今这一家三个孩子在山村里说说笑笑，不知有多快活。

李庆峰来到这里，就是这里的人，过年时候的粘豆包、豆面卷子吃起来也有滋有味，派出所对面的梁家农家乐，每到过年的时候，梁家的姑娘都会提前几天来给老两口准备好过年的传统食物，看到对面河口中心警务室的几个小伙子们什么都不懂、什么过年的传统食品都吃不到，就拿两个大盆，装上蒸好的豆包、卷子、炸好的面果子，再捞上两盘子刚出锅的煮水饺，给李庆峰他们送过去，像对待自己的老邻居一样。而这些就是李庆峰在河口唯一会收的“礼”，这些“礼”捧在手里、吃进肚里，踏实！

梁家姥姥也开始关了门，拿出一个大铜盆给孩子洗热水澡，边洗边唠叨：“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脸蛋，做知县……”最后用一根大葱打三下，边打边说：“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明明白白。”

声声歌谣把冬眠的村庄唱响。

（本文刊登于《河南文学》2020年第三期）

作者简介

臧思佳，中国作家协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出版有诗集《橄榄树的红果实》《住在云朵里想你》《爬上云朵采阳光》等三部，长篇报告文学《极殇》《丹心》等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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