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谈

-杀生-

鱼在网里扑腾 ,从水槽到空中再到地板。

绿色尼龙绳箍住鱼的头、鳍、和摆动的尾。店家抬起渔网这头的木杆,往地板撞击它的头。

“砰”!

仿佛电击,鱼在网里剧烈扭动,鳞片闪闪。闷仄的气流,蘸满绝望的腥味。

“砰砰”!

店主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鱼颤巍巍地扫了一眼等待它的油锅,终于咽气。

鱼是没有睫毛的,所以,也算真正的死不瞑目了。

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悲悯和愤懑:好残忍啊——这句总算没有说出口,没有消费就没有杀害。

毕竟,吃鱼的,是我。

-独食-

十来平米的小店,摆了四张桌子。对面两桌,分别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男生穿着条纹T恤,黑色裤子,脚上踩着夹板拖。面前摆着一大盆烤鱼,红的辣椒、白的豆芽、绿的香菜,在烤得滋滋作响的鱼肚皮上张牙舞爪。他把手机收好,专注地举箸,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食。

女生穿得精致考究,扯了纸巾,拈起兰花指,细细擦拭桌面。面前同样摆着一大盆烤鱼,滋滋作响。她抿起嘴,小口小口地吞咽。

两人各自都吃得津津有味。我突然觉得很受触动——要是我独自吃饭,是绝对不会点一大盆菜的,吃得理亏也没有趣味。一个人吃饭也不随便的人,一定是极其热爱生活的人吧,Ta不辜负生命,也不亏待自己。

想起室友上学期经常独自去吃海底捞、潮汕火锅,我疑惑地问:“哈?一个人吗?为什么呢?”她比我更疑惑:“就是很想吃啊,一个人就不可以吃?”我一时语塞。

也许,人对美食的热望,有人分享自然挺好,但独食者,也没必要难堪。你还是可以轰轰烈烈地吃遍大江南北,一个人,也能热热闹闹地活成一支队伍。

有趣的人,才能吸引更加有趣的人。

-记忆-

鱼很快煮好,盛在锅里摆在了桌上,“咕噜咕噜”冒热气。

我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想想有点为它高兴:对鱼来说,快乐或痛苦,都是一闪而过。哪怕终生被囚于一方小水槽,兜个圈,回转过来,又是崭新天地,大海和水槽,好像也没有区别。

糊涂地、从容地、甚至坦然地慷慨就义。

有时忍不住会想,那鱼被砸之后,喘着气躺在锅里,七秒过后,一切翻篇,应该也没有什么仇恨和悲凉罢。

是不是,健忘的人都比较容易开心。

但我又忍不住去想:一旦失去了记忆,生命是不是又太过浅薄了?

-鱼刺-

皖鱼多刺,细细密密布满全身。

张爱玲说过:“人生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其实张才女这句是由宋人彭渊才的“五恨”而来:“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带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

想想做鱼真冤呐:周身被插满鱼刺本就不是它的过错,明明为人类肚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要落得个“一恨”的骂名。

转念一想,又觉得:也好也好,有人纪念,也算鱼的造化,因为被人遗恨,好像也好过遗忘——或许我又武断地以己度鱼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如果我是一条鱼,希望我是条好吃的酸菜鱼,刺多点也没有关系,我要在酸菜丛中粉身碎骨,听到吃的那人龇牙咧嘴地嚷:“哎呀哎呀这鱼真真好吃,可惜就是刺多哎哎哎”。

然后我要在锅里笑得翻江倒海,用七秒的记忆告诉那人:既然爱我的鲜嫩,也请接纳我周身的刺吧。没有刺,我就不是鱼了啊。

-东坡-

早前读过苏东坡的一些杂文,这家伙真真是枚大吃货,刚被贬到黄州,看见长江就好像看到了桌上的清蒸鲈鱼,见到竹林就仿佛闻到了竹笋的香味,还屁颠屁颠写了诗: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宋】苏轼:《初到黄州》

——这位兄台真是见到啥啥都想吃吃吃!

想起《小时代》里,顾里问南湘看到天鹅想起什么词,文文弱弱的南湘答:“高贵?优雅?你呢?”顾里掰下一小块面包,投向湖上停泊的天鹅,歪着嘴吐出一个词:“肥美。”

我“哈哈哈”笑起来。能吃,是福;敢说,难得。

又想起苏东坡那老头还写过一段话,也把我乐得不行,分享之: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曰: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那见啥就想吃啥的眼睛生病啦,医生哥哥说我不可以吃肉肉。我想听医生哥哥的话来着,可是我的嘴巴不肯呀。它说:喂,老头儿,嘴巴和眼睛有毛线关系?你眼睛不争气害病关我啥子事?你丫滚犊子!啥子都不能阻止老子吃吃吃!

啊哈哈哈哈,苏老头真可爱!鱼被他吃,不冤!


以上便是今天吃鱼的一点碎碎念。

谨以此文纪念今晚献身的那条鱼:鱼兄或鱼妹,辛苦了。

大家晚安!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