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遇见·江昭和







回家的公交车上,遇见一个小学同学。

我对她最近的了解,是高中意外辍学,后来许多年,也不知经历过怎样的蹉跎,如今在一家蛋糕店里工作。

经常会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讲礼貌得紧,每每见到同学的亲戚朋友,也不忘打声招呼,令人心生意外感动。

和多年前一样,她还是那么热情大方,直率坦诚,老实巴交,素面朝天,是那种看起来毫无机心的女孩子,虽然不见得精通人情世故,会说漂亮话,但是胜在不哗众取宠,油腔滑调。

说起来,十年的时间,也就这般飞一般地掠过了,像蜻蜓点水一样,从前听过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成语,只觉得俗,如今想起来,多贴切,可不就是那么回事。

她看着我说:「记得你从前,最开朗活泼了,喜欢看书,喜欢唱歌。」

我目光里带着一点惋惜,神色里也许含着一点惆怅地说:

「你不说,我还真快忘了,小时候我的的确确是个风风火火,冒冒失失,虎头虎脑的孩子,最不消停,最最闹腾了。」

那时候爱看书,是出了名的,小小年纪,放学不回家,痴痴站在高年级教室门外,等着上最后一堂课的老师开图书室的门,然后搬高出自己额头许多的童话书,颤颤巍巍地回家,到今日依稀还记得那小小房间里幽幽的光线,落满灰尘的旧书皮上散发出来的油墨香味。

假如书不太多,那自然是边走边看,有时候读出声来,从来不会担心趔趄摔跤,却也从来未曾趔趄摔跤。

唱歌那又是另一段回忆了,最辉煌的时候,是代表学校参加镇上的儿童节表演,为此特地买了一整套新衣服,小小背带裤,套白衬衣,穿西装裤,黑皮鞋,好不潇洒,还涂了脂粉,抹了口红,一个人走在前面,不敢抬起头来,心里是得意的,表面上不能够展现出来,从小就比别人多一点心窍,这是真的。

站在台上,踏着节拍,居然不紧张,也许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台下一张张陌生的脸,还有扑闪扑闪的照相机,我也只是自得其乐地唱着,后来观过礼的人还每每向我妈提起,你家孩子啊,真出得台面,你不知道,他一个人,小小个儿,一点儿不慌不忙,叫人佩服。

那仿佛是二十多年来,自己最风生水起的一次,只可惜就像所有童年时期的照片,统统不翼而飞,所以未曾留下看得见摸得着的记忆,只能凭借我回忆的天性,去漫漫长路里摸索追寻。

记忆犹新是回到家,许久许久不能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用水抹脸,还有嘴唇,洗也洗不掉,手上斑斓一片,已经委屈得要哭出来,仿佛化妆是一件好丢脸的事情。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三三两两不得不提的珍贵回忆,因为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我们难免物是人非,所以更加值得挂念。

之所以她还保留着那一段回忆,是因为滚滚前行,流淌至今的岁月,于她不过是空白格,而我自己是刻骨铭心的。

后来的许多年,我如何变得沉默,内敛,孤僻,随时随地渴望与世隔绝,随时随地企图将自己化为独门独户,开宗立派,不管人间美丽与否,总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只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我,变得更加从容淡定,洒脱自然,不会刻意讨好揶揄,也不会佯装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于人际交往,保持一种平常心的态度,使得交际中的两个人,感觉不被侵犯的舒服安全。

虽然对彼此的生活,肯定有些更加深入的疑问,更加现实的,更加切身的,只是谁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这层脆弱的锁链,不会忽然崩塌。

所谓的善解人意,有些时候,就是懂得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合适的话题上面保持沉默。

人生的起起伏伏,磕磕绊绊,作为成年人,谁都有自己的领悟,不必着急忙慌地去拆穿。

在一个烂漫的好天气,遇见一个多年未见的旧人,就一起谈一谈纯真美好的往昔,至于现实的惨淡经营,何必再提。

「说起来,这些年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多地方都不复存在,我还记得你们村口,以前有过一座短石桥,某个周末的日子,我趴在上面,一字一句地写完一篇作文,对这段回忆印象尤其深刻。」

「是啊,你总有你的出人意表的地方。」

「我还记得啊,小时候问你借过一本书,高尔基的《在人间》,故事情节一点也不再记得,只是封面是油黄色的,一个男孩子坐在屋顶上看夜空,很孤独,很寂寞。」

「你的记忆力真正好。说到这个,我还记得小时候借过你一本《海底两万里》,结果不小心弄脏了,好生抱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过意不去。」

若是换作旁人,我自然觉得客套,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只是觉着诚恳。

说起来,我们都是真正爱看书的人,这也是难得的缘分。

往后许多年,对书的不解之缘应该由此发轫,我依然记得自己曾经为了借书看,不辞辛苦走了多少地方,到如今,电子书资源浩如烟海,我却频频繁繁买纸质书,仿佛是对童年时候遗憾的一种弥补。

那些曾经借给我书看的人,那些曾经借过我书看的人,如今不知道各奔哪一处东西,不知在哪一个角落成家立业,或者孤苦伶仃。

说起来,小学时候的旧人,大多七零八落,有联系的乏善可陈,偶尔遇到,竟然至于相见不相识的地步,就仿佛那几年,白白过去。

他们往往叹息:「唉,你长变了许多。」倒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我见他们,却是个个眉目清晰,分外熟稔,那种感觉,就比如是一条长路,说好并肩同行,等我渐行渐远,蓦然回首,那些人还守在原地,面无表情,我就此被孤立。

对于人生,我不过只是浮生如寄的过客,飘零许久许久,都没个人好见证。

这种时候,最最唏嘘,最最惆怅。

就像曾经招摇美丽,盛放之后,开到荼靡的花,我们就这样,各自纷飞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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