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红,1962年4月出生在新疆塔里木农大,1979年从新疆阿克苏二团考入中南大学原中南矿冶学院冶金系。1983年毕业后分配在河北石家庄矿山冶金设计院,1986年调人广西柳州广西科技大学(原广西工学院)任教,现退休。
陈镭
陈镭(曾用名:陈卫东):1957年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1978年由新疆阿克苏二团考入中南大学(原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1982年毕业分配回到新疆乌鲁木齐有色冶金物探队,1986年调到新疆石油管理局物探研究所,1994年下海进入海南国邦新技术有限公司,1996年调到上海坦索(中美合资)有限公司,1999年进入同济大学读研,2002年进入美国哈利伯顿北京公司做销售,2006年进入美国阿派斯(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任副总,2018年退休回上海。
原题
我这一生想要感谢的人很多,曾经想着把一些细细碎碎的感悟和感恩写出来,每次在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要写的人就是哥哥。哥哥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亲手足。他五岁的时候我出生了。听妈妈说我出生后,护士抱着我出去喂奶,哥哥以为护士要抢走妹妹,死活不让,甚至急得在护士腿上狠狠地咬一口,哭着说:“这是我的妹妹!”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很大的一份精力就是保护我。
我两岁时和哥哥的相片
自打我记事起哥哥就是我心中的英雄,他聪明能干,而且特别会照顾人。小的时候和他一起到戈壁滩上去打柴,他会教我怎样捆柴,怎样辨别回家的方向。妈妈有一双她上大学滑冰时的冰刀鞋,这在我们那个地方、那个时代是非常稀有的东西,可是哥哥穿上这个冰鞋,无需人教,很快就能在水塘(在新疆叫涝坝)的冰面上飞舞、旋转。我特别喜欢坐在涝坝边的小土坡上看他滑冰。他怕我寂寞,在一块木板下缠上铁丝,拉着我一起滑冰玩,可笨笨的我,要么吓得哇哇叫,要么就像球球一样滚出去。'文革'开始后,有一天,爸爸不见了,他们谁都不告诉我爸爸去哪里了。而我们要从最前面的干部营房,搬到连队最后一排最差的小房子里去。妈妈和哥哥在默默地搬着东西,我跟在后面没心没肺地跳来跳去,因为换到这个小房间,我可以从大床上直接跳到哥哥的小床上,觉得很好玩。有一天几个小伙伴喊我,说是一起到很远的一个连队大田里去拾麦穗。我已经记不清楚,为什么到了中午的时候,小伙伴会突然都不见了,又为什么我的鞋也不见了。我只记得整个大田里只有我一个人。要回家,我只认识走那一条满是浮土的大路,它周边一里之内一棵树都没有,而这个时候中午的太阳骄阳似火,地面的浮土和沙已经被晒得滚烫。我在滚烫的路面上跳着前进,脚痛到不能走了,就坐下,可那种贴着地面好像立刻要把人烤熟的感觉太可怕了。我就用手扒开前面的土,再把脚踩在稍微没有这么烫的地方,这样一步一步往前挪。看见路边一棵骆驼刺,虽然它挡不住什么太阳,但它的根部的土会稍微凉一点,我就站在这颗骆驼刺的边上,已经没有办法再走了。远处的路面像是有望不到边的水一样(新疆高热的夏天常有的一种现象),很亮很亮,我已经不能确定我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开始有点恍恍惚惚了。“水面”上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我恐惧到了极点,因为我在的地方,除了低矮的骆驼刺,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躲藏。人影走近,居然是哥哥!哥哥太懂我了,他断定了我只会走这条路。我哑着嗓子喊“哥……”哥哥跑过来,抱起我就往斜后方向去,因为那里有一条水渠,哥哥用手捧着渠里的水给我喝下。由于脚已经痛到不能走路,哥哥就把我背在背上,怕这个事吓着我,还一路哄着我说笑,可我很快就在哥哥的背上睡着了。我不知道只有11岁的哥哥是怎样把我这个睡着后就会很重的妹妹扛回家的。哥哥把我放回家后,就出门挨家挨户去找今天带我出去的小伙伴们,问清原因,并且把我的鞋子要了回来,把挑头故意扔下我的人和拿走我鞋的人给狠狠地暴打了。下午连队收工后,那几个被打的人的家长气势汹汹地找到我家,对我妈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你们这种家庭的人,怎么敢打我们贫下中农的孩子?”“死有余辜”“……”妈妈关上房门,脸色铁青,她咬着牙,嘴都在颤抖,我吓得要命。哥哥把我挡在他身后,我知道这是我闯下的祸,妈妈要打应该打我。妈妈缓和了一下,一字一字地对哥哥说:“我们不会随便去欺负谁,但也绝不允许别人随便的欺负我们!从今后,要看好妹妹!”
在哥哥身边我很安全
从那以后哥哥几乎走哪都把我带上,不理睬他的小伙伴们的反对。当然我也很懂事,绝不给哥哥找麻烦,尽力不惹人烦,坚定地做好他们男孩子游戏中的衣服保管员,或者是他们攻克领地的标志杆。那个时候我们家有一辆自行车,看管我爸爸的那个人经常让我哥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在操场上转着玩,一圈又一圈。哥哥已经累的满头大汗,都快骑不动了,可他就是不放我哥哥走,还把脚拖在地上加大重量。我在边上看着,气得不行,恨不得冲上去推翻他,狠狠的打他、咬他!可我小,我打不动他,更何况直接冲撞了他,爸爸一定会倒霉,我知道这也是哥哥一直忍着他的原因。我突然想到个办法,倒地、捂着肚子、翻滚大叫。周边的人都吓坏了,哥哥赶紧跑过来问怎么回事。趁别人不注意对哥哥说:“假的”,哥哥立刻心领神会,大喊着:“快快快,回家。”到了家,两个人对着猛笑。妈妈下班后,我赶紧和妈妈说了这个事,当天夜里,妈妈就把我们家的自行车给处理了。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这个“处理”是指的什么,砸了?扔了?卖了?没敢再问过妈妈。1970年的一天,爸爸被不了了之地放了回来,就像当初被莫名其妙带走时一样。爸爸妈妈相对而泣,我傻傻地看着。爸爸近两年的牛棚生活,他们都经历了什么,对于一个只有6、7岁的我不是特别清楚,妈妈不希望一个小女孩去知道、去看见太多的仇恨,所以只要连队里一开大会,妈妈就把我和哥哥锁在家里,哥哥又总是笑嘻嘻地和我做着游戏、讲着故事、说着笑话。是爸爸、妈妈、哥哥为我这个小小的心灵挡住了外面的所有险恶,留给我的是一片纯净、干净、美好的天空!爸爸回来后,虽然还需要下放做各种劳动,但终归最艰险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妈妈才敢写信给外婆,讲了这两年的经历。外婆收到信后,立刻派舅舅来了新疆,准备把我和哥哥全部接走。妈妈当初是武汉汉正街的一个大家小姐,在她16岁的时候,积极报名参了军,随部队去了新疆,却没想到会有如此艰难的经历。外婆说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但不能让她的两个外孙也受罪。妈妈觉得最艰难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哥哥随舅舅回内陆,把我留下。大人的决定我不敢反驳,但我是有多么舍不得哥哥走,我能做的就是连睡觉都紧紧地抓着为哥哥准备的那个军用大旅行包,好像这个袋子他们拿不走,哥哥就不会走一样。一天中午迷迷糊糊睡醒,发现那个大旅行包不见了,疯了似的冲出家门,跑到连队水塘边的土坡上,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往团部的方向而去。我拼了命的喊、拼了命的吼,人生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痛苦和绝望。那天,整个连队的上空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只有我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哥哥走后,我除了上学放学,很少出门。爸爸妈妈也尽全力买了所有能买到的连环画回来给我看,还托人在上海买了一套非常漂亮的积木,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家看连环画,或者趴在地上摆着各种各样漂亮的房子。再就是坐在窗口或家门口望着天上不断变化着的云朵。直到今天我依然非常喜欢看云。夏天,爸爸被安排在瓜地负责看瓜。他在树杈上搭了一个蓬蓬,我每次去都非常笨拙地才能爬上去。坐在高高的架子上,看着周围一片黄沙中的这一块绿,吃着爸爸给摘回来的瓜,想着哥哥如果能在该有多好,他一定可以想出很多种玩和吃的办法。妈妈那个时候在连队负责喂鸡,我经常和妈妈住在鸡棚里。黄黄的毛茸茸的小鸡仔是我最好的朋友,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而它们一见到我也会飞奔过来,这种温暖慢慢治愈着我因为哥哥的离开而紧张孤独的心。爸爸妈妈终于申请到了探亲假,我也终于可以见到哥哥了!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见高山大河,第一次进到了叫城市的地方。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在好像还没有“旅游”这个名称的时候,我们几乎游玩了半个中国。那一年我9岁,哥哥已经是半大人了!
哥哥一直到上完高中才又回到新疆,由于他年龄小,又让他在我们团一中读了一年高二,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已经是这所高中的骨干老师了。哥哥已经长得非常高大英俊了,但比以前话少了很多,我的小伙伴们都有点怕他。但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可怕,依然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他、粘着他。他经常静静的在家摆弄他的电烙铁、二极管,还有一个可以咔咔响的缠线圈的小玩意。那些带着管管线线的板板,就能变成收音机,电话机,太神奇了!我和哥哥依然非常要好,从来不会红脸吵架。他后来下乡(连队)劳动,团部一有电影,我就会骑上自行车去他们六连接哥哥回来。我那个时候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每次我在团部礼堂的重要演出,哥哥从来都不会缺席。演出报幕前,我会从舞台侧面撩开一个小缝,看见坐在观众席里的哥哥,心里就踏实多了,这场演出一般也就不会出错。有一年春节前,我把家里的被子、床单全部拿到学校水井边去清洗,寒冬腊月,手几乎冻僵没有了知觉,又抱着一大盆洗好的被单回来晾好,然后就毫无知识地大咧咧地坐在家里的火炉边开始烤火。慢慢地手开始有了知觉,但也开始疼了,而且越来越疼,到最后疼的我只能吸气,浑身动弹不得也出不了气了。刚好这个时候哥哥从外面回来,看见门口晾着这么多的被单,再一进门看见我的状态,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拉着我就冲出家门,直接把我的手塞进了门口的雪堆里,一边抓起雪轻轻地在我手上搓着,一边紧张地看着我。直到我那口气终于缓过来,啊的一声哭出来,哥哥眼圈也红了,颤抖着声音说:“你怎么这么傻呀……”1978年,哥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中南矿冶学院(现在的中南大学)地质系。再次面临着要和哥哥告别,那个时候的我,只有一个心愿:明年考大学我一定也考中南,找哥哥去!这是我那个时候想上大学的唯一的动力。终于如愿以偿,1979年我也考上了中南矿冶学院。到了学校,哥哥无微不至的关心着我,就连我数学作业的草稿本,哥哥都会帮我准备好、装订好。那个时候大家的学习都很紧张,晚上教学楼关灯后,很多人还会到各个楼里去寻找不熄灯的专业教室继续看书学习。哥哥担心我自己晚上到处乱跑不安全,就在他们地质系的专业教室里帮我占好位置,所以我成了几乎全是男生的地质楼负一层自习教室里的常客。
现在的中南大学地质楼
记得18岁生日那天,哥哥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糖果盒,里面装满了糖果和我爱吃的各种点心送给我,来给我过18岁的生日。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还有成人礼的说法。哥哥很郑重地跟我说:“你今天18岁了,你成人了,你长大了。”我却傻乎乎地说:“不是17岁就长大了吗?李铁梅17岁“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我扯着嗓子比划着唱着京剧《红灯记》里的经典唱句。哥哥无奈地看着我说:“哎,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呀!”1982年7月,哥哥毕业回了新疆。其实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哥哥,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能借助这个上大学的机会走出新疆的。可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分配结果。哥哥不想让我也回到新疆,所以走之前专门找了学校学生处的老师,和老师说:“我们兄妹两个人,已经一个回了新疆,不希望我妹妹明年也回到新疆。”他把他离开学校后能想到的、还需要关照我的事都一一去做了。和哥哥一起拉小提琴(发现了吗?洗相片的人把相片洗反了,就像我们当初在学校,从银幕背后看电影一样)大四的上学期,有一天在冶金楼教室里自习,听见几个同学在后面聊天,说是想看某一个电影,但电影票非常难买。我也很想看这个电影,收拾书包站起来就好像要立刻去电影院一样。可那一瞬间,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不知道在哪里买电影票!一个大四的学生了,这几年我看了那么多电影,我居然不知道怎么买电影票,多少钱一张电影票!因为所有的电影票都是哥哥买好,托他们班女生带到二舍给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眼眶发热。扭头看着窗外熟悉的地质楼,想起了18岁那天哥哥说的话,异常惭愧……我真该长大了!我必须要学会独立面对和处理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不能对不起哥哥这么多年一片苦心的教导和引导。我要像哥哥一样,什么时候都要能坚强、勇敢、智慧。挺起胸膛,微笑着去迎接所有的未来!后来,我和哥哥都各自成了家,在不同的地方工作生活着,每个人都经历了生活中很多的风风雨雨,虽然联系不多,但遇到重大的问题,哥哥依然会写信或打电话提醒我。而我能帮助哥哥做的,只是把父母从新疆接到我的身边,让哥哥能有更多的精力去闯,去照顾好他自己的小家。一直想对哥哥说:哥哥,谢谢你!谢谢你从小为我挡着外面的风雨。谢谢你,数次在最危难的时候救了我。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行动的榜样!
1987年,我们结婚回新疆,和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合影
1998年,哥哥到柳州看父母,疼我的女儿如他自己的女儿一样
2009年,父母也随我来到北京,全家在北京给爸爸过生日
去年11月,嫂子因病突然去世。看着哥哥如孩子般痛哭和无助的神情,我的心都碎了。这个在我面前永远伟岸、英雄、坚强的哥哥,也有着脆弱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好好爱护、好好保护!可在我面前,他依然坚强地撑着,怕我担忧,为我着想、替我分担。因为自从我出生,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就压着他:他是哥!
哥 从小我一直问你
为什么你是哥我是弟
哥 你总是那样严厉
为什么爱我从不放弃
哥 在风雨中看见你
为什么你始终没泪滴
哥 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你也没大力气
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
你要为我遮风挡住雨
再难的路也要在一起
一心找到人生的路基
我有你这哥哥在心里
我也为你遮风挡住雨
想说的话永远说不清
手足的情
兄弟的心!
我多想我能是一个男孩,从小能和哥哥一起分担家里的风风雨雨。也想告诉哥,你的妹妹早已长大,她虽然是女孩,但她的肩膀能扛事了,如果遇到任何困苦,别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你的亲妹妹!如果有来世,就让我来做哥,你当妹,也好让我来照顾你一世!
哥哥陈镭(78级)
妹妹陈卫红(79级)
这段视频是前不久中南大学新三届部分同学共同做的一场网络晚会上的一个节目:总导演安排我和我哥哥对唱《往日时光》。(视频制作:罗三定)
作者近影
原载作者美篇,作者提供本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