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人家(四十四)
串场人家(四十四)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保管员的事儿,是个邋遢摊盆子,样样要管,样样要问,一脚不到,就是个空门。社员付个口粮,拿个批过了的付款条子,领个风车上的拂板、鹤子,槽齿,行槌,坐槌,再领个麻绳、麻丝,桐油,还有各种农药化肥等等。尤其是农药,那个东西毒性超乎想象。一年下来,周边生产队,总能听到因农药中毒而死亡的事情。棉花治虫,必得用剧毒农药1059和1605,乐果、二二三乳剂等。尤其是前两种药,那1059是德国原装,用铝瓶为器皿。虽然有严格的施药规定和收发登记制度。还是有人将空瓶带回家,长时间的浸泡于水中。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得到一个可长期使用的瓶子,用以盛油,是件蛮开心的事情。当然那个玻璃瓶子,虽也有毒,但因为是玻璃的,则可以浸泡时间短些。用以为风车等加油润滑的,则用一牛角,里面装上油,拎在手里,既成了一道风景,也看出风俗的原汁原味。
早上忙过一阵以后,又有了新任务。木匠董师傅,见杉木购回,修船工作可以开始。今天他背上了大锯。早早到了木匠间。说是木匠间,其实就是一四面通风的厂。厂者,敞也。四柱埋于地,加横担,上面搭一棚子,可遮阳,不能挡雨。董师傅在厂内用三角架将要锯的木料夹于中间,二人用大锯一推一拉,一在上,一在下。一般师傅在下。一是师傅年岁大,资格老,技术精,手中掌控把握锯路,确保半成品质量,坐在下面的大多责任重大。董师傅无徒,把我推上了锯架之上,同他一起拉大锯。我是逼上梁山,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有一股闯劲,初生牛犊不怕虎。小掛子一甩,上!
半天下来,筋疲力竭。口干舌燥。这才知道,拉大锯实在是苦力活,且有一点风险。效率特低。后来有了电锯。大锯成了历史。再也无人用它。所幸者,我曾与之有半日之缘,终身难忘。
刚下了锯架,汗流浃背。想喘口粗气,息会儿,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二凤子冷不丁地来到面前,冷若冰霜,杏眼圆睁。当着董师傅等人的面,直上桥,竹筒倒豆子,说道:三哥,你的桑树扁担怎到了知青屋里?
满头雾水。一句话,问得我云里雾里,不知何以作答。二凤子的脾气,我多少知道一些,毕竟,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她虽仅小我三岁,但少年时代,似大小人似的。大花喜跟二子一起玩,说下河,两个人同时下饺子,扑通扑通地到了碧水之中,像两条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头动尾摇的。二凤子则喜屁颠屁颠地粘着我,我上树,她提篮。我打桑树枣子,她一个一个地拾起来,拣大的,熟透了的,一个一个地塞到我嘴里。当时,我真的喜欢她那厚厚的,馒头似的手,三指并举,将好的送到我嘴里,而自己一个也舍不得。
我上树掏鸟蛋,她也仰起个头,目不转睛,看着我蹭蹭地直往上窜。直到我下得树来,她突然从我手中把蛋全拿走,一个不剩,背着个篮子直往家奔,不一会,她又转回,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熟蛋,去了壳,洁白如玉的蛋白,在她手上颤颤的,她一个一个地送入我的嘴里。我总是叫她一起吃,可她嘴上答应,头直点,但仍一如既往,直到一个不剩,全入我口中,她才开心地笑了,记得她的笑,无比灿烂。像烙印,刻在了我心中。
今天,为了一支扁担,况且这扁担是我的随身之物,与她无半点关系。依她先前的脾性和对我的尊重,她不可能肝火大动。
尚未待我开口作答,二凤子梨花带雨,桃花滴露。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似乎还带着绝望。她突扭身,丢下一串哭声,消失在路的尽头。看到二凤子悲痛欲绝的样儿。我的心也在滴血。
仿佛突然间,感到世上最难的是做人。我又一次地审视自己,人啊!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成人?一直留在童年,少年,一直就是个纯真活泼的儿童多好!两小无猜。
情感世界,男女之爱,到底该如何处理?有人说,爱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的全部,就要全身心的投入。绝对不可以站在这山望那山。当然,各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如二凤子选择了我,从内心说,我感到由衷地高兴。二凤子是个好姑娘,长得痛人不说,尤其会疼人,照顾人。对我有着特别的情感,这一点,我心如明镜,我懂她的心,至于说到出身问题,阶级成份问题,虽属富农出身,但她同我一样,都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不知剥削为何物。心底善良,比什么多好。所以若以出身论,我倒是与二凤子门当户对,半斤八两。若以学历论,我比她多读三年书,这三年,也不是不可以追赶的。论勤劳,二凤子里里外外一把手,同龄人中无人可比,粗的细的,重的脏的,水田旱地,无一样落于人后。若以城市农村相比,二凤子虽不比城里人那样有气质,落落大方,厨房照下,可烧得一手好菜,厅堂照上,可迎宾接待。但二凤有二凤的优点,她低头做事,黙默奉献,朴实无华如一株小草,少了这棵小草,便少了怡人的绿色,大煞风景,生活就索然无味。再说,足不出户,从未出过大队的姑娘,你苛求这,苛求那。对她来说公平吗?不!简直是残酷。
人不可投错胎。古人有言,若是女孩,生在帝王之家,就是公主,就可吃香喝辣,穿绫着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千金之躯,佣奴成群,出则婢妾前呼后拥,鸣金开道。生在农家,就是命如贱草,任人践踏,任人欺凌。做牛做马,身不由己,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逆来顺受,嫁得好一些人家,尚能抬头过日子,尤其进得高门坎的,十有八九侍人以颜色,忍气吞声。时代走到今天,二凤子属于哪一种人?她的命运又将如何?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乔永星,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回到盐城新兴公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已完成《串场河畔》、《串场故事》两部系列小说和《学书》中篇小说以及几十篇短篇小说。累计近七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