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母的父母，父母无力发现

《对于父母的父母，父母无力发现》

作者：梁寒

人必须承认，有些问题只有隔代来看，才看得真切。

我不知道这样的老年群体占据社会多大的体量，也不知道这个个体化的讲述能引起多大的共鸣，但我相信情理可相通。

我的父母在老家的县城买了房，我在外地，而爷爷奶奶在老家的农村里。

父亲是村里皆知的孝子，诚恳务实，打拼赚钱；母亲是极能干的媳妇儿，干脆利落品行也好；我还有个弟弟，仍在上学。俨然不错的和睦家庭。

爷爷奶奶什么情况会到城里呢？时下果蔬成熟的时候搭着城乡公交送来一袋一袋的吃食，或是亲戚朋友家随人情的宴席应酬，再有就是生病住院了。就是这些常见的情形了。

他们一般不会同时来，大多时候爷爷来了奶奶便不来，奶奶来了爷爷便呆在乡下，说是顾及着老家的鸡狗无人喂食此类的零碎事情，总是操心着诸多。

我总记得有次爷爷未带钥匙，数九寒冬里在楼道守着那些带来的包包袋袋，一直等到母亲下班，还在那里检讨着自己的不是，这若是儿女于父母，怕是早一个电话理直气壮催过去了吧。

我也总记得爷爷奶奶进屋时的局促，亮晃晃的地板总能显得一点点的泥垢也分外扎眼，惶惶恐恐换着拖鞋，小心翼翼试探着外套要放在哪里，不安得紧。

我也总记得爷爷奶奶每次来时总会准备好了零钱，坐公交用的，扫码什么的操作于他们而言，并不便捷。

在一些事情上，我们总能比父母好很多，但其实他们很难察觉，在时间、人、事的研磨中，他们敏感度很钝，但老人，很敏感。

每次爷爷奶奶送来果蔬时，会小心翼翼打来电话，问父母需要些什么。在父母一口回绝什么都不缺时，总会试探说还是带点什么蔬菜吧，家里剩的多诸如此类。父母好像总迟钝到不能体会这也是他们父母的借由，借此来一趟，来看看孙子什么的，老人总是无法理直气壮毫无顾忌的行事，需要你给他们一个理由。

上高中时有一次父母都不在，爷爷给我和弟弟做饭，爷爷拿了一个洗衣服的小盆和面，我们发现后心照不宣地并未言语，照常吃着饭。一周后母亲回来，“爸，你怎么用这个盆和面？”爷爷很局促，嘟囊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

今年五六月，因为疫情我呆在老家一段时间，这期间爷爷生了病，自己说不来缘由，发着烧缩在床上，我是欲打电话给父亲的，奶奶阻了我，说是让捂着睡一觉、不定就好了。这样的想法是我不能理解的，生了病就得治，我坚持时奶奶却板了脸，“你爸专门来耽误工作，如果上去没查出啥病，白折腾不说还显得我们麻烦。”

好像是这样，老人其实总会背着瞒很多事，尤其是身体状况，总喜欢强撑。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觉得自己麻烦，愈老安全感愈弱。

我想去寻些药，却发现药箱的药不少过期了，但爷爷奶奶似乎并未发觉。

爷爷是村里极具威望的老人，人情应酬、村中是非之类的事，总会找他问问理，当然这是早几年，“人前面的人”，爷爷好像是这样说的。

说这话时，他坐在椅子上吮着茶，两眼深深不见焦距地空看着，好像窝了两眼窝子的沧桑。

现在也会有人来问，不过是走个过场，像是来通知似的闲话几句，又得了肯似的离开，急急匆匆。其实爷爷的话，早已失了分量，少有人听了。

前几年爷爷尚跟他们中一些人吵，无非因为处事中人情世故上的诸多偏颇，老一辈办事总会有许多规矩在的，奈何父辈们在意得少，不讲究了。那时总也争得红脖子红脸，好好教训父辈一通。不过如今不争了，“老了，不惹人憎恶了。”长叹着气，以前爷爷是人群里的人，现在也不爱往人多处去了。

我只记得今年清明上坟时，一帮中年人四下闹哄哄的，爷爷沉默地站在人群里不发一言。

最后，跪了下去，对祖宗规规矩矩磕了个头。

我总在想，这是怎样的一代人?

历史的苦难经受了大半生，走的艰难；经历了社会转型，又在垂垂老矣的年纪置身于这飞速发展日新月异的大潮。以为青年时的苦难与磨练可作谈资，却发现无甚可言说，人们都涌向前方去了。

陪着时代走了过来，时代却又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头也不回。

这谁都毫无办法。

我只是觉得，父辈们对于自己的父母，至少应可以感知其局促与小心翼翼，而最切实的关照，除却物质，不过是给予他们老去的自尊、默许他们掩饰落魄成全体面，尽己之力给他们落拓于时代的存在感。

简单却又不易，需用心罢了。