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沟青畔

于现实的春天,我心里还深藏着一个春天。当我徜徉于街角处绿草繁花时,她便如叠涌的春潮,漫过岁月长堤,也漫过思念的闸门,游走回故乡碧沟青畔。

儿时故乡种植水田,田间沟渠纵横,处处可见碧沟青畔。交错的水渠使得村村相连,陌陌相通。大人孩子们无论是谁,想去哪里,多半也都会选着走渠帮、走沟畔。春日穿行在沟畔小路,青的稻田被绿的水渠网住。田埂间、水渠上、沟畔旁皆是野花锦簇、蜓蝶纷纷。行走间远眺,一条条汩动的水渠恰若人体内部相互交织的动脉、静脉,脉脉相连、息息相通,用血液的純浆涵养着水乡生命!

农历四月间,水田才真正醒来。乡人们大都开始修沟打渠、牢固田埂。因为用不多时,“秧盘地”养育的秧苗就要移栽到大块秧田。很多个清晨我也是在黎鸡(一种鸟,说是催人春天要早早下地干活)的欢叫声中被母亲唤醒,跟随她去田间劳作。

其实我就是和母亲做做伴,因春季还没有孩子们可干的农活。母亲在自家田间修沟打埂,我在地头等她。水田田埂不比旱地田埂,是不容易打的,地湿、土粘,费力自不必说。但母亲最终打完的田埂看上去直条、结实、棱角分明,被乡人极为称道。母亲从小生活在这块水乡之地,水生水长,早已悉知秧田农活。在乡人母亲中是最漂亮、最勤劳、最智慧的母亲,在母亲们中间,只有她学会了插秧,而且老早就已学会。

母亲年轻时,乡人们干活评工分计算,男人们算主要劳动力,工分自然高,平平常常就能挣到十分。妇女们再怎么辛苦一般挣到七八分。尤其到了栽秧忙季,妇女们的劳动量一点不比男劳动力轻省,整地、放水、参地、拔秧、运秧,忙不迭失。母亲们不服气找队长理论,队长表明态度,说如果妇女中谁会栽秧,一样评高分!说来栽秧是技术活,凡是水乡人都懂得,下到水田,一站就得估计出一带地宽度。一带地分“六个眼”,所谓“眼”其实就是行距,还要有标准的株距。刚栽下地的秧苗细嫩羸弱,只露出尖尖苗头,不好作参照。一带地从地头栽到地尾,要保持眼与眼距离一致,着实要劲。后来母亲果真学会栽秧,挣到最高分。再后来分责任田后,乡人们便自家种自家田地,有很多人家因为会栽秧的人手少,到了栽秧季节栽不上秧甚是着急。待母亲把自家秧田栽完后,被这家那家的叫去帮忙,栽秧久了,累得腰身生疼,她竟也毫无怨言。

在与母亲多年田间陪伴中,总让我有一种特别感受,是内心一份分外的踏实与满足。这感受是母亲于劳动中一种甘愿,也是她于劳动竞争中赋予生命自尊的一抹光华。母亲掘土时,常会跳跃出青蛙来。青蛙是随了沟畔颜色,一般通体浅绿,似有斑斑驳驳绿花纹,净白的肚皮,鼓冒的眼睛。因为青蛙太机灵,待我跑去看仔细时,它便惊慌着“扑通”跳到垄沟水草间,隐匿起来。母亲打完一段田埂就会唤我,让我站在地头帮她看看田埂是否笔直,是否宽窄合宜。当她从地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自己站上田埂才会发现,其实每次我的指挥有些是欠了水准。于是母亲就再次下到田里,耐心耐烦修整几遍,直到田埂笔直墩厚。每每这时,我心头自然会生出几许对母亲的崇敬,会想到脚下每一条牢固夯实的渠帮,每一条弯延平坦的沟畔,每一处可阔步行走的田埂,其实都是因了像母亲一样耐劳的乡人们。

母亲歇畔时,会带我走到远处大沟畔上。因年年水的充沛,使得大沟畔上茂生着一丛丛的树僰子已经新叶叠出,油油亮亮。大沟畔覆着的春色较于田间更显纷杂,浓郁。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一片葳蕤。成熟早的野菜或野花已然开出或白或黄或紫的小花,新鲜妍丽,吸引着成群结队的蝴蝶来去翩翩。最扎眼处当属这一沟畔的拉拉秧花,这花茎白、叶绿、花或深粉或白或浅粉;长势快,转际间就会一堆堆、一片片。水灵灵的花掩映在水灵灵的绿里,着实招人最爱。其实拉拉秧花喜欢开在初夏暖些日子里,或许是附丽于大沟畔的高耸与肥沃,才有了生命不拘不束的绽放。我毫不吝情,把一朵朵,尤其捡着深粉的花掐下来,直到一大把,再用扎辫子的皮筋扎成紧实的大花束,顾自欣赏不够。岁过境迁,如今数不尽珍花异草,几多春日繁花,终不敢再下手,怕是只有与母亲相伴,故乡花才可肆意采得吧!母亲见到大把花束,颇显几分怡然。便讲了离奇故事,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起早乘无人时,把拉拉秧花刨下来,顺着院墙的水窝眼(下雨流水的洞口)拉进院子,栽上养活,待开出的花就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双花。我问母亲是否亲眼见过,她确切地说她小时候,一个“二爷爷”家就曾经满栅栏开着双花的拉拉秧花,我不信,于是回家询问祖母,祖母居然也说见过“二爷爷”家满栅栏开双花的拉拉秧花。

每逢春日,故乡的碧沟青畔便会越过纵横的阡陌铺陈在我眼前,似乎我也看见“二爷爷”家满栅栏一袭开着双花的拉拉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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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叶子,女,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于京南水乡。少年起爱好文学,主攻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系北京房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房山区诗歌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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