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竹篱谈画:画法琐谈
孙竹篱(1909— 1989),名守仁,河北滦县人。抗日战争期间躲避战乱,随东北大学一道移居四川三台县,至1958年定居射洪。著名国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原任四川省市政协委员,县政协常委,四川诗书画院副院长,一生从事美术教育,晚年钻研诗画创作,擅意笔花鸟画,常作荷花、梅花,作品有《画梅》《鸡雏》《墨荷》等。作画近千幅,书法二百余件,作诗六百余首,受到文化艺术界的推崇,著有《孙林书画集》、《竹篱诗文集》等。
本文原载《竹篱诗文集》;插图:孙竹篱作品
芭蕉小鸟
画固有法,法无定法,法外有法,斯得法矣。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之谓也。
先得其形,后得其神,明其性,察其理,复以篆隶真草笔法一气呵成,方为写意耳!
杜诗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此虽言作诗,亦可以之作画。太史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之谓欤。
黄庭坚云:“胸中有丘壑”。“丘壑”者,即对物象进行深入观察,解其形体,及其性理。有法无法,不乖其理;似与不似,不闭其意。亦即胸有成竹,即胸有丘壑也。
音须有律,方为音律。音无定音,律无定律。律外有音,音外有律。东坡《赤壁赋》云:“客有吹洞箫者,依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悟此,斯得写意耳!
昔张长史见担夫争路,会其意而用之于书,乃得草圣之称。对于绘事亦当明此常理。在作一幅画时,常常遇到一些矛盾,不是互相争抢,如积柴薪,或是疏旷空虚,互无照应。画当分主次,当争者必争,当让者必让。互相制约,互相联系,达到有实有虚,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方为佳作也。
白菜小鸡
“六法”之骨法用笔,古今从之。笔即是书法之用笔。宋·姜尧章论书总括为四种:即如“锥画沙”,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壁坼之路”。余意以此笔法用之于画,则得笔也。绘画是造形艺术,必须以所表现之物象而采用笔法。各种物象,各有其质,若一味追求笔法,则失其质矣,此未得骨法用笔之法也?
作画用笔各有偏好,要之任用各种笔法不失其质,并得其意,此其善用笔者也。岂与泥笔墨蹊径者争工拙哉?
写意在于似与不似之间。所谓似者形似也,不似者神似也。既得其形,务求其神,形中有神,神不失形,方为写意耳!
时人谓醉后作画别有神趣。盖作者在未饮时,往往有这样那样的杂念束缚了思想,有如作茧自缚不能破出。因此借酒起兴无所顾及,纵情挥洒常得佳作。若素日修养,从无杂念,亦得佳品。解衣盘礴又何尝借酒也?
淘沙取金,刻石采玉,得其精粹,此写意也。
陈师道和饶节咏周昉画李白真诗,选其中几句:“英姿秀骨尚可似,逸气高怀那得画。周郎韵胜笔有神,解衣盘礴未必真。一朝写此英妙质,似梅只识如花人。”
意在笔前。当作一幅画时,意境、布局、用笔、用墨、赋采等自应全篇考虑,胸中有数,然后下笔,此即手师于心也。但在作画过程当中,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意境和笔墨的特殊效果,此即心师于手也。此怀素不能言,余亦不能言也。大概是诗有兴,画亦须有兴也,无此难为也。
险笔,既得平正务求险绝。初学险笔,是锻炼使之化险为夷,不落陈套,亦绘画之一法也。
作掌状细叶,余喜用鲁公撇捺法,以其苍劲而飞动也。
梅花小鸟
画梅:古今画梅者多矣,各有所感,各有其意,各有其法。余画梅数十年,未曾得意,亦未曾有法。兹就画梅中总结一些经验教训以供参考,不当之处请为斧正之。
梅由花、枝、干条组成。老桩为主干,盘结卷不中绳墨,所谓老梅如愁也。因此在用墨上多用焦墨为之,浓枯自得之矣。又可在枯笔尖头稍蘸清水,枯润相交,则墨韵生矣。运笔使转顿挫,结合用墨点苔,苍古之味系于毫端,金石之气溢于纸处。写梅桩亦可专用焦墨,则焦枯自得,虚实相映。既有金石之气,更得冰霜之姿,惟老缶得之矣。
画梅,枝干最难。纵横交错,兼布花丛。不适当,则如积柴薪;过于拘紧,则可形成刻板,此皆病也。
枝干穿叉,由干出枝,枝可掩干,干可掩枝,斯始得八方自若,宾主相称,自得生意之趣也。繁梅枝梢穿叉难于杂木,枝性盘曲,梢势挺拔而瘦硬。作者当布局时,先画主枝,次画陪枝,主陪枝外,又各有附枝。要相互掩映,有疏有密,有曲有直,交错纵横,八面玲珑,四出生意。
新条长瘦细润,出自根柢,以“锥画沙”笔法为之最佳。若用顿、挫,虽现苍老,实少乏生气,喜余不为也。点花,今更多用胭脂点者益得其意。点花用砂点之为朱梅,古已有之,花为五瓣,亦有复瓣者,用法由左及右,或由外向内,点法均可。
余常观花冠尽成盘状,盛开时亦然,欲画此状,反复试验,用圈点法为之,乃觉为恰当矣。尤以复瓣梅更得其意耳。
疏梅人多爱之。写疏梅当从繁梅入手,直到纵横交错而不乱。任笔挥毫,自有法之时,再转求简,简不可再简也。如淘沙取金,刻石采玉,得其精粹,真称疏梅之写意也。亦有喜画疏梅者,始即由简入手,反复锤炼,或称佳作,试观其画空白之处实无意矣。
余又谓画疏梅亦可由简入手,要之对梅盛开时深入观察,由繁茂中取其所爱,发乎真情,以少概多。虽是空白之处,似觉纵横之姿,花光明媚,亦得写意之时也。
古之所谓逸品,逸者超逸也。不拘定法,不求似与不似,不求笔墨佳趣,嗒然遗其身,物我两相忘也。
梅花
达此境界确非偶然,必在绘画艺术各方修养,直到炉火纯青,随心所欲之时。亦即老杜诗云:“老去诗篇浑漫与”也,好者可参杜诗而神领心会斯得之矣。
点苔,写梅多用之。苔生老桩如盖钉益其苍老也。点多在枝头如坠石欲之飞动也。
梅枝梢上有针刺,写此当有聚散,倚势而出之,切不可两侧平均,少许为妙,写意用笔隶法为佳。
花蕊呈放射状,切忌滞板,必使之飞动而灿烂,以行草笔法为之颇佳。
圈花多为五瓣,亦有为复瓣者,当分向背,且合乎透视,正开待放半落花蕾之状,用笔以小篆行楷笔法为之,使有生气。
画梅用笔各有所得,亦各有所好,以“锥画沙”笔法为之,得其瘦硬之势,以“折钗股”兼“屋漏痕”笔法为之,得其苍老遒劲之神,以“壁坼之路”笔法为之,得其硬转纵横骨劲之意,亦有多用“逸笔”等为之者,别有神趣,此皆善用笔者也。
“饮罢绿茶神渐爽,检查画稿意出新”。余兴时每自画许多小稿,亦常得佳作,但以后正当作画时,即按小稿之佳者,刻意摹拟之,往往失败。
盖往日之兴,非此日之兴;往日之思,非今日之思也。但检查以往画稿,也都有启发思路之功,引兴之效,故记之耳。
无“女”不成梅。梅之特性盘曲劲瘦,又纵横交错多成“女”字,此乃自然之理也。若作者刻意求如“女”字,亦乃矫揉造作矣。其实此法乃撇兰之兴笔,破凤眼之变法者,物虽不同,其理一也。
有人云,画梅有如酒醉行路,偏偏倒倒,迟速顿挫之态,此亦得画梅之要领也。
疏梅人多爱之,如林逋诗中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此都有雅趣。板桥亦云:“少少许胜多多许”,其情趣亦然。
陈宪章、王孟端皆擅画繁梅,风味尤佳。繁梅疏梅各有情趣,余不偏好。
画梅常配以松或竹,或称“三友”,盖取其耐寒、英姿冒雪独盛之意也。
喜梅者往往折取一枝插在瓶中独自欣赏,画常有之,但多绘之以博古,此别有古逸趣。余亦偶一为之,聊遣兴耳!余画梅喜作疏枝繁花,亦觉生意婆娑饶有趣味,缘自写生得来,君可试之。
梅花
余常对杂木枯枝取其美者而速写之,俾作画梅之参考,概杂木虽殊于梅,但有其共性耳。
画梅构图立意实难,余尝以画风景画所用之,取景对照梅树,任意割取,往往别出新奇章法,君可试之,聊可遣兴。
余近喜画些小稿,亦可作正画参考之用。若经常为之,不但广开思路,且富想象之能也。
画梅先用朽炭起稿,固得平稳,但易呆板。画到兴酣之际,纵横无羁,笔墨之间变化多端也。有如不系之舟,岂可以朽稿而牵缆之乎。虽有朽稿,画若到兴处,一笔有变,则全幅皆变,朽稿所余迹便成画中之碍物也。
明人画梅遒劲而多姿,有如冰玉;清人画梅苍古取势,有如金石。
画梅或枝繁而花疏,其纵横交错之势,奔蛇走虺之姿,益觉奔放超绝,别具一格。要之疏密聚散适当,刚柔曲直相宜,来龙去脉有势,前后左右有方,篆隶行草多功,俱此自成佳作也。
菊花酒坛
画菊:余画菊喜高枝挺立之姿。《菊谱》云:“高则似艾,画菊所忌。”余曾观菊展亦有高达一两公尺者,故喜为之。
画紫藤:以画藤条为难,缺此一功不成为上藤矣。基本功夫在于书,在大小篆及草书上下功夫。用之于画,使特多在裕如顿挫自得,如此既得其骨,又得其神,又意惬飞动矣。至于蟠曲之势,若常挥洒,自得要领。
一条藤叶虽属对称,亦当聚散,否则平板无趣矣,况布置全局尤为重要。
藤叶用色,有以藤黄调花青为之者,有毫蘸墨者,亦有纯用嫩绿带紫者,各有其意,亦各有情趣。余画藤则喜用深绿浅绿,嫩叶则用各种灰调为之,似觉丰富多彩而生意婆娑矣。
画 藤叶及叶脉,有先勾填色,或画没骨后加勒皆不画脉者;有在没骨叶上只画一条中心主脉,亦多有主脉与侧脉均画者。惟嫩叶尽少画脉为佳。以上多种可选用之,或自创新法更为奇妙。
画叶步骤,由全局考虑。先作深叶以定置,要有主有副,有重有轻位置。继作花序布置亦然,再补添各种灰调嫩叶,又添隐映之花,最后以飞藤穿插,益觉生动矣。
紫藤
画藤自以藤花为主,藤为功。但一幅灿烂紫藤却以布叶为关键,可起显隐花序之妙,亮藤之功。
藤花为锥形,花冠在一幅画中要占明显之处。多聚少散,多显少隐,有虚有实,有主有从,才得其妙。
藤花色调虽属紫藤,但色调应有变化。有正紫、红紫、青紫之别。正紫切不可用现成紫色,应以花青胭脂调配用之笔上,蘸色当有深浅,以点花法为之。至于偏红偏青自任调配。画藤自有所感时,或以枯藤为盛,苍古得势,或为枝叶,独以灰调为佳。或繁花而叶疏,春意实浓,或加之禽鸟虫鱼,则别有情趣。此实无一定规矩,却乃一时之兴耳!
昔张旭语邬彤曰:“草书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此意尔可用于画藤。盘曲如龙之藤,行笔如狂,连绵大草间有节奏,停笔处如节,连续起笔也,速者如繁弦急管奏也。
画瓜藤:瓜瓠藤蔓有异于紫藤,其转折之处有曲有直,除用篆草之外兼以隶笔为之,乃得其妙。
瓜瓠之叶概作五缺。有偏有正,有向有背,用墨有浓有淡,有枯有湿,运笔运墨当有气势,全幅布局须有轻重,此画瓜瓠又其要也。
作画步骤立意已定,可先画藤、添叶、生瓜,觉为稳妥。亦可先布叶后穿以藤更觉生动。要使藤、叶、瓜、花俱得显现,又互相映照才为佳作。
寿桃
画桃:桃叶柔媚,翩若惊鸿,用笔不宜迟顿,须以草隶法为之。墨之浓淡焦枯,叶之玲珑自得为之,斯叶之得写意也。
桃实应多聚而少散,多实而少虚,多熟而少生。明其结构,解其色彩,沉着用笔,谨慎用色,依次写之,自得成效。
画苹果:苹果枝叶较易,画果实难。分枝布叶先明其轻重,复有聚散适宜,一气呵成。画果,果虽成熟不失硬度,俱是彩笔,内多变化,要在运笔赋色上多下功夫。至于向背亦当明其透视,且有立体感为妙。
枇杷
画枇杷:枇杷分枝布叶却是一难。叶要老嫩适宜,向背得势,且有厚重绒毛之味,乃叶之特点。枝须转折自如,圆浑润泽,老嫩得体。宜以“古钗脚”“屋漏痕”笔法写之,即得其妙。或以拈笔为之亦佳。惟虚谷得之矣,老缶其优者也。
叶以隶、楷笔法写之。稳而不迟,速而不浮,浓而不臃,淡而不薄。聚散得势,攒三聚五,气势若行草,稳重若楷隶,浑然一气。叶脉如刻金石,切忌纤巧。
画果,聚中有散。在一枝累累果实中,有疏有密,有向有背,有深有浅,有层次,有笔势,以点法、转法为之,均可能使之圆润浑厚,绒毛自溢之感为佳。
密叶之间则塞矣,不可填果。填疏处,可加少许实画虚画,可自斟酌。如累累硕果尽皆甜熟,亦觉单调。如在适当之处稍加生酸,则更有风味矣。
聚外之散特别重要。既有平衡之感,更有互映之意。聚以当收可聚处,势有丰盛可摘之势。散处,有先得为妙,滋味之妙,望之止渴。
用色有以藤黄加赭石者,得其厚重之感。有以藤黄加朱者,余则先将藤黄加花青调成嫩绿,再加朱磦及赭石,用圆转法为之,此实试验非经验也,故记之。
牡丹
画牡丹:牡丹构图,花有朱红、酱紫、纯黄、白色、胭脂等色。在构图时,向背掩映当仔细经营,要使花、叶、枝有争有让俱得显现。花繁处,叶疏叶密处,花少处,此互让也。虚处补枝,益觉玲珑,生意婆娑。若花繁而叶密则臃塞矣。隐蔽之花当在分枝布叶时,有意预先安排稀疏。作花时以虚实画法为佳,否则板滞无生气矣。老干聚散转折适宜,得势亦常显明。如作巨幅牡丹各得显现,各有其势,各有其情,互有顾盼,此统一多样乃佳作也。
没骨花朵,首先要经过写生,或参考白描,明结构层次。再摸索没骨画法,由内到外,由上到下,笔含水分与色彩深浅估计由何处入手,又能做到几瓣复调颜色。如写行、楷书,有笔顺、有连气,不可一瓣一调色,瓣瓣求形似,如此则失势矣。补笔要慎重,经常练习斯得之矣。
叶片成三缺,聚三为复叶,由透视关系形状亦异。先成堆密叶,浓淡有层,错杂得势。次堆密叶,轻于前、少于前,轻轻重重,多多少少,先布几个点后,以枝连气,此一法也。或先画枝干,后按枝生叶,更较妥当。要在有趋势、有轻重、有层次、有背向,既玲珑且繁茂,生意婆娑为妙也。
枝成雀爪状,有显有隐,有出处,有归路,前后左右使之自然而有生气。老干用笔沉着顿挫自若,务使苍古生枝处,附以二、三托苞。老干生新枝嫩芽,叶宜浅,彩叶可在嫩绿笔尖加以胭脂画之,嫩叶初成略小于老叶,或于老叶一枝之间,必须统一。若着色叶与芽略偏于绿叶脉,可用胭脂勾之生花蕾。此三种叶各得显映之枝,亦多有情趣。分枝布叶之前,必须胸有成竹,次第写出,才富丽堂皇生气勃勃。
若加配以石或禽鸟等,则更须事先考虑花蕾之紫红带绿成桃状,下附叶托。
芍药
画芍药:芍药者,牡丹之亚者也。草木花瓣花朵略小于牡丹,画法与牡丹同。嫩叶细长飞动而多姿,枝有老嫩,用笔用“锥画沙”为宜。其布局与牡丹基本相同,此不多述。
画菊:菊花种类繁多,色彩各异,兹不多述。全篇布局自应以画菊为主。多聚而少散,多向而少背,亦画花卉之同律也。分枝布叶因其本质花叶之间,虽少有争抢,而加之变化,但须合总的趋势。在枝叶之间自有显蔽,枝须让叶而显枝,叶须掩枝而显叶。枝不掩叶,叶须遮枝,则俱显现矣。叶近根处,既老且疏,依此布局,三枝两枝各得其意。至于附以竹石疏篱,或加禽鸟,须统一筹划,误笔落墨,难以修整矣。
花朵有用墨勾勒而赋色者,有先没骨后以墨或以深于本色勾勒者,或用没骨法画者,或用墨勾勒即成者,画法不一,皆可为用。
花以种类繁多,姿态各异。有如英姿飒爽之势,有如鸾凤高翔之姿,有如雄狮怒吼之状,有如苍龙舞爪之态,有如团圆浑之形,有如飘飘欲仙之意,有如岸然如鹤之闲,有如淡冶慕素之庄,形势不同,其情感亦异。至于赋色亦多变化,可参《菊谱》任选为之,此不多述。
叶,三五笔成一叶,五六片聚一丛。密如秋云,疏如花。既各个着枝又意惬飞动,俱得其势。枝或加提点,或生针刺为枯枝、为腋叶,应无定法。
画枝干须据其特性而用笔。枝头稍嫩,近根渐老,远笔不宜速,顿挫不宜重,有如书篆苍劲而圆浑,超逸得自然。或加提点为腋叶,或生针刺于枯枝,亦无定法也。叶脉可不拘叶片之内,依其形势趁其湿润,以草篆为之,既有圆浑之功,并有金石之气也。
补画叶:先按枝繁处密集浓叶,附加淡叶,有如屯云,欲其稳重也。次作攒三聚五,使之略有疏散之感,使其平衡。如此数处,有主有宾,多多少少连成一气,层次分明,各有照应,各如其势。试观全局,有如烘云托月,斯得画叶之功也。
菊花
补画菊:三五笔成一叶,三五叶聚一丛,有聚有散,势若秋云变幻多姿,若作巨幅难处就在于此。浓淡虚实作者因之。浓若胶漆,淡如薄纱,焦若苍石,枯如古柏,兼以虚实,此墨韵也。没骨花朵尤重虚实,实得其形,虚得其意,虚实相映,斯得写意之妙。
画橙:橙枝硬折而多刺,其叶丰厚而多姿,枝以秦权笔法为之始佳,叶用楷隶书之为妙。果虽有生熟之别,应多熟而少生,其势可摘。虽有向背之分,应多向而少背,其意自知。至若全幅布局,应得累累之势。此言是乎?故记之。
画苹果:画苹果枝虽殊于梅,亦当苍劲有力;画叶虽是入秋,亦当生意婆娑;画果虽已成熟而异于桃,当有清脆之感。此言或不误也。
画牵牛:牵牛花写意,此自白石老人独擅其长,画师娄师白似得其半,余则未登堂矣。
画荷:水墨荷花前人多为之,各有其法,各得其意。余画荷四十年,迄未得法,怎谈得意耳?兹将笨拙之功略述己见。画荷曾下四种功夫,即花、梗、叶、蓬。
荷叶,风晴雨露之变,盛夏秋残之态,姿色老嫩之分,卷舒之状,先明其性理,进得其神韵,纵情挥毫自成写意耳。
荷花
画晴荷:晴空盛夏之际,正是密叶蒸蒸之时,叶虽繁茂而形状却少变化,在构图上易于平板,因此要在前后上下兼顾花朵,及用笔运墨上仔细研究,依次写出。要有郁郁蒸蒸、生气勃勃之意。主叶位置宜以中堂为例,近上而略靠偏,多浓而少淡,宜大不宜小。作第二叶时因被遮掩,墨色略有对比,焦墨不相靠,淡墨不能连,则两叶自得矣。第三叶与第一、二叶形成三角形,应距一、二叶稍远,不可三叶拥挤,再于高处布一仰叶,及低处作折叶,全幅聚散似较恰当,全幅运墨宜润不宜枯,则蒸蒸之势生矣。全局布五、六叶片,有主有从,主叶必须不宜居中,应给从叶留有位置,使之平衡。叶虽大亦当有聚有散,聚处叶与叶之间因互有遮掩。焦墨莫相靠,靠则形变,淡墨不宜连,连则浑浊。要使之叶叶清晰,个个疏放,散处要依聚而布位,用墨或浓或淡使之平衡。
老叶横秋,始见卷舒风棱之状,愈觉遒劲,况青黄交错,红紫相映。用墨焦而不涩,枯而不薄,润而当体。笔不枉添,墨不滥用,虚实自得,生意悠然。非胸有成竹,功有素养,难为也。
画风荷:全幅构图顺风取势,卷折之状叶背较多。若画正面迎风之势,则梗须横斜劲挺。用墨若求变化,正面宜浓而少淡。卷折背叶不宜浓焦,在淡墨间求变化,虚实间求涵意,叶脉上明结构。莲叶始见风骨,芙蓉出水乃见娇姿,况卷舒之变乃秋荷之意也。
盛夏风势,叶密屯烟,疏梗柔劲,虽遇风雨飘摇自得,由叶向不同,转折亦变。正面宜浓重而不焦,叶背宜湿润而不枯。运墨淋漓而有韵,运笔潇洒而不拘。
作时全盘布局已定,可先将叶背用淡墨,虚虚实实一气而成。再以浓墨按其结构和轻重一挥而就,韵调自得矣。梗曲如龙、如躬之状,不能顿折,不可卑曲。
清秋风势,老叶横秋,乃见风骨,卷舒变幻,益觉玲珑。风虽厉而挺拔,因风取势,但老梗却易折,叶背虽多却笔墨变化,因之而梗各有顿折,内却劲挺,焦枯相发。
色宜浓重,瓣虽谢犹见飒爽之姿,花少而明,莲房多而老成赭则折,新斗则青赭或草绿老嫩之分而劲挺弯曲,用以“锥画沙”笔法为之最佳。梗不宜显润,以焦枯为之尤妙,使之苍劲有力。因其变化多端,作者应妥善经营再下笔墨。
画雨荷:盛夏之际,叶茂花繁,遇雨则莲叶无风亦自飘动,实因雨满叶盘而自流动,叶盘略边缘稍垂,用墨宜浓淡交错,切不可枯。浓宜墨饱,淡须水多,层次分明勿毁于形,淋漓潇洒切勿拘束,达此功有素养,得形得神,意在笔先,久习之,方达此功。
添花布枝。花宜浓重,饱含水分,浸溶之味正有雨意。梗有聚散,更须经营,趁其湿润,一气写成。笔不宜迟,自有破墨之功,雨淋之意,宜写不宜做,做则无生气矣。
画秋雨荷:因历经风雨,至秋已苍老。在其卷舒变化之状,要在用墨湿少枯,浓淡相称。湿处水墨须多,务要之淋漓,才有雨意。
画秋荷:人谓画秋花残荷,余谓不然。老叶当秋,风棱气爽,芙蓉出水,映日清新,况乃青黄交错,红紫相映,卷舒多状,又正鱼肥藕熟之时,故画家多善为之。
荷花
画露荷:清晨露冷,虽花叶微垂,实多朝气,稍异于雨,不同于晴,实难为也。虽笔墨淋漓,却很清静,不如雨之动,不同晴之盛,外静而内动,宜湿不宜枯,用笔稍迟,浓重而淋漓,淡冶而凝静。
没骨荷花难于勾勒,行笔过迟则浸不成形,行笔过速则轻飘不润,皆其病也。
画荷叶:荷叶是画荷花主要用功之处,看时容易作时难。据我多年的实践,却未摸索出一点经验,至今仍是回回教训。从教训中,我提出四点画法。
(一)以短笔触写之,有浑厚圆润之感,因荷叶大而厚,此法甚当。用笔可从隶书法求之。
(二)以放射状长笔法写之,有奔放潇洒之韵味。用笔以行草笔法为之。
(三)以旋转如云笔法写之,得神逸变幻之态。用笔须从草篆法得之。
(四)以长短笔法写之,亦有生气。
以上四点均须有虚实气韵的艺术原则。
辛夷
画玉兰、辛夷:白为玉兰,紫为辛夷,设色不同也。枝丰腴而圆。画时先布花朵后生枝。花以兰叶描法,如子昂书法始得丰润之枝,用长锋羊毫为之,得其效耳。俱用紫色不可平匀,偏青偏红,有实有虚,全篇照应,气韵生动。
画萱草:萱草花瓣六出,用色以笔蘸饱含水分的藤黄,再蘸朱磦,兼大红。笔端蘸朱砂,分两部用色,一气写成。折叶用接笔法为之,一笔撇两三叶,如此两三次即妥。顺笔逆笔不拘一法,任意为之,方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