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词怎么老不够用?赶紧再发明点新词!

张佳玮

03-11 18:12

每个时代,都得发明些新词。

一种原因是,许多旧词,在日常交际中,不够用了。

像有些词汇,是越来越隐秘。

比如《笑傲江湖》里,桃谷六仙说自己在拉屎,任盈盈听了都皱眉;《鹿鼎记》里韦小宝说大便,稍微好些。

古代人还有所谓出恭的说法,是取出恭入敬。

现在日常交际,说要去“大便”的,估计也少了;大多数去“上厕所”、“去洗手间”。将来自然也有新的词汇,代替这个:对羞于直说的词,总归有越来越多花样。

有些词汇却是,不够刺激,不够绚烂,不够澎湃凶猛地,表达情感,所以才要推陈出新。

比如,挺好,很好,非常好,特别好,极好,好得匪夷所思。到此为止,形容已达极限。

如何更澎湃地表达感情呢?就好到飞起,好到炸裂,如此一路延伸。

比如,击败,压倒,获胜,已有的词汇已经不够用了。此后要形容优势,便得横扫、碾压、吊打、按在地上来回摩擦,诸如此类,才过嘴瘾啊。

一种原因是,许多旧词,因为大量社交,在某种语境中被使用,意味已经变了。

像,女人这个词,如果不在讨论两性的书面用,似乎就会显得失之礼貌。“女人,请把那个碗递给我”,大有颐指气使的味道。“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口吻。

小姐这个词,很早就不好用了。1990年代的喜剧作品里,就常有类似桥段。男:“小姐……”女:“说谁小姐呢?你才小姐呢!”说来说去,还是被某个职业,把这词搅变味了。

明清小说里称娘子、小娘子,现在当然也不能用了。

互联网初期时,有人称美眉,现在再叫,那就土得掉渣了。

我有天津朋友说,管人叫姐姐(读成类似于戒节),人家不会恼,错不了。现在网上叫人小姐姐,好像也不错。姐姐表尊敬,小姐姐又显亲昵又捧人年轻,嗯。

我一度觉得,称“姑娘”挺方便的。这不江湖少侠看见女孩子,称一声姑娘,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人家也不会瞪眼竖眉把你当田伯光追着砍。

但我一位北京的女性朋友说,她们女孩儿圈子里,互相称姑娘,甚至自己称姑娘,挺好,有种女生宿舍的亲近感。若是男人称姑娘,便有种老大爷问路的感觉。

词都是好词,只是使用的次数一多,自然失却了原先的新鲜活泼,带上了新的色彩。

于是大家不得不别出心裁,找新的词。

而这个时代,最新流行的一种原因是:

发明了新词,才好巧立名目,接着博取溢价。

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有许多现成旧词,何以要用新的?

比如形容一群人拥戴一位,可以称之为拥趸,但现在叫做粉丝;形容一个人颇受欢迎,大可以说他有人望,但现在叫做人气高。

有现成的旧词,何必用新词呢?

稍微了解一下商业社会,才明白过来。

一个旧词,意思一目了然的话,最终解释权就归了词典。

词典说什么,就是什么。

给旧词标高价,很容易显得像诈骗。

而如果发明些似是而非,看似一目了然其实又有微妙不同的新词,那解释权在新发明者手里,想怎么定义,就怎么定义。

而新的词汇,是可以炒溢价的。

颇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的许多新词构成诀窍,是将人不当人,当个机器使唤,再加点翻译腔。

比如出力帮忙,搞个“提供价值”;比如写个文案,“内容提供”;好好陪伴,“提供情绪价值”。

似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成了供应者之间的输送。

大概因为是工业社会,这么讲,就显得很酷:

言谈之间,能抛却情感,只讲理智,不把人当人,将事物之间的关系都切割成细碎的元素,什么玩意都可以拿来分析体验供应补给输出输入。

如此自然显得格外专业,大家也会肃然起敬,乐意掏钱了。

谁掌握了新词的发明权与解释权,谁就掌握了(忽悠未来的)话语权。

比如,我家的猫,就完全可以临时授权,让我担当它的临时客座指导食物品质样本体验官。

这么一听,似乎头衔也格外高大上了。印在名片上,写在文案上,可以让外行人肃然起敬,陷入一种“虽然不知道这是个啥,但一定很厉害吧”的敬畏中。

“所以,猫授权人,担当临时客座指导食物品质样本体验官,这到底是个啥?”

“就是捏捏看,猫粮脆不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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