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雨天,等一个人出现
昭和·晚安
二十一世纪的十二月,长江中下游的一座城市,城市里一家书店亮着温暖的灯,灯光下坐着一个小拇指甲折断的人。
指甲折断这件事情,就像写诗,就像两个人之间的邂逅,从来没有「意外」这回事,都是处心积虑,都有深沉复杂的因果。
泰半因为寂寞,寂寞的天,流着眼泪,于是城市出现了一场酩酊大醉的雨;寂寞的人,无处宣泄,于是笔下浮现了一行行无病呻吟的字;寂寞的心,跌跌撞撞,于是在山河岁月的缝隙里,找到彼此。
寂寞是女娲,女娲抟土造人,寂寞是房间,房间亮起了灯,寂寞是我,我在等你,在此时此刻,在此情此景。
傍晚五点十六分,没有夕阳西下,没有小桥流水,人家是有的,只是没有袅袅的烟火气,也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有断肠人,漂泊在天涯。
一个双颊粉嫩通红的少年,戴着红领巾,透过玻璃橱窗,经过了我身边,然后睁着好奇的双眼,不觉唐突地询问我,你在等谁。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你的名字,因为你疑神疑鬼,犹抱琵琶半遮面,从来都不曾透露给我,你的名字。
所以我只能保持缄默,于是他自觉没趣地离开,我继续凝望着窗外的天光,一点点被黑夜吞噬,凝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画着一圈一圈的年轮,像是在声声提醒我,我在这里等你,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窗外走过孤独的行人,自己给自己撑伞,或者自己让自己淋雨,我只有一把伞,我救不了苍生,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每一个念头负责,不管别人的事,隔岸观火和冷眼旁观不是十恶不赦,这个道理是你教会我的,因为你告诉过我,如果你愿意等,只管等好了,我却不一定出现。
窗外驶过形形色色的车,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车牌号,不同的Logo,值得庆幸的是,它们都与我无关。也许某一辆车,留下过我坐在上面的弧度,某一扇窗,记得我手指敲在上面的脆响,某一根安全带,听过我心跳从具有秩序感到逐渐变得慌乱的状态。
但是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上车,风风火火,无知无觉,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下车,昏昏沉沉,无知无觉,无论是乘客,司机,还是车座,心里都生出了厚厚的茧。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没有什么值得长久挂念,来则来,往则忘,人生很短暂,光阴很珍贵,谁也不是谁的归宿,谁也难逃时过境迁,所以坦然接受一切获得失去,不再强求挽留。
这也是你告诉过我的,我每个字都记得,但是融进骨血里,往往又是另一回事。
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脸,被书店里的年轻人疲劳的身影,还有窗外香樟那粗壮的树干的影子,揉成了一团毫无所指的混沌——
就像回忆,盘根错节,横七竖八,真真假假,亦幻亦真,有多少是确有其事,确有其人,又有多少,只是盲人摸象,海市蜃楼。
也许你就是我脑海当中的一场海市蜃楼,所以关于我等你,关于你会来这件事,本身就是虚妄。
关于人和人之间同欢喜,共患难这件事,关于我和你曾经共一件大衣躲避滂沱大雨这件事,关于你曾经带着我走街过巷,进到一座沧桑陈旧的建筑的阴暗潮湿房间的低矮松软床榻这件事,本身就是不能被证实的虚妄。
其实我知道,你曾经出现过,匆匆望了我一眼,似乎求证我是否如此坚贞,是否如此愚蠢,但是你沉默地离开,生怕我发觉,又生怕我不知道,我都知道,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走的时候,我在听一曲咏叹调,对不起,我不是刻意在渲染悲凉,而是你的眼神深沉复杂,让我看到深渊的寂寞,峡谷的绵长,冬的寒冷,和秋的萧瑟,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有好几个小时,我都没有打开手边那本橙黄色的书,虽然它美丽,有优雅的修辞,活泼的语法,诗一样的句段,流星飞溅的爱情——但是我记得那句话:
「你得每天想我一次,其它时间,就把我抛弃。」
怎样的深情款款,怎样的忧郁彷徨,怎样的无法割舍,又是怎样的患得患失,才会让一个人说出这样叫人黯然销魂,啼笑皆非的话来。
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说的,因为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在意,你只会潦草而轻浮地一笑,像是一切你都稳操胜券,一切你都漠不关心。
雨大概是停了,肚子大概是饿了,杯子里的水大概是凉了,眼神大概是累了,你大概是不会出现了,所以,我大概是要睡了。
每一次赞赏,都是我一天中的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