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1】难忘恩师谭富英/施雪怀(口述),曹琪、王智琦(整理)
我出生于1939年,祖籍是南通海门的长兴镇。我的父亲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电机系,家中四个哥哥、一个小妹都不从事与艺术相关的行业。只有我与京剧结缘,并幸运地成为了著名京剧艺术大师谭富英的弟子。转眼近六十年过去了,回忆拜师学艺的点滴细节,谭先生的谆谆教导言犹在耳,令我终身受益。
袁世海建议我去学谭派
1950年我11岁那年的夏天,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中央直属文化部戏剧改进局的戏曲实验学校在衡山路10号(原美童公学)校园里招生。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愣头劲,小学刚毕业的我也报名参加了考试,并在考场上演唱了一曲《咱们工人有力量》。年少懵懂的我,当时并不清楚“京剧究竟是什么戏”,更不会唱。考场有位老师临时教了我一句“一马离了西凉界”,我便扯开嗓子跟着唱。没想到,被当时的主考官周信芳先生一眼相中,顺利考取。事后才知道,就是因为那句高腔,考官们觉得我的声音条件相当不错,是块唱京剧的料子。
小小年纪就要离家去北京读书学艺,尽管喜欢京剧的父亲很支持我,但母亲十分不舍,不过她还是和父亲一起帮我整理行李,尽心为我做好临行前的一切准备。
戏曲实验学校在那一届共招收了9名上海学生,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17岁的钱浩亮年龄最大,个子也高,我们都叫他“钱大个儿”。当时北京的生活条件相当艰苦,30多个学生挤在一间3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睡的是上下铺,床铺间的通道很窄,需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每天喝的是高粱米粥,就着咸菜疙瘩,若有干馒头,那真是太高兴了。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正在长身体,总感觉吃不饱。为此,田汉先生向文化部反映,又给我们争取到每天两个鸡蛋,以补充营养。北京的秋冬季风沙大,房间里没有暖气,我记得田汉夫人安娥常常会在晚上来宿舍看望我们,给我们盖被子,提醒我们注意保暖。那时,每天5:30起床,6点到8:30练功,9点到11点半上文化课,下午1点后则是把子课和短剧课(文戏),晚饭后自习至9点熄灯睡觉。我们这批学生幸运地得到雷喜福、贯大元、安舒元、关盛明、常少亭、李甫寿、宋继亭、刘仲秋、茹富兰、傅德威等名师的面授,在学校一学就是八年。
戏曲实验学校第一届招生委员会合影,前排左三起尚和玉、王瑶卿、萧长华,二排左起马少波、田汉、周信芳、梅兰芳、何海生、史若虚、刘乃崇
1958年,我和杨秋玲、钱浩亮、刘长瑜等同学一起顺利毕业,分配到以京剧大师梅兰芳为院长的中国京剧院工作。一次我在排戏念白时,京剧艺术家袁世海在一旁认真地听了会儿后,慢悠悠地说:“雪怀,你的声音和谭富英先生很像,学谭派啊!”于是我在一次去谭家拜访时,向谭先生提出了学习谭派的想法。令我喜出望外的是,谭先生当即点头同意了。
其实早在1951年4月我刚到北京不久,在前门外鲜鱼口内大众剧场,就曾经一睹过谭先生的风采。那天晚上演出的剧目是《龙凤呈祥》,梅兰芳饰演孙尚香,谭富英饰演刘备,贯大元饰演乔玄。当晚谭先生在台上的身段、唱功让我印象极为深刻。可惜的是,在戏校读书时,谭先生因为还管理着一个剧团,抽不出时间来给我们上课。没想到毕业后,多年愿望终于成真,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谭先生动用录音机给我录音
当然,要正式成为谭先生的学生可并不容易,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
谭家在宣武区(今西城区)大外廊营北口内路西1号的“英秀堂”,只要谭先生在北京,我每周总会去谭家一两次。谭先生平时除了演出,还要管理剧团,非常忙碌。我到谭家一般是晚上9点半之后,因为这个时候客人大都走完了,谭先生能空下来教我。谭家的家规极其严格,进门叫了“老师”后,不能马上就一屁股坐下,而是要站着听谭先生说会儿戏,然后再在他的示意下坐下。有时候,谭先生的儿子谭元寿外面演出回来,看见谭先生正和我说戏,也总是先给老爷子鞠躬,便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偶尔会帮着指点一下我,再回自己的房间。
谭先生有个特点,平时寡言少语,只要一开口就全绕着戏来说,从不多说其他事情。谭先生擅长张口音,像《洪洋洞》中“真可叹孟焦将命丧番营”中的“番”字,他处理时长音润腔,抑扬顿挫,强弱分明。除了腹部、胸腔蓄气,他的五官、头部都在发力、振动,声音洪亮、浑厚、圆润、甜美,有一种摄魂镇魄的特殊美感。我出生在上海,吐字发音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总感觉口腔打不开,谭先生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示范,反复指导、纠正我的发音。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谭先生要求我:“以字带腔、以腔带情,才能字正腔圆,情绪对头,达到声情并茂,恰到好处。”我在排演《乌盆记》时,唱到“未曾开颜”几个字时,谭先生要求我唱高音时声音要像气球似地“嘭”
弹起来,唱到低音时则要自然平缓地松弛下来,这样才能显得委婉迤逦,清丽多姿。
谭先生的琴师是为余叔岩、孟小冬操过琴的王瑞芝先生。为指导我,谭先生曾经请王瑞芝为我伴奏,甚至亲自为我操琴,要知道这在当时是无法想象的“最高级待遇”。谭先生还动用了“稀罕物”录音机,帮我录下过一段七分半钟的录音,非常珍贵。令人心痛的是,这段录音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抄走,再也没能找回来。
名师出高徒,又难为名师之徒
1961年初冬,在北京护国寺人民剧场休息厅,举行了一次隆重的拜师仪式,京剧大师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赵燕侠、李多奎都在仪式上收了门徒,李少春、李和曾也应邀出席。拜师仪式由中国京剧院的主要领导主持,前来参加仪式的有田汉、老舍、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徐平羽,还有一些社会知名人士。
谭先生收了我、孙岳、蒋厚理3个学生。田汉在拜师仪式上告诫我们:“在当今时代能够拜到这些名师,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你们要好好珍惜。要知道'名师出高徒,又难为名师之徒’,不要辜负'名师’。你们既然跟着老师学,不可不用功。每天又看又听又学,熏也要把你们熏好喽!”老舍则希望我们要有“程门立雪”的精神,刻苦学习,真正把老一辈艺术家的精气神传承下去。谭先生比较寡言,不苟言笑,拜师仪式上也没有多说话,但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很高兴,对带教我们3个学生也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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