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在宇||【散文】燃灯者03

        燃 灯 者 03

 

                 文/江河在宇

 

“燃灯人，当你手摩我顶，静似奔雷，一只蝴蝶正为我，预示一个石头也会开花的世纪。”我读着周梦蝶的诗句，感谢“你手摩我顶”，点燃我的心火。我用一支瘦笔，写下短短长长的文字，来记述这段历程。

 

何为启蒙？我懵懵懂懂，只因当时年幼，记性尚好。时光停留在上个世纪的1984年，我清楚的记得那次习作课，我是咬着笔杆，和同学们一样，写不出几句连贯的词语。老师慢条斯理，也不着急，很有带入感，在课堂上，随和地讲自己的故事。

 

老师深情地回忆，大集体时代，老师是棒劳力，要挣工分的。老师和伙伴去蒲山拉石灰，天不亮就出发了，掩黑还得要赶回来，一去一回，两百来里远。去时是空车，跑得飞快；回来时，满满一车石灰，累得汗流浃背。歇息时，路边灌溉麦田的村民笑他们，服不住活，到底是年轻人，力气瓤差。老师敞衣擦汗，随即口占一绝：渠水潺潺麦田流，男女社员堤边休。笑看石车跑得慢，日行百里乐心头。要知道这一车石灰，生产队给记两天的工分！老师诵吟这首诗时，神采奕奕，陶陶然，很自豪，完全沉浸在一种自我沉醉的状态中。我也是在老师的讲述中被感染着，从而体会到文字的表达之美。老师的诗作如烙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十五年后，我写《最是那片竹绿》一文，就借用了这首诗，以此来缅怀我的小学老师。

 

老师姓杨，满头银发，被村人送一绰号：杨白毛。老师蔼然可亲，也不计较，以至于人们叫响这个绰号，反而忘记了老师的原名。可惜的是，老师只教我们一学期就调走了。

 

我很幸运，第二学期，新来的老师很文艺，爱好诗词，个性豪放，教我们背诵岳飞的《满江红》。从此，在老师的潜移默化下，我们慷慨激昂，高歌诵读诗词名篇，腹盈金戈铁马的雄阔意象，胸怀匹夫有责的家国精神。老师点燃了一盏灯光，播下一粒种子，辉耀着我们的心灵。

 

我读初中时，想看课外书，是行不通的。那个年月，有吃的，有穿的，已经是很不错了。除了学校发的课本，想再扩大阅读范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也不现实。好在父亲在乡政府上班，每周都发几期《南阳日报》，我对学习不上心，为了排解那些闹心的数学方程，弄不懂的英语单词，我就逮住《南阳日报》不放，一个版面一个版面的看，白河副刊上的文字一篇不落地读。就这样，断断续续，我读了《乱世枭雄——别廷芳演义》，尽管囫囵吞枣，但我很入迷，读得津津有味，甘之如饴。直到我在南工上学，我才有幸见到本书的作者：秦俊和行者两位老师。读报，成了我的习惯，白河副刊上的作家走笔，我更是情有独钟。我剪辑珍藏，几乎囊括了南阳作家群中多半老师的文章，其中有二月河、周同宾、廖华歌、殷德杰、周熠、马本德、行者、秦俊、汗漫，尤以周同宾和廖华歌老师的为最，厚厚的几大本，我如获至宝，至今还保存着。不过现在纸张早已发黄，我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暖暖的。逢年过节，我回老家，会时不时翻阅一下，读读走心的文字，嗅嗅纸刊的墨香。

 

青春是萌动的，也是叛逆的，我也不例外，用母亲的话讲，犟！驴一样，死不听话。学习一塌糊涂，我心灰意冷，听不进劝告，很决绝，也很干脆，辍学了。正值年少，无所事事，血气又盛，走路横着，就像刺刺儿。我和村中的伙伴外出，观大戏，看电影，常有非常之举，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仅为一言不合，或两目相视不悦，就生起事端。那情景，整个就是李佩甫的《带豁口的月亮》中的故事版本再现。

 

倘若长此以往，我铁定是如刺槐，刺刺棱棱，枝枝杈杈，走向人生的岔路。但事情的转机，往往很偶然，甚至是不起眼的，一个瞬间，或者是一件琐事。

 

那个下午，母亲让我去大哥家借簸箩，我满口应承，一溜小跑，就去了大哥家。

 

大哥家，在村东头，有一台电视机，17吋，黑白的，熊猫牌，也是当时我们村最早的一台。我到了大哥家，大哥家的电视正播着呢，是农村题材的，关于黄土高原上一群男男女女的故事，我瞄了一眼，就看了起来。一集过后，还有一集，我竟然着迷了，就忘了借簸箩的事。

 

也就是在那时，我记住了路遥，看完了十四集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少安少平的积极向上，田晓霞润叶的清纯善良，陕北高原父老乡亲的坚韧伟大，深深感动着我。我跟随着电视，抄写了《平凡的世界》的主题曲《就恋这把热土》歌词，夜半在荒郊野外，扯着嗓子吼。当然还有片尾曲《昨天是今天的往昔》的歌词，比较舒缓深情，“平凡的故事陌生又熟悉，平凡的世界里有我也有你。”特别是那句“年轻人已摸到那脸上的胡须”，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正是这样吗？

 

巧得很，次日中午，我打开收音机，又听到李野默播讲的《平凡的世界》。于是，我中午听收音机，下午就去大哥家看电视连续剧，前前后后，我的思想有了很大变化，就萌生了写字的欲望，也有了冲动，诞生了一个梦想。我在笔记本上赫然写道：我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路遥？

 

这一阶段，我几乎买了我遇到的所有路遥的书：《平凡的世界》《早晨从中午开始》《路遥中篇小说名作选》。

 

高二时，我让立岳在我笔记本上书写行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立岳看到我写的这句话，很是吃惊。当然，我也没作解释。因为那是我的一个梦，一个近乎狂妄的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路遥在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叙述道，即将结束《平凡的世界》的写作，手像鸡爪子一样张开握不拢，笔掉在了稿纸上。那是什么一种精神状态，在支撑着路遥，在支撑着一颗文心。明白了这些，你就能理解文学是什么？经历了什么？又代表着什么？你就能理解路遥那句直言不讳的骂：日他妈的文学。

 

我感谢路遥，在我彷徨的时刻，他的文字震撼着我，给了我坚定的信念，激励我，一步步，蜗牛般的行进，哪怕仅仅只是一点点艰难的上升、上升。

 

与爱斌兄相遇在南工，在爱斌兄的宿舍，当时我惊呆了，面前除了一床豆腐块状的薄被，床上全是书籍，一排排，整整齐齐，盔明甲亮，如列兵仪仗。我借爱斌兄的第一本书，是史书，大本头，王夫之的《读通鉴论》。爱斌兄古文底蕴深厚，但凡看过的书，定会狂洒地著下眉批，观点感悟，歧义秉持，出处所在，无不一一备详。因相同的爱好，我俩相谈甚欢。我性躁，出言耿直，常因谈论不一，争执不下，一时间脸红脖子粗，爱斌兄很是儒雅，也不介意。每遇好书，爱斌兄必极力推荐，并送书给我，要我详读。待我读完，我俩敞开心扉，交流心得，取长补短，互为促进，让我受益匪浅。以至于毕业后，我到他家，秉烛夜谈，已成习惯。我俩一见面，常常亢奋不已，天马行空，随心所欲的畅谈，不知不觉间，已是鸡鸣五更，窗外微亮。在爱斌兄痴热的引领下，我读了熊秉明的《看蒙娜丽莎看》、宗白华的《美学散步》、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华夏美学》《美学四讲》；并且极具耐心，读完了钱钟书的《谈艺录》和《管锥编》。还有西方一些哲人的书籍，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尼采的《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柏拉图的《理想国》，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文学类的书就不用说了，后来，我们找些经书来读。再后来不读文学书了，读马、恩、列、斯、毛的理论著作。爱斌兄也经常带我到市区书店废旧书地摊上去淘书。每逢周末，我俩都会去卧龙岗下逛书摊，或者是在梅溪河边的旧书地摊，火车站南边的书市，也是我俩常光顾的地方。只要相中的，一概买下。晚上回南工，我俩怀抱手提的，或旧，或新，或厚，或薄，除了书，还是书，像孔夫子搬家。我俩有过最痛心的一次买书经历，在南阳公园北边魏公桥附近的书店，发现了一套全集，50卷，这不用说，你就清楚是啥书了。那天真的不巧，刚开始寻问，书店人员说卖，而且是按照书本的定价，我俩喜得没说的，赶紧摸口袋，却发现钱不够，那套书将近300元，在当时抵得我俩一个月的生活费啊。爱斌去借钱，我用蛇皮袋装书，一袋装不下；还没等爱斌拿到钱，书店人员又说不卖了，书店现存仅此一套，只作展览，概不出售。等爱斌折回，我俩又和书店人员缠磨半天，无果，只好悻悻而去。

 

在南工，我不仅遇到益友爱斌，还有令我神往的南阳作家群的老师。之前，我是在报纸拜读名家文章，现在我见到不曾谋面期望已久的老师，让我激动不已。我很荣幸聆听老师的讲座，现在回想起来，满满幸福感。我记得周同宾、廖华歌、周熠、行者四位老师是在南工报告厅开讲的，马本德、二月河老师也是在报告厅授课的，唯独秦俊老师是在教学楼一楼教室，我向秦俊老师说了心中的困惑，老师很详细地阐明了自己的看法，恰逢好时代，正处好年华，多读书，多磨砺，人生一定会有丰盈的。

 

我现在偶有感慨，慰藉心灵，就得益于这难得的遇见，得益于良师诤友的向善雅正，一路走来，我并不孤独，一直有光亮，在前方吸引着我，引导着我！

 

2019年春节，在山城西峡，经三杰老师引荐，我们得以拜访王俊义老师。

 

我慕名王俊义老师已久。2002年第9期的《躬耕》上发了我的一篇文字，而这期《躬耕》的内封面就是介绍王俊义老师的。有四张照片，一张是王老师少年时的：15岁，忧伤里年轻；第二张：45岁，微笑着老了；第三张是王老师站在山顶上：在名山之巅，一个卑微的孤傲者；最后一张是王老师和南丁、张宇、王冀沙四人的合影。我之所以提及这几张照片，一半是我对文字的喜好，一半是触及我灵魂的孤傲与卑微，而这照片正切合我的心境。

 

我留存王俊义老师的散文集《抚摸汉朝》，至今爱不释手，读老师的文字，会有一种心灵上的震撼，有一种思想上的洗礼，有一种精神上的引力，让我接近，从中汲取营养，并不断提升，从而心境开阔，心情明朗。

 

在去西峡的路上，朋友告诉我，王老师为人低调，几乎不参与一切交际，谢绝所谓的文事活动。

 

见到王俊义老师，果真如此。王老师温善谦和，出乎了我的意料。王老师得知我们来自新野，是文学的爱好者，喜欢老师的文字，老师很惊讶，也很高兴。在交谈中，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新野是个好地方，一马平川，适宜种植小麦，在农耕时代，是天下粮仓。你们很年轻，一定要写出风吹麦浪的感觉。“风吹麦浪的感觉”，是宏大飘逸？是深沉厚重？是世间苍茫？是季节自然？是人生千年？是故土热恋？这当然是一种通感，是深层的隐喻，尽管老师没有具体表意，我也无法确切定义，但我知道，这是老师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老师很平和地说道，写作是一件很孤独的事，要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守得住心灵，是一个人的起舞。打麻将，斗地主，可以三五一群，招呼一声，走，一起打牌去，三缺一，都在等你呢；在饭局上，吆五喝六，顷刻热情高涨，猜拳划枚声，不绝于耳；从来没人咋呼着，走，一起写作吧。老师三言两语，用随处可见的场景，很形象的把写作的事情区分开来。写作就是孤军奋战，是一个人的冲锋。作者往往倾注大量的心血，倾诉深挚的情感，写我们身边司空见惯的事情，而这种司空见惯，又是别人不曾写的东西，在写的过程中，绞尽脑汁，不断酝酿挖掘，不断萃取升华，这样你的文字才有嚼头，才会赢得更多的人去阅读，才会在阅读中产生情感的共鸣。老师忆起自己的年幼时光，在马头寨上捡拾没有使用过的子弹，撬开，倒出火药，制成烟花，在夜晚点燃，弹壳换糖果和糖人吃。这些细节，被老师写在《抗日的战壕是谁挖的？》一文中。在《战争遗留给村庄的》和《木寨上庄的根》中也有所描写，人们在当年马头寨战场上捡拾手榴弹的，撬开弹壳换钱换粮食，因而被炸断腿，甚至被炸死，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年代，是稀松平常的。老师从另一个角度向我们阐述战争的危害，即使在和平时期，战争的遗留还是会危及生命的，影响久远的。在《伯在黄土里等我》一文，老师叙述着，因为饿，爬到屋梁上，用自制木棍上尖铁丝扎白馍吃。写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素朴平淡，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空泛的感叹，就是这样实在，甚至说很土很土，不但土得掉渣，而且土得滋润，却情深深，力透纸背，震撼人心。当然这也是老师一贯的文字风格，不趋时，不媚俗，不跟风。同样，这也是我们后来者应该学习的，也是我们要继承秉持的本色。

 

老师说，西峡美，有山有水，有故事。陈塘关遗址就在丁河镇，《封神演义》里的词汇，若细细品味，很接近于西峡方言。马头寨抗战遗址，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去处。北堂村是乔典运的老家，乔典运一个农民，在西峡这个小地方，山窝里，却写出《满票》《问天》等享誉全国的作品，很让人羡慕，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午后，拍照留念时，我很拘谨，王俊义老师微笑着，亲切地拉着我，和蔼示意，靠近一点，于是我们便有了和老师的第一次合影。

 

当我把这张合影发给月上千风老师，月上千风老师高兴地说，我也拜访过王俊义老师，王老师人好，有口碑。我反问道，那篇关于卧龙岗的文字修改好了吗？月上千风老师回复，还要再琢磨琢磨。遇见月上千风老师，偶尔微信互动，也是因文字的缘故。近来话语渐多，还是因为文字。老师笔耕不辍，诗歌、散文、小说，文字频传，而且伏案挥毫，多在凌晨，从未间断。老师说这是一个人的习惯，一有时间，除了读书，就是写作，别无它好。听到这些，我真的很汗颜，我已长久没有读书了，间或写点文字，也是近两年来的事。

 

写吧，慢慢写！老师鼓励道。我说，好！

 

冬夜很静，我重读赵越胜的《燃灯者》，又看到周梦蝶的诗，就以此为题，署名：《燃灯者》。

江河在宇：

    礓石河畔，散淡之人。读书写字，寄情山水。偶有文字一二，慰藉思绪感念。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