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喻:连珠、蝉联和顶针
什么是连珠
现在再来看另一种连珠,这才是要登场的主角。
连珠,又叫顶针(真)、蝉联,是汉语句与句之间的一种链式结构。前一个句子的尾字,成为后一句子的首字,使两个句子首尾相连,前后承接,产生上递下接的效果,好像珍珠项链一串珠子一颗挨着一颗,所以也写做联珠。
顶针,是一种修辞方法,可以用来抒情写意、状物叙事,也可用来议事说理,产生的修辞效果是环环紧扣,引人入胜。这里讲连珠,只是着眼于议事说理,用顶针格前后连句,具有准确、谨严、周密的说理效果。连珠,是一种论证方法。
连珠是一种比喻的说法,把珍珠的前后关联描画出来。其他两个说法也是比喻。
顶针,是缝纫顶针,缝衣女工专用的铜抵戒,也叫顶针箍,像戒子一样套在手指上,用力顶托针尾,让针穿透比较厚的布料。顶针箍上布满了凹点,可以随适迎合针尾,稳稳地顶住针走。其要领在于凹点和针尾的迎合。
蝉联,蝉从幼虫变为成虫时,要脱掉蝉壳,躯体在原来基础上得以延伸,所以叫做蝉联。重点在脱壳而出。
汉语不用定义,三个比喻词,不但定了义,而且把方法也包含在里面了
连珠之所以能够成为论证方法,根源在于汉语的表意特征。遵循“字象攀咬”“字眼锁定”的原理,字字顶针,就能前后各咬住不同的字象,使得意义能够依次传递;前后各有一个语境,使得各自的意义能够锁定。这种连珠表意具有超强的链接功能,字字相连,就能实现意义的关联性传递,从而成全一个道理。
比如,有一副讲道理的佛家对联:
痴则贪,贪则嗔,嗔则伤人种苦因,故知痴是苦;
戒而定,定而慧,慧而悟道成师匠,当以戒为师。
痴、贪、嗔,佛教中的三毒;戒、定、慧,用来降伏三毒的三学。上下联是佛学的对应关系。
上联意在揭示三毒之间的关系,痴迷于物就会滋生贪欲,贪欲不足就会心生嗔怒,嗔怒伤人就会种下苦因,所以痴迷即是苦因;下联三学提供了破解之道,秉持戒律就能息虑静缘,息虑静缘就能中生智慧,智慧悟道就能成为师长,所以应当以戒律为师长。上下联分别有一个论证,两者又构成正反对比论证。
作为顶针的几个字,承担起了意义传递的任务。就如下联,戒跟师似乎并没有关系,通过定与慧的两层转换,就关联起来了。顶针传递意义,是靠营造不同语境来实现的,语境中的字义是相互吸引的,顶针字在前后语境中的双向吸引,产生了一种传导功能,使得前后语境的意义关联起来。
定与戒结合构成一个语境,戒除欲念的语境把“定”字吸引到心境安定这一面来,然后定字带着这个意思转身来到新的语境:定而慧。自然可以联想,心境安定使得智慧产生。通过定字的顶针传递,把戒与慧联结起来,实现意义的牵连蔓延。顶针最典型地体现了汉字意义流变的特征:就境生意,境迁意随。
妙语连珠
连珠能够传递意义的前提条件是语境关联,一个字带着前边语境的意义,进入后边语境产生新的意义,从而使意义得以传递。如果失去了语境,就如涸辙之鱼,难以存活。例如:
《庄子·齐物论》: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
理解庄子,不得不译,译又难译。试作最简洁的直译:只有达道的人知晓相通成为一,为此不用而把它寄寓到庸。庸,是用。用,是通。通,是得。适得而几。有人会说,等于没译。不过更简洁了以后,把一个问题凸显了:不用-庸-用。从头来看,知通为一,在达者眼中,万殊之物,齐一于道。为着这个道理庄子主张不要用分解的观念来看待万物,而要寄寓到万物的功用上。庸就是功用,功用就是相通,相通就是得一。适于得一就近乎道了。
这样解释勉强可通,也许离庄子本意不远,但总不踏实。为什么呢?原因是“庸也者”以后顶针部分没有牵引出不同的语境,庸,用,通,得,都陷于独立的孤岛,用是什么?采用、功用、费用?用场、用途、用心?缺失了语境的依傍,如何定夺?这就难怪,此段译文花样百出。严灵峰认为“庸也者”以下二十字疑是衍文,主张删去。似乎是有道理的。这个例子恰好反证了语境对于意义传递的重要性。
因此,有效的连珠论证,顶针应当牵引出不同的语境,以实现意义的流转。这样回头再来看连珠一词,又当另有别论了。
清王之绩《铁立文起》:连之为言贯也,珠则取于珠圆玉润之意。言贯是指言语连贯;珠圆玉润则点出了言语的精妙,有个成语叫做妙语连珠,看起来跟这里说的连珠如出一辙。把连珠两个字拆开来解释,既显示了言语形式连贯的特征,又强调了所言内容的精妙,因此连珠之名涉及了形式和内容两方面。
汉字具有这种顶针功能。但是它只为连珠论证提供了言语形式上的可能性,论证的实现,更有内容的关联。且看《内在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