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师治疗结缔组织病和变应性血管炎经验撷萃
发表者:赵东奇
作者:上海中西医结合医院脉管科:曹烨民
学术观点:
因邪致瘀、祛邪为先、分病辨邪、分期辨证、扶正善后
全国名老中医奚九一教授,研习歧黄数十载,熟读经书,学验俱丰。其对结缔组织病的论治颇具特色,辨证用药丝丝入扣,笔者有幸随师临诊,受益匪浅,试举数案,以飧读者。
例一:系统性红斑狼疮
王××,女,40岁,初诊1997年8月14日。患者自1996年2月因发热、双手指关节疼痛,面部红斑而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1997年4月28日又因间质性肺炎、心衰而住院,激素治疗至今(现服强的松40mg/日)。1周前出现发热(38℃~39℃),四肢关节疼痛,四肢末端出现黄豆至蚕豆大小瘀斑及溃口20个,伴心悸气促,口腔糜烂,双耳听力下降。检见:形体消瘦,面色白光白。脸如满月,测体温38.5℃。舌尖溃疡,舌红苔薄。脉细数。实验室检查示:ESR78mm/h,CE细胞(阳性),ANA(阳性)。此乃正气不足,风热之邪侵袭,郁于络脉,络热致瘀。治拟:祛风清热,扶正通络。
处方:①白英30g,仙鹤草50g,蛇舌草30g,蛇莓30g,生地30g,知母12g,炒柴胡15g,青蒿15g,生草15g,八月扎10g,炒防风15g,生黄芪15g。每日1剂。1日2~3次。②西洋参5g/日(代茶)。③强的松40mg/日。④苦参10g,紫草15g,海桐皮15g,煎汤外洗每日2次。
服药三天热减,1周后舌尖溃汤愈合,两耳听力明显改善。药服1月,同时强的松减至25mg/日。两指、趾末端溃口皆愈,瘀斑消失,关节疼痛亦缓,无发热,但感肌肤干燥。复查ESR50mm/h,舌质偏红苔薄,症属邪气已去,气阴二伤。治转益气阴解毒。原方去柴胡、青蒿、防风、八月扎,加党参15g,北沙参30g,石斛15g。上法加减治疗至今,症情稳定,未见复发,并且强的松减至维持量10mg/日,ESR控制在18mm/h以下。
按:系统性红斑狼疮活动期,症状多虚实互见,变化复杂,内伤及脏腑,外阻于肌肤。上方以白英、蛇舌草、蛇莓、仙鹤草为主药以清热解毒,调节免疫;防风配黄芪祛风固表以扶正;柴胡、青蒿、生草透表泄热;生地、知母、西洋参则清热降火,养胃生津;诸药合用,则邪去而正不伤,外用紫草、苦参、海桐皮主祛风除湿,解毒止痛,使药力直达病所。缓解期因邪去正虚,故加党参、沙参之类以益气养阴。
例二:白塞氏病
朱××,男,30岁,初诊1997年3月11日。此为一外地患者,由担架抬入门诊,诉自1997年1月20日始,右小腿出现肿胀,继则延及整个大腿,2月20日起左大腿亦出现胀痛,痛引腰部及左腹股沟,当地医院彩超示:“左髂静脉血栓,右髂静脉炎。”先后给予抗凝、溶栓、活血剂及抗生素治疗,但效果不显且肿痛加剧,以至不能站立行走,同时伴有发热头痛,乏力纳呆。详询病史知其平素易发扁桃腺炎,口腔、外阴时有溃疡,四肢有复发性结节红斑,有红眼病史,其母患有白塞氏病。检见:注射点处有皮疹反应,左腹壁浅静脉扩张,两下肢弥漫性肿胀,
苔黄腻,脉滑数。实验室检查显示:白细胞计数:12×109/L,ERS40mm/h。此乃血热壅盛,络损瘀阻。治拟清营凉血,化瘀通络。
处方:人工牛黄粉1.2g(分吞),生地30g,紫草30g,丹皮15g,白英30g,蛇舌草30g,生石膏30g(先煎),川连30g,生草30g,共7剂。
3月18日复诊,见其已能自立行走,述药后2天发热即退,现两下肢胀痛明显减轻,腰及左腹股沟疼痛已无,精神亦爽,但下肢肿胀未减。伴口渴欲饮,目赤,苔焦腻,脉弦滑。前法奏效,拟前法出入,原方去生石膏、川连加木贼草30g共60剂带回原地服用。二月后信函称,诸症均消,两下肢外形已恢复如常,嘱其继服白鹤冲剂(由白英、仙鹤草、蛇舌草等组成)和清络通脉片(由水牛角片、生地、丹皮等组成)1月,以防止复发。
按:本案的临床表现虽为血栓性静脉炎,但为继发损害。究其病因,实为白塞病血管类型的活动期,前法之所以不能奏效,即是未辨证求因,审因论治的结果。今奚师按辨病论治原则采用人工牛黄粉、生石膏、川连清热泻火解毒:水牛角粉、生地、紫草、丹皮清营解毒、凉血化瘀;白英、蛇舌草、蛇莓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上药联用,共奏气血两清、和络通脉之功。
例三:类风湿性关节炎
朱××,女,45岁,初诊1997年1月20日。半月前突感右膝关节肿痛,痛引髋股。外院拟诊为“反应性关节炎”、“髌骨滑膜炎”,予消炎镇痛药未效来诊。刻下右膝关节肿痛,右骶酸楚,步行欠利,双手指有晨僵感,无发热。检见:右膝关节轻度肿胀,皮色如常,皮肤灼热,屈曲不利,压痛明显。浮髌试验(+),苔薄白,脉细。实验室检查示:白细胞计数14.9×109/L、ESR35mm/hg,类风湿因子(RF)阳性。症属风热入络,痰瘀交阻,经络闭塞。治拟祛风通络,益气蠲痰。处方:青风藤30g,忍冬藤30g,藤犁根30g,白英30g,金雀根30g,汉防己15g,生黄芪30g,怀牛膝30g,远志10g,石斛15g,生米仁30g,生草15g,共14剂。
2周后复诊,右膝肿痛明显减轻,皮温如常,浮髌试验(-)。原方加减服药1月后晨僵症消失,3月后复查ESR4mm/hg,坚持服药至9个月时,RF转阴性,患者至今未出现反复。
按:类风湿关节炎发于膝部者中医称“鹤膝风”,治“鹤膝风”奚师推崇《验方新编》的“四神煎”,誉其为治鹤膝风的专方。四神煎由黄芪、牛膝、远志等组成,有益气养阴、蠲痰消肿之功,而白英、青风藤、汉防己既有抗炎镇痛作用,又具备免疫抑制及免疫调节效应,并且毒副反应小,易于坚持长期服用,加枝藤类药则是加强祛风解毒,舒筋通络之力。
体会:系统性红斑狼疮、白塞病、类风湿性关节炎皆属于结缔组织病,这些病有其共同的临床特点:如长期不规则发热、关节痛、不同程度的皮肤或血管炎变、病程缓解和加剧交替,至今尚无根治疗法。奚师根据其数十年的临床经验指出:此类疾病可归属于中医的“痹症”,病因乃“因虚致邪、因邪致瘀”,其虚是本,邪是标,瘀是变,损是果。按“分病辨邪分期论治”的原则,结缔组织病的主邪多是风热、热毒或血热。治疗上要把感染(湿毒之邪)、过敏(风邪)、微循环(瘀邪)结合起来,综合考虑。在急性期,当“祛邪为先以制病”,用祛风清络或凉血解毒法;缓解期则“扶正以善后”,多采用益气养阴法。用药上,奚师不用传统的清湿热活血药物,而喜用清热解毒的抗肿瘤药(如白英,蛇舌草、青风藤、藤梨根等)以抑制变态反应。大剂量的生甘草主泻炎解毒。实验表明甘草有类似激素样作用,能增强机体免疫功能。对结缔组织病的发热,奚师认为大多系由于体温之调节功能下降所致的免疫性的反应热,其发热征象接近少阳病证,故奚师好用抗疟的柴胡、青蒿类药物。当出现热入营血之热盛厥甚之象时,奚师首推水牛角、人工牛黄、生石膏等,用以清营凉血解毒。实践证明,这些药物毒性低,适用于慢性消耗性疾病的长期治疗。
对于结缔组织病的中药治疗,奚师强调:虽然其血沉下降较西药为慢,但中药缓解症状较快且毒副反应小,在递减激素、停用激素和提高存活率方面都具有一定长处,故不失为一个良好的治疗途径。
变应性皮肤血管炎,又称过敏性血管炎,是一种原因不明的变态反应性疾病,主要累及真皮上部毛细血管及小血管的坏死性血管炎,严重时还可导致内脏损害而造成多系统病变。奚九一教授现任上海市中西医结合脉管病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从医5O余载,对治疗本病有独到经验。他提出了“因邪致瘀,祛邪为先”的新观点,在治疗上采取缓急3期分治的原则,即急性活动期治以祛邪法,好转缓解期治以活血生新法,恢复稳定期治以扶正康复法。笔者有幸随师学习。兹将其辨证治疗变应性皮肤血管炎的经验介绍如下。
1辨证求因,因邪致瘀
变应性皮肤血管炎属中医的“瓜藤缠”、“梅核火丹”、“湿毒流注”等范畴。奚师认为,其发病大多为风热、血热、湿热之邪入络为患,邪盛致瘀,最终导致血络受损,脉络痹阻,气血瘀滞而引发各种血管炎变症状。证属风热者多兼夹关节肿痛;血热者以紫斑、血疱为主;湿热者多表现为肢体肿胀、水疱、渗液。三邪可单独致病亦可相互兼夹为患。《灵枢》说:“有一脉生数十病者,或痛、或热、或寒、或痹,??变化无穷,此皆邪气所生也。”说明皮肤变应性血管炎的发病与邪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邪而致瘀。奚师强调在治疗上不能单纯从血瘀的表象出发,而应穷本溯源,明辨治疗上的关键“邪”。进而总结指出了变应性血管炎“因虚招邪,因邪致瘀,因瘀致损”的病理演变规律。
2虚实转化,分期辨证
邪盛则激发新瘀,导致病势急性进展,邪气盛则实;邪去则为旧瘀,病势亦随之进入好转、缓解状态,精气夺则虚。由于邪正相争有盛衰。致使血瘀有新旧的消长变化与病情的虚实转化。急性进展期:血管炎变症候群如紫红斑块、水疱、血疱溃烂、渗液、烧灼痛、荨麻疹等皮损呈急性进行性加重,甚至发生出血性水疱、大疱、坏死性皮炎,并伴有发热、关节痛、头痛等全身症状。证属“邪盛”为主。其致病主邪为风热毒盛,可兼夹湿热或血热为患,为邪盛新瘀发生阶段,宜辨邪的性质为主。
好转缓解期:血管炎变症候群趋向好转缓解。红斑、紫癜、丘疹、瘀斑等未见新发。水疱、血疱逐渐吸收,渗液减少,溃疡、坏死局限稳定。发热、关节痛等全身症状明显减轻或消失。此期为邪退生新、正虚瘀留阶段。宜辨瘀、虚、邪的性质为主。
恢复稳定期:血管炎变症候群大部消退仅遗留瘀斑、结节、溃疡,经久不愈,并伴形体消瘦、四肢乏力等全身症状。本期为邪去正虚,旧瘀未净阶段,宜辨虚与瘀的性质为主。
3审因论治,祛邪为先
急性期以祛邪为先,邪不去则瘀不止,而损愈甚,符合中医学“急则治标”的原则。风热重者,宜祛风清脉,药选青风藤、徐长卿、青蒿、金雀根、僵蚕、蝉蜕等;热毒重者,奚师喜用清热解毒,具有抗肿瘤作用的中药,如白英、白花蛇舌草、藤梨根、蛇莓等,以抑制变态反应;血热蕴毒所致者,宜凉血清络法。奚师常重用凉血解毒类药物为主,如生石膏(用量50~1OOg)、水牛角片(3O~60g)、生地黄、赤芍、牡丹皮、槐花、紫草等。对生石膏的运用时,他认为清血热必须先清气分热,故常用大量生石膏,使热从气分解。《素问·至真要大论》说:“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奚师常用咸寒的水牛角片凉血、清热、散瘀。另外,大剂量的生甘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且实验表明,其有类似激素样作用,能增强机体免疫功能。湿热盛者,宜清热利湿解毒法。药选茵陈、胡黄连、垂盆草、黄柏、苍术、薏苡仁、紫花地丁、七叶一枝花等。对急性期所表现的虚证及瘀证,一般情况下,初虚不必骤补,此期活血化瘀更应慎用,否则会加重病情。奚师指出,邪盛病进生新瘀,新瘀宜凉、宜化,以制新瘀之发展,药味不必过多。药物多选偏凉性的活血药如水牛角片、赤芍、牡丹皮、毛冬青、丹参等择宜而用。奚师认为,急性期是治疗成败的关键,祛邪务尽,以遏其病势,尽快控制病情,减少皮损。奚师对外治法亦十分重视。外治法在本病急性期的合理应用,对疾病的转归有着重要作用。方选703粉与云南白药酒精调糊外涂,疮周红肿感染者围敷将军散(大黄、玄明粉等)以清热散瘀,消肿止痛。能有效减轻血管炎变所致的组织损害,使坏死局限,促其干敛。
好转缓解期大多为正虚瘀留,余邪未清,治疗以化瘀与扶正为主,兼清余邪。若邪已渐去,祛邪药中病即减。不可长期使用,以免伐伤正气。此期奚师主张应用偏凉性的活血化瘀通络药,如丹参、桃仁、益母草、土鳖虫、水蛭、穿山甲等;扶正以补阴药为主,耗伤气阴者,药选太子参、党参、石斛、玄参、生地黄、麦冬等。
恢复稳定期:多为正虚而旧瘀未净,治疗以扶正固本为主.兼以化瘀活血。奚师指出,邪退病缓仍有旧瘀,旧瘀宜温、宜补,补其化瘀之力,以助陈瘀之通消,剂量不宜过大。依据各类活血与化瘀药之药性偏差选用。药物多选偏温性活血化瘀药,如当归、川芎、鸡血藤、红花、三棱、莪术、五灵脂、山楂、三七等。扶正药根据个体的不同虚证而补之,如气虚者选加黄芪、党参、白术、刺五加、仙鹤草等健脾益气之品。阳虚者选加淫羊藿、补骨脂、肉苁蓉、肉桂等。血虚者选加紫河车、阿胶、鹿角胶等血肉有情之品及四物汤。阴虚者可选加熟地黄、山茱萸、枸杞子等或六味地黄丸、知柏地黄丸长期服用。此期可根据创面的不同情况选用外用油膏。如脓腐较多或有黑痂者则选用捞底膏(当归、生地黄、川I乌、木鳖子等)掺提毒粉外盖创面,以化腐提脓;待创面腐去新生时选用新生肌玉红膏外敷;创面干净选用疮疡膏(郁金、苍术、黄柏、泽兰等)以生肌长皮。
4典型病例
李某,女,30岁。双小腿、足踝、足背紫红斑块破溃疼痛16天入院。经某医院检查诊断为变应性皮肤血管炎,治疗10余天效果不显,创面有扩大之势而转求中医治疗。检查:双小腿后外侧足踝、足背等处多发紫红斑块、血疱、水疱,部分结块已破溃,体温38.9(、,多关节疼痛。舌质紫红少苔无津,脉细数。病属急性进展期,辨证为风热入络,毒盛伤阴证。治宜疏风清热.凉血解毒。药用:白英60g,白花蛇舌草30g。蛇莓30g,玄参30g,栀子12g,黄连10g,生地黄30g,知母15g,生石膏1OOg,紫草15g,水牛角30g,青风藤30g,徐长卿l5g,日1剂.水煎服。局部应用703粉与云南白药酒精调糊外涂。连用10天后关节痛消失,体温37.5,血疱、水疱大部吸收萎瘪,破溃处结一黑痂,自觉疼痛明显减轻,未见新发皮损。病属好转缓解期。药用:白英30g,白花蛇舌草30g,生地黄30g,知母15g。生石膏30g,紫草15g,水牛角30g,仙鹤草l5g,党参15g,石斛10g,玄参l5g,当归10g,红花10g。服药l5g剂后,体温正常,血疱、水疱全部吸收,紫红斑块近失,轻微疼痛与压痛,破溃处干痂脱落,患者精神可、饮食二便均正常。原方减生石膏、水牛角、白花蛇舌草,加海藻20g,土鳖虫15g。续服1周后诸症悉除。嘱长期服用六味地黄丸扶正,以资巩固。随访2年未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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