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五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是一九七一年的秋天,具体一点是秋天的一个下午。那时,我还是兴隆小学的高年级学生。我说是秋天,那是从气象学的角度来看的,八月下旬的天气,虽说已经立秋后好几个星期了,但天儿还是很热的。只不过在炎热中,听知了在不停地鸣叫,看牵牛花在羞涩地绽放,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又一年的秋天,就要来了。
于是生产大队便开始要求个生产小队,要准备护秋工作,坚决保护广大贫下中农的一年劳动成果,不能让阶级敌人和反格命坏分子,盗取我们格命的胜利果实。至于秋后要把多半的粮食上交给国家,也毫不心疼,因为那是无上的光荣。
盛夏之际,有些农作物就生长到可以被人偷的程度,所以护秋工作要从盛夏开始。大队的护秋工作,历来都与学校紧密相连。校长还请来大队支书作报告,给全体师生讲目前国际严酷的斗争形势,以及国内和周围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报告使全体师生认清了形势,掌握了阶级斗争的大方向,对护秋工作的重大意义,提高了认识和理解。
学校响应大队支部的号召,发动广大学生积极参加护秋工作,以高年级为主。按照自然屯(小队),每个小队至少要成立一个护秋小组。校文艺宣传队也不能只是在舞台上宣传老人家光辉思想,还要在护秋工作中,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上。
我们文艺队的指导教师姓江,是下乡户的女儿,据说是出于某种原因,她的户口并未随母亲迁移至我们这里,所以他仍然是大连市内的城市人。可她又处于待业中,是待业知青,闲着没事儿就来和母亲及姐妹弟住在一起。
她长得漂亮,细高个儿,瓜子脸,肌肤白净,是个典型的大连姑娘。她就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出现在我们穷乡僻壤的土街上,立刻就引起极大的震动。她还能弹奏好几种民族乐器,歌儿也唱得非常好听。适逢学校缺一名副课老师,于是她就被支书相中,聘请为民办代课教师。
江老师年龄十七八岁。由于她的到来,学校文艺队便开始排练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在排练中,江老师既是导演又是乐队弹奏员。文艺队的护秋小组,就由江老师负责。由于我们年龄太小,只安排白天护秋。我对此很失望。因为在英雄辈出的伟大年代,我特别渴望成为英雄,可是村里的那些地富反坏右等阶级敌人,总是老老实实的,也不见干什么坏事儿,或许他们都是在夜间行动,盗取革命果实的。
五十年前的那个初秋的下午,秋老虎前期的威力在显现。等过了下晌到三点半多钟,江老师才领着我们几个人,到北边子巡视农田。途经苹果园边,果园里飘出新打农药的浓烈气味儿。辽南丘陵地貌,是很接近平原的,起伏高度也就几十米,无论高低起伏,都是无边绿色的农田。蓝蓝的天空中,有从西北向东南缓慢飘移的朵朵白云。
我们边走边聊天,在北边子一个大缓坡高处的苞米地头坐下休息。苞米地散发出绿苞米秸秆的味道,花生地和大豆地也都散发出各自独特的植物气味儿。我们护秋队员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家里半废弃的镰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拿镰刀,拿镰刀干什么用,反正各个生产队的护秋员,都是拿着一把镰刀的。
闲着没事儿,我们就让江老师讲故事。年轻的江老师就给我们讲了孙膑与庞涓的故事。内容真是引人入胜,听得我目瞪口呆,美得我夜不能寐,因为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与之前听过的格命故事相比,绝对是天壤之别。江老师在我心里立刻就神化了,很崇拜她的感觉。
我们还聊起《沙家浜》里的对话与唱词,其中有郭建光的“等到那云开日出,家家都把红旗挂,再来探望你这革命的老妈妈”。江老师忽然说,你们将来肯定会有大好前程,到时候早就把我忘了吧。语气竟然有些伤感。我奇怪地想,老师是城市人,我们是农民子弟,将来上哪儿去找老师啊!扮演沙四龙的邹同学和扮演叶排长的栾同学都说,我们绝不会忘记老师的。阳光照射下的无边田野,农作物的气味儿更浓郁了。我们闲聊了很久很久。
或许有人会说,你的这个秋天,也没什么事儿啊。是的,确实是没什么事儿。可正因为是没什么事儿,却能记住,才倍显珍贵。在你的过往岁月中,在没什么事儿的情况下,你能记住的秋天,会有几个!你能记住的下午,又有几个!
昨天,我恰好有事就回了一趟老家,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北边子,想看看我们当年坐过的那个地头。原先的土路,早已改为柏油的乡村公路。物非人更非,徘徊良久,我再也找不到那个我们当年曾经坐过的地头了,连大致的位置都无法断定。
五十年,那是一个很恐怖的时间段。试想一下,再过五十年,你将在哪里,会是什么样!
2021年7月11日10:4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