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丽/母亲在时光里漫步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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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母亲节专辑

几乎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位母亲，平凡如当年老屋里那盏朴素的煤油灯，没有绚丽的色彩，没有明亮的光影，但它微弱的光足以照亮我们每一个山重水复的路程，温暖每一段风尘起落的岁月。

——作者题记

母亲在时光里漫步

任月丽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节，而四年前，就在母亲节的前几天，母亲终究没有迈过那个坎，因为心梗突然离世，她的生命也嘎然而止。没有拖累任何人，没有留下一句话，却给我们兄妹几个心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离开家乡将近二十年，这期间母亲断断续续在我这里住过一些时日，很多回忆如梦境般飘成碎片，难以缝补粘合完整，母亲在我这里居住的有限时光，成为我最幸福和温暖的回忆。

晚年时的母亲因为患有高血压，每天早晚按时去散步成为她最喜欢的运动，在我这里时也不例外。母亲去世后很多次，我在公园散步时总能感觉到她的影子，她时常迈着小碎步，想走快些，但因为年龄原因，她却走不快，走路时因为认真卖力有些摇晃的样子甚至有些滑稽，象在跑步，象在舞蹈。有时候分明看到她微笑着向我走来，有时候又看到她的背影蹒跚而去，每当这个时候我的眼泪便会奔涌而出，无法抑制。

那一年我搬了新房子便接母亲过来，从河南老家来的第二天早上，母亲就一大早去离家不远的公园散步，那早从公园回来后，我刚想埋怨她几句，她不该一个人还不熟悉情况去散步，母亲却高兴地对我说，广州这里的人真好。我正在吃早餐漫不经心地问母亲怎么个好法，原来母亲走了几圈想回来，突然迷了方向，不知道从公园的哪个门口出来，就在一个门口转悠，这个时候有几个人过来问她住哪里，母亲尚能记住我所住花园的名字，刚好有一个住我旁边小区的阿姨，阿姨就把母亲送到了我们小区的门口。母亲的话使我惭愧起来，我是母亲最小的女儿，母亲四十多岁才生下我，从小到大把我当宝贝一样宠着，看着母亲已经满头的银发，我忽然感到母亲正在一天天的苍老，而我却在忙碌中时常忽略了她，我的心针扎似的疼了一下。我从抽屉里找到一个带绳子的卡片夹，上面写上家里的地址，电话以及我的名字。母亲则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听话地低下头让我把卡片戴在她的脖子上。

从此母亲象在老家时一样，每天上下班似地早晚去散步，渐渐地她也认识小区里一些阿姨，有时她会跟楼下的阿姨一起去散步。有一天，楼下的阿姨告诉我，说母亲在公园散步时差点摔倒，那对年轻人却连一句感谢话都没有，原来母亲在散步时捡到一只小孩子的鞋子，善良的母亲看到前面有年轻人推婴儿车，母亲就想快步追上，因为慌张差点跌倒，那对年轻人因为忙着给孩子穿母亲送过来的鞋子，却忘记了感谢母亲，当我问起母亲这件事，母亲却淡淡地说，我们做好事帮助人并不是为了图汇报才去做。

有一个周末，我拉着母亲的手又去公园散步，晚风吹着母亲的白发，母亲脸上一脸的安祥。我正享受这样的温馨时刻，母亲突然指着前面一个人说，“前面那个高高瘦瘦的像不像你大哥?”顺着母亲的眼睛看去，我心里明白母亲一定是想家想哥哥了，我埋怨的口气说道：“哥哥有一个月没给你打电话了吧，有那么忙吗?”本以为母亲也会埋怨几句，母亲却轻轻地说，“你哥也一大家子人呢，还要每天上班忙工作，不打电话也罢，我倒是真想他们了。”这就是母亲，从来都是以善意和感恩的心去对待别人，体谅别人，在她心里仿佛永远有一汪干净的潭水，什么事到她那里立马变得澄澈和简单起来。

随着母亲年龄一天天变老，去世前的两三年，母亲没再过来跟我居住，但母亲每天散步的习惯一直保持着，我每年都会休假看她，挽着她的手臂沿着家乡小路去散步，成为我与母亲最清晰最温柔的回忆。有时候母亲走着走着步子忽然会慢起来，向前慢慢看去，前面一定是遇见了熟悉的人，差不多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母亲的脚步便会停下来，母亲会站在那里，面含微笑，就等着给人家打一声招呼。在母亲眼里没有穷人和富人之分，每个亲邻都似她的贵人一般让她尊重。

有母亲多年的熟人，看到八十多岁的母亲面容慈祥，精神矍铄，有时会笑着对母亲说:“老太太好福气呀，”这时的母亲就会咧开嘴巴孩子似的笑起来，“是呀，是呀，我的儿子、媳妇、女儿都待我好呢。”实际上，我与姐姐还有两个哥哥大都因为工作繁忙，对母亲的关爱却十分有限，而每一分每一毫的好处都被母亲记在了心里。母亲只是个平凡的母亲，她读书并不多，字也认不了几个，但她宽阔的胸怀，恬淡的性格，善良朴实的为人，早已在生活中以言传身教的方式成为我们兄妹几个最大的财富。

母亲最后那次来我这里刚好是春季，她也是接近八十岁的高龄了，走起路来的她步子更加缓慢，但她每天仍坚持早晚各一小时的散步时间，用她的话说，她的身体好就是我们的福气，有时她从公园回来手里会採一把野菜回来，用开水淖过，晚上我们下班回家时，有一盘野菜鸡蛋水饺会放在餐桌上，成为我们久久回味的美味。有时她会捡一把木棉花回来，放在阳台晒干。母亲本是北方人，并不熟悉如何煲汤，只因听到捡花的阿姨说木棉花晒干可以煲汤，可以当药排毒去湿，每次散步时她都会捡一把回来。如今，我的冰箱里尚有一包母亲当年晒干的木棉花，我留着它，那是母亲留给我的爱的回忆。

母亲有一次散步时淋雨的情景，是我心头永远挥不去的疼痛，那种忧伤时常在我每一个安静的夜里漫步，每每想起我便泪水肆流，心痛不已。有一天早上，忽然听到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我心里一惊，赶快跑到母亲房间去看，母亲当真一大早就去散步了，想到母亲出去时并未下雨，可能没带雨伞，我拿起雨伞冲出去。风卷着雨越下越大，我走到小区门口犹豫一下，因为母亲有时去公园散步，有时也会去另一条安静的小路散步。

我朝着那条没地方躲雨的小路奔去，走了大约有几百米，我看到前面的雨水中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晃动，像一片风中飘摇的树叶，那正是我的母亲。我几乎是跑着向前，虽然隔着雨雾，我还是清楚地看到母亲的衣服已完全湿透，几绺白发被雨水紧紧贴在脸上，母亲弯着腰，缩着肩正吃力地往前走。母亲这时也看到了我，就在她看到我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泪忽地迸出，合着雨水留下来，那是怎样一种悲欣交集的惊喜和激动！但她几乎是笑着迎过来，并问我怎么知道她走那条小路，我挽起她的手臂，给她罩起雨伞，一阵心疼忽地包围我，眼睛泛起酸涩。

实际上，母亲的一生并非没有经历过悲喜和风雨、艰难和坎坷，但无数次母亲都是这样笑着把眼泪流出来，坚韧中把苦涩吞进去，她在努力地把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云淡风轻，快乐美好。

此时家乡的五月，杨絮纷飞，槐花飘香。母亲选择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安静地离开，永远安眠在那片如绿浪般丰厚柔软的麦田下面。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有每天去散步的习惯，不知道母亲是否有饥饿寒冷的时候，更不知道母亲雨天散步时是否有带上一把伞，我多想，多想风雨时再去送她一把伞，好好地把她抱一抱，告诉她，女儿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