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天堂 | 如果还有如果
总第13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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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张脸,还真不中看,说实话,是令人讨厌的。每次照镜子，连自己都不满意。一副怪模样、怪表情，几乎所有的人遇见我，都在否定我的这张脸。其实跟长相关系不大，主要跟表情有关。往往遇到一些人，他们开始还是说说笑笑的，打从看见我，就纷纷溜走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和我搭腔。难道我的脸长得就这样烦人吗？特别是我当县长那几年，全县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有的人心里害怕，不敢也不愿意同我说话。
星期天的早晨，我同老婆在绿草上铺满鲜花的广场周边散步，看见路边蹲着几个摆水果摊的小商贩，我正想买几斤桔子，转瞬间，一条东西6百米长的宽敞马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她们都跑光了。我纳闷，又不是城管，就算是城管，也是人性化的管理啊，他们见到我为什么要躲藏起来呢？我是县长，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我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站在四方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我还是我吗？与从前的模样不一样了？我想，他们都不爱搭理我，那我就主动向前同他们搭仙、交流和攀谈，总可以了吧？不行，还真的不行，他们还是逃避的眼神，结果往往是不欢而散。
这是咋了嘛？我招谁惹谁了？有一次，和几位同乡一起吃饭。我去晚了，开始满桌人还是笑逐颜开的，自打朋友介绍我以后，大伙就缄口不言了，饭桌上一句俏皮话也没有了。晚上回家浏览网页，竟然发现老乡A的留言：
一见面，我们就哑巴了，那位县长老乡年龄不大，45岁的样子，老成持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就是脸色严肃得吓人。到后来，大伙都喝得微醉时，才敢同他说话，知道他博学谦虚，学究派十足，不爱说话，开口都是新思想，善于倾听别人高谈阔论，绝不插话来打断别人的思维。果然不一般，听说此人彬彬有礼，果敢担当，开拓创新，就是脸色阴沉，表情严肃，人们不愿搭理和接近他。
老乡B：“县长算个屁，下了台，还不如百姓哩！”
老乡C：“老是板着个脸，大老板啊？”
啊，原来没人待见我，是因为我的脸啊。难怪小姨子不喜欢我，不敢同我说话，就是撞到脸上，也是闪烁其词，不与我正面交谈，一副小心的样子。小姨子是个普通工人，我批评过他的厂长，她觉得我高高在上。一次，我无意间听到小姨子同我老婆的谈话：“平时，你是怎么和他交流的？一副吓人的脸孔？”言外之意，她觉得姐姐跟着我憋屈，好像跟着哑巴一样，没劲。就听我老婆说：“习惯了，也没啥呀。他这个人心眼挺好的，其实吧，你姐夫对我和孩子真的好，只是不爱言语，可是，我也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喜欢他呢？为啥？有的还怕他，有意躲着他，我真是不明白、想不通啊。”小姨子说：“后悔了吧，我姐夫那人呀，就是不好，可能当官的人都是那样的。”
我有那么可怕吗？令人憎恨、被人厌恶吗？一次城市扩建规模征求意见会上，想知道大家的看法，听听群众的真实想法。结果呢，我端着茶杯，怀里夹着笔记本，走进了会议室。我往座位上一坐，本来热闹的会场，大家有说有笑的高声喧哗着，有的还站起与人挣论，看见我，便哑口不言了，最后，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有捕捉到，会议就那样散了，我沮丧地回到办公室。
我当县长时，小舅子与人在县城合伙开了一个酒店，替偏远的老家工厂买散酒，从中渔利。当然，做生意我支持，并不反对。可是，小舅子一会儿没有工商执照，找我；无卫生许可证，找我；酗酒闹事，被人打了，也找我 。三天两头往我办公室里跑，我只好到处打电话说情，气得我回家抱怨老婆：“你那弟弟的事真是太多了，我整天到处替他'灭火’。”搞得我们夫妻关系非常紧张，差点闹离婚了。我要是不解决，小舅子就跪下求我，成什么样子？搞得我火气冲天，逮谁骂谁。女儿给我出主意说：“爸，给他拿点钱，让他回老家去，想怎么办由他去？我们不要再管了，也管不好！”嗳，给小舅子帮了忙，终于变成了仇人啦。
隔壁邻居李副县长的老婆是我老婆的闺蜜，告状：“看好你男人，听说他有外遇了，跟一位女镇长勾搭上了，怕不是谣言啊。”我老婆问邻居：“真的？死老头有这本事？他有外遇了？打死我都不相信，他那个熊样，整天板着个逼脸，看他那个德性，还会眉来眼去？不可能呀。”邻居说：“信不信由你！”我老婆说：“我不信！”
我的脸是爹给的，我爹是个土包子，老实巴交的农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可他在村里人缘挺好，人人都愿意结交他，同他和睦相处。其实，我的脸长得本来不难看，只是因为当了官，当了县长，就难看了。我笑，有的人说我是诈笑，比哭还难看哩；我哭，有的人说我是故意装的。大家都说，不看则罢，一看心里就不舒服，难过一阵子，脾气也跟着变坏了。干脆不看，免得心烦。
没办法了，我只有妥协，装着微笑，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嘴巴像蜜一样甜。可是那种不自然的笑，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怎么样才能恢复原来的真面目呢，有的人觉得我的表情凝固了，要想改过来，除非不当官，不当县长了。一次钓鱼，一个年轻人不慎跌落水中，我慌忙跳下去把他救上岸。被电视台报道了，年轻人母亲知道了，她夸奖我：“我看张县长这个人心眼不坏，人挺可爱的!”我听了她的话，心里乐滋滋的，拉住老婆的手下馆子。老婆不解地说：“不过年不过节的，下啥馆子啊？”我说：“高兴，今天终于听到表扬了，说我脸上有光了！”
终于熬到退休了，自由了，我自己掏钱请客，从早等到晚，一个人影都没有等到。气得我打电话问李副县长，李副县长还在领导岗位上，老李平静地说：“别太着急，也别生气，你在位时，政绩是突出的，作风也是雷厉风行的。我都听说了，县委政府机关的人都还想着你、念着你的好呢，就是因为你那张脸，平时不善待见人，人家才不敢靠近你呢。老张啊，吃亏就吃在你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总是铁面无私的样子也不行啊！”
人一旦当了官，脸色就变得难看了；一旦卸职退了休，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奇怪啊！
殷天堂，笔名尹夫，祖籍河南信阳,河南省驻马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公务员，网名过冬飞鹰，军队团职军官转业，闲暇习读经史。2017年3月加入中国散文学会，1996年6月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自然资源部作协委员，系统作协主席，信阳作协副主席。数百篇小说散文见诸网络和纸刊，数次获奖。著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外传》《生命提速》《息夫人秘史》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